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美学是未来的教育学:德育世界的探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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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德育的概念与理念(6)

我特别苦恼也特别着急的是,至今仍然有很多高中校长担心抓德育会影响升学率。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们德育做好了、孩子们精神生活质量提高了、学习习惯好了,学习成绩反而下降?当然,这里的前提是学校的德育是不错的德育。现在,为了每年多几个进北大、清华的指标,许多校长都在疯狂地抓那些最不值得抓的东西。跟大家讲一个例子,一所在全省升学率排第四的“好学校”,现在上课的时间是从早上七点到晚上九点。请注意,我讲的是“上课时间”。我曾经在安徽的一所完全中学任教八年,最后两年还是负责高三和初三的教导主任。我觉得我们20世纪80年代的时候都比他们现在的思维要先进,因为至少我有效率意识。他们这样就是没有效率意识,怎么可以从早上七点钟一直上课上到晚上九点钟?但是,几乎全社会,尤其是那些观念比较落后的家长,都特别支持他们。这种东西会害死中国。因为中国要从原料加工型的世界工厂转向创新型国家,而如果我们的学校一直按照这种模式运行,中国的转型永远都没戏。所以我后来提议让这所学校去参观北京师范大学二附中。二附中下午第三、四节课是固定的社团时间,还不光是德育。二附中不光现在这样做,以前也是这样做的。我觉得这样的学校是值得肯定的。人家20世纪80年代就开始抓人文素养教育,德育做得很好,升学率也没有下降过。我觉得二附中的曹校长特别实在,他曾经对我说:“檀老师,我们也不是不在乎升学率,高中的校长怎么可能不在乎升学率啊。但是升学率应该是孩子健康、全面发展的结果,是顺其自然的产物,而不能倒过来。孩子发展得好,考北大、清华的自然就应该多一点。”有这种认识是需要气度跟品位的,大气也就是这个意思。我认为,这种大气建立在正确把握教育、德育概念的基础之上。我不认为曹校长一定是最好的校长,但是我想他应该是全国最好的校长之一。河北省一所著名中学提倡上课的时候零抬头,但这样的话,即使升学率高又怎么样?

总之,我觉得对于德育形态的认识大家都应该有,而且不应止于德育。大家应该将这些认识成果应用到自己的学校管理、学校哲学或者办学理念中去。要是我们自己都不在行却去领导学校的德育,那所学校的德育和教育当然也不会在行!

前面我们说对德育概念有两个误解。除了对育的误读,还有对德的误读,特别是关于德育概念里边的“德”,到底应当包括哪些内容,它们之间是什么关系等的认识,可能不专业、不准确。

一个学员:檀老师,刚才我有一处没听清楚。您说获得教师资格证必须在大学里修两个有关德育的学分,是哪个国家?

檀传宝:日本。

一个学员:课程内容呢?

檀传宝:内容就是教人如何做德育。日本的德育课程设置一方面比我们弱,但另一方面体制上的保障又比较强。为什么说比较弱?我到过日本很多次,最长的一次是应邀在日本鸣门教育大学讲学半年。我去拜访过很多同行,观摩过很多道德课教学。我觉得他们没有很多原创性的东西,道德课程的时间也比我们少。但他们强在哪里?就是教育类大学都固定有几个人在做德育研究。为什么呢?因为它要提供教师资格证书的学分,就要开设道德教育的课程。这门课程不是只给教育专业的同学开设,而是给所有想拿教师资格证书的同学开设的。

一个学员:有教材、评价方式和标准吗?

檀传宝:因为德育只有两个学分,所以都是揉在一起的,就是一门教师教育课。

一个学员:就是专门有一门课。

檀传宝:对。

我们还是回到对德的分析吧。

思想、政治、品德、心理健康,国防教育、反吸毒、预防艾滋病,中国德育的德几乎无所不包,但许多关系都没有很好地澄清。我在这里集中讲几对关系。

首先,道德教育与心理健康教育的关系。

狭义的德育实际上是道德教育或品德教育的缩写,大德育则包含很广。中国(大陆地区)对德育概念的界定最突出的毛病有两个:一是大而无当,二是泛政治化(或者过度政治化)的倾向。前者最突出的问题之一,是对道德教育和心理健康教育的关系存在认识上的误区。

社会上大多数人,甚至在政府颁布的有关文件中,都把心理健康教育划进德育的范畴内。最常见的就是将思想政治、品德、心理健康教育并提。我认为这非常不妥,且迟早要予以纠正。

