别看我爸老讨好我妈,可他不讨好我啊,要这个老汉有啥用呢?在我的记忆中,我爸每年5月回家帮我妈农忙,7月回攀枝花上班。
每一次听说他要回来,我内心就开始不安。等到真回来了,走到大门口了,院里的娃娃说:你老汉回来了。我几乎吓得魂飞魄散,像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一样到处躲藏。有时我会躲到门背后,有时我会躲到帐子笼里,有时我会躲到草堆下……直到我妈大声喊道:妹崽,你在哪里?快回来了,有米花糖、酥心糖,你吃不吃?
我正饿得肚子咕咕叫,清口水直涌,听到说有米花糖、酥心糖,我马上答道:我在这里。说完,箭一样飞跑了出来。跑到屋里,看我老汉跷起个二郎腿坐在板凳上,我阿婆坐在他对面在跟他喜气洋洋地摆龙门阵,我妈在屋里屋外转,我弟正在门口大吃酥心糖。还有隔壁的二娃子三妹崽,包括伟司令、二杆子都守在门口,嘴里哔哩啵咯嚼着水果糖,糖纸还捏在手上。我非常气愤,径直走到我弟面前,摊开手板,用恨恨的眼神盯着他。我弟非常知趣,赶紧抓两颗酥心糖放在我手心里。我毫不客气,撕开糖纸就丢到嘴巴里头大嚼起来,吃完酥心糖,又去包包里找米花糖。哎呀,真是好吃得不得了!我到现在都还有米花糖情结,回到成都,一定要买很多米花糖带回深圳,我儿子总是说我:莫吃多了,糖分最容易让人发胖了。我狡辩:一年吃得到几次喃?然后又自我安慰:再胖也胖不过肥姐(沈殿霞)嘛。
我妈看我和我弟一直吃个不停,她就会出来干涉:看你哦,好吃嘴巴啊,你还不停嘴啊,小心以后长口烂牙齿,嫁给哪个嘞?我爸听我妈这样说,立即起身把糖袋子收起挂到里屋去了。我和我弟望着我爸的背影,心照不宣地彼此看了一眼,互相交换秘密:明天,趁他们出去做活路(干活),我们要偷糖!
晚上吃夜饭的时候,我爸对着我说话了:跟个哈包妹崽样,连老汉都不喊,叫吃糖了又跑得快了。我低着头认真地搅我面碗里的面,一句话都不搭理他。我妈就说:一年看到你几天嘛?对个细娃凶天霸道的,她怕不怕你嘛?我爸立即不作声了。吃完饭,我爸叫我给他端洗脚水,我默不作声地给他端洗脚水。我爸洗了脚,伸出两只丑陋的大脚板,说:我是你屋头的客,给我擦脚噻。我妈马上反击道:你客,你客(咳)痨病哦,你看你把女娃子吓得,你没在屋头,她像个野人样,你一回来,她吓得魂都没了。我爸态度才稍有好转,说:好嘛,妹崽,不给我擦脚了,以后有机会到攀枝花去玩,我带你去看老彝胞(彝族人)。
总之,人生最大的遗憾是:我爸没有陪我玩过,没有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没有给我唱过一首歌,没有带着我数星星,连手都没牵过我的,更别说我坐在他膝盖上撒娇了。在我的成长阶段,我的世界里没有爸爸这个角色,现在我和我爸仍属于那种若即若离却又彼此尊敬的父女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