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丁小枫正在银座逛男装,她不想欠赵西迪人情,既然学费不要,那就送件衣服吧。在卡宾专柜,小枫一下子便喜欢上了模特身上穿的一件奶白T恤,他的肤色,他的身材,他的气度,如果配上这件T恤真是再好不过了。
玉树临风的男人。
本来,小枫是想要小北给赵西迪把T恤带上去的,可这丫头却说:“要送你送,要我说什么呀?我说,赵老师,这是我妈给您买的,像什么呀,像是给人传递信物似的。”
“丫头,说什么呢,不就一件T恤吗?人家又不要钱,你说该怎么表示?”
“我没说这有什么不好。妈,我老觉得你这人看着心理也挺年轻的,可这心思咋这么老土呢?送个礼物还这么磨磨叽叽的,上去呗,闻闻墨香,我们赵老师绝对欢迎你。”
小北这么一说,丁小枫好像不上去就心里有鬼似的,那就上呗。
丁小枫提着手提袋进小客厅,把蓝色纸袋递给他:“给你选了件T恤,不知合不合心意,不喜欢的话可以拿小票去换。”
同送现金不同的是,赵西迪欣然接受,笑说:“好事,怪不得我左眼一大早就跳呢,原来是有人送礼呀!”又冲小枫眨下眼睛:“那我可得试试,以示我对送礼者的尊重,你说对不对?”
丁小枫笑问:“要不要回避?”
“嗨,都老男老女了,我可没那么小气,不就两块胸脯肉么?”赵西迪说完呵呵笑,笑完可能是怕影响小北,就把门轻带了一下。
小枫