为什么说心理健康教育不能归于德育领域呢?主要是因为这样的分类违背了一个基本的标准:德育应当是一种价值教育。思想教育、政治教育都具有这种价值教育的属性,所以大德育可以包括思想政治教育,而心理健康教育却不具备这样的性质。心理健康教育涉及的许多问题是中性的问题,无所谓善恶。比如,患自闭症、抑郁症的人不应当被认为是坏人。所以,不能将心理健康教育和德育混为一谈,无论这个德育概念大或是小。当然,不是说心理健康教育和德育没有关系,二者甚至有非常密切的内在关系。但是,这种关系是属于两种不同范畴之间的联系。将德育与心理健康教育混为一谈不但不能得到教育学界的普遍认同,也无法得到心理学界的认同。许多从事心理健康教育的学者都一致认为不能将二者混为一谈。比如有心理专家曾经分析说,面对离婚过程中的心理压力,心理咨询不对它作道德判断,而只是负责解决离婚过程中的相关心理问题,达到舒缓压力的效果,就算基本完成了任务,它基本不负对心理咨询事件中的相关道德问题作价值判断的责任(虽然这一问题涉及道德及道德教育的层面)。

概念之间的混淆会导致教育实践的误判、误诊,导致危险,甚至不必要的悲剧。如初中生的叛逆问题。叛逆期的孩子的想法、做法和成人世界的期待常常不同,甚至截然相反,孩子的行为往往悖逆成人的期待。但从心理发展的角度来讲,孩子的叛逆是值得成人社会欢呼的事情,因为这一现象证明孩子已经发展到了比“乖宝宝”更高级的阶段。很多家长将孩子的叛逆行为完全看成是道德领域中的问题,于是很想将孩子的叛逆行为矫正过来,结果往往适得其反。实际上,如果能够将这一过程看作是孩子积极的心理发展过程中需要作适当调适的问题,家长和孩子都静下心来平等对话,孩子自然会欣然接受成人的善意规劝,矫正自身的某些不当行为。成人如果继续将积极的心理发展现象看作消极的道德表现,摆出家长的权威不可侵犯的面孔,强行向孩子施加自己的“道德教育”,结果可想而知。这样下来,最起码的亲子关系也会受到影响,酿成悲剧。又如青春期的早恋问题。我认为青春期必然存在这一问题,但十之八九不是德育问题或道德问题。因为孩子在生理上成熟的同时,心理上必然也要跟着成长。与叛逆是成长的表现一样,成人社会应该欢呼花季的到来。只有在这个前提下,帮助孩子解决与早恋有关的心理和行为问题才可能有效。

由此可以看出,心理健康教育虽然重要,是与道德教育密切相关的领域,但是与道德教育并不属于同一个范畴。当然,我前面已经说了,不在一个范畴不是说它们没有关联。道德教育与心理健康教育是相互影响、有内在联系的教育范畴。这主要源于二者之间相互作用的关系。

心理状况会影响道德行为的表现和结果。这个不难理解。有同样爱心的小朋友,我们假设一个性格特别外向,另一个特别内向,则他们的爱心会有完全不同的表现和结果。前者可能好心办坏事,后者则可能茶壶煮饺子。于是,老师会建议前者表达爱心的时候要多冷静思考之后再行动,后者则需要将爱心适当地表达出来,让人感受到爱的温暖。通过心理调适,可以让道德行为效果更佳。你可以说这是心理健康教育,也可以说这是道德实践策略的训练。

反之,道德也会影响心理。孔子所说的“仁者无忧”,就是典型的道德对心理健康产生影响的例子。一个随时都准备把东西奉献给别人的人是不会担心失去什么的,这就是“仁者无忧”。随时都准备去帮助别人的人很少会去计较谁占便宜、谁吃亏。这种人的心理一定是健康的,一定比那些成天算计的人心理更健康。

有道德的生活选择,其实是一个人的生活质量最有力的保障。因为有了一定的道德品质,无论贫穷还是富有,你都会幸福。相反,如果只是富有而没有最起码的道德,一样不幸福。大家看看那些豪门大宅里有多少不幸的人,就可以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我觉得最好道德和心理健康相互促进。因为有道德,所以很阳光;因为很阳光,所以在帮助别人的时候效益也非常高。

