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中午,我是不得在家老老实实午睡的。我先是装睡,等听到我妈发出均匀的鼾声,我就跟隔壁的二娃子三妹崽溜出去逮洋咪咪(蜻蜓)。一边逮一边唱:洋咪咪尾巴长,担挑水嫁姑娘,姑娘乖乖,嫁给螃蟹(读hāi),螃蟹脚多,嫁给白鹤。我那个时候残忍得很。逮到洋咪咪先把它尾巴掐下来,然后两手一扯,两坨带翅肉就掉下来了。一个洋咪咪,三两下就分解成四坨死肉,我眼睛都不眨一下。然后我们几个就趴在地上,把洋咪咪的肉摆成一个四方城。长声吆吆地唱道:洋生马马,快来吃嘎嘎(肉),大哥不来二哥来,吹吹打打一路来,王婆婆坐轿来,王公公走路来。一会儿来了路路千千的蚂蚁。黑色的,日本鬼子,来一个捏死一个。黄色的,解放军,来一个欢迎一个,找不到路的,主动把洋咪咪的肉放到它嘴巴边。等到我们把日本鬼子消灭完,再看到我们的解放军把肉搬完,我们几个拍着屁股上的泥灰,心满意足地再次蹑手蹑脚地去逮那些停落在草尖上的洋咪咪。然后回来再次消灭日本鬼子喂饱解放军。这样的游戏对我们几个小娃儿来说,简直有趣得要命。
每天中午,我和二娃子三妹崽几个都乐此不疲地逮洋咪咪,消灭日本鬼子,喂饱解放军。有一天中午,不知怎么的,我妈竟然没有午睡。她听到我们在外面唱“洋生马马”,就出来看我们在搞些啥名堂。当她看到我们把洋咪咪撕成几坨,尤其是看到我在严肃认真地,勤劳勇敢地用手指捏死日本鬼子的时候,她拉起我的手,又拍又搓,说:妹崽儿啊,这个洋咪咪是雷公养的鸡,你们把它逮来撕了喂蚂蚁子,雷公找不到他的鸡了,就要把你抓到天上帮他喂鸡去。我听了心中很害怕,但还是很有底气地回我妈道:我们有解放军!我不怕!我妈扯着嘴巴笑了,说:你看嘛,等两天雷公晓得他的鸡不见了,就要把雷打得噼里啪啦的,我就要看看你的解放军有好凶(多厉害)!过了几天雷公果然出来,又是扯火闪,又是打炸雷。我妈说:雷公在找他的鸡了。我吓得钻到帐子笼笼里打死都不出来。之后,我有很长时间都不敢去逮洋咪咪了。不过,雷公尽管找了很多次他的鸡,都没发现是我逮的,所以我好了伤疤忘了痛,又和隔壁的二娃子三妹崽乐此不疲地玩那个游戏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小时候那么残忍,为何我当了老师后,有个小孩撬了燕子窝,捏死了两只小燕子,我竟恨不得打他两个耳光来解气呢?后来我的知识丰富了,一下子醍醐灌顶:不是我在生学生的气,而是我在学生的身上看到了那个不尊重生命的自己,我在生我自己的气,生那个不懂得尊重生命的无知的小女孩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