我觉得做德育的、当老师的都应当幸福。如果老师活得很艰苦,对学生来说就可能是一个生活失败的榜样。老师不幸福,就很难说服他的学生去做一个有道德的人。但是一个遵守道德的人,不一定是物质上最丰厚的人,但却一定是生活幸福的人。他可以很穷,但是他同时可以很阳光,可以很幸福,甚至可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世界上只有教育行业专有一种幸福,即“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别的行业都只能保证自己的幸福,却不能再生产幸福。一个教育局办公室主任曾经跟我说他之前当老师,教书教得很成功,个人生活却很“失败”。成功是因为他的很多学生现在都很牛,其中还有市值上亿的公司老总;失败是自己生活得很差、收入很低。我跟他说:“你应该调整一下,教师工作的意义从来都不是让自己特别富有,而恰恰就在于培养那些可能造就亿万产值的企业家。那些人不是与你没有关系,他们恰恰是你工作的意义所在!”教师工作的意义不在于致富,而在于“复制”天下所有的豪杰!教师的幸福在于可以“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但这不是说天下所有的好孩子都聚在一个老师的班里。即便孔孟也不可能做到这样。“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是在讲教育这个行业,在这个行业中大家都分享着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幸福。所以,我觉得只有阳光的老师才能现身说法,让孩子们过他那样幸福的生活,向他看齐。如果一个老师整天愁眉苦脸的,怎么说服他的学生跟他走,像他那样生活?不可能的。总之,我觉得心理健康和道德发展要相互支持,心理健康教育与道德教育是相互联系、相互支持的关系。

接下来,我讲一讲政治问题。

在中国,很多人讲加强德育的时候主要是讲加强政治教育。但我们对政治教育跟道德教育的关系处理得不好,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第一个是泛政治化。泛政治化有时候也可以叫作过度政治化。泛是讲范围,过度是讲程度,这两个概念实际上讲的是一个东西,就是把所有的教育都搞成了政治教育。所谓德育实效不高,很多时候是指政治教育实效不高,甚至声名狼藉。非常荒谬的逻辑是,教育效率不高有时候就是因为领导太重视,形式主义的强迫命令太多。什么都讲政治教育,效果反而很差。

袁贵仁部长在北师大做领导时曾经跟我交流过对大学德育的看法。他认为,大学德育、政治教育抓不好,一是不讲理,二是有道理没讲好。我认为,无论哪个政党,无论谁有多大的权力,都不能违背教育规律。比如扩招之后高等教育质量下降,学生找不到工作。原因是中国的GDP还不是世界第一,人均国民生产总值只有美国的十分之一,我们凭什么供养世界上最高规模的高等教育?我们现在高等教育的规模比美国的大,凭什么?我们要建世界一流大学,短期之内是做梦。什么叫世界一流大学?北大、清华、北师大必须有能力把哈佛、斯坦福、牛津、剑桥所有想聘的老师都聘来,能够做到这一点,才有可能成为世界一流大学。国家一时兴起,给某一两个大学投资十几、二十几个亿,觉得好像挺多,但离成为一流大学还早着呢。仅凭中国目前的教育投入,短期内是没有希望建成世界一流大学的。德育也一样。泛政治化教育实质上是强制你接受某个政治观点,这不仅在道德上是最要不得的,就教育效果而言也必然很差。全世界皆然。

第二个是去政治化。政治教育太多必然有点招人厌,这时人的思维就可能走向另外一个极端,就是去政治化。比如说一个学生问他的物理老师某个敏感的政治问题,反感政治的老师本来对这些东西就一肚子恼火,他会说:“去问你们政治老师吧,我可不懂,我只懂正电荷、负电荷!”他这样回答可能是事实,但是从隐性课程的角度来分析,这位老师已经把他对政治的强烈不满和非理性情绪一锅端给了他的学生。而这种非理性的政治教育反而是有效的,只不过是负面的效果。所以说,有的时候显性课程跟隐性课程可以说是反过来的,讲民主可以用专制的方式去讲,显性课程是民主,但隐性课程传达的是非民主、反民主。所以这位物理老师的逻辑是错的。任何人都是德育工作者,都没办法逃离包括政治教育在内的生活逻辑。我们所能做的,只能是选择做什么样的政治教育。每个人都必然要过经济生活,要过文化生活。同样道理,不过任何形式的政治生活是不可能的。比如说选举,即便你不去投票,弃权也是一种政治行为。美国前总统小布什两次当选基本上都是弃权导致的。所以无论你选择哪种方式,都是在过一种政治生活。一个负责任的教育家要做的,应当是谨慎选择这种或者那种政治教育,而不能选择不做任何形式的政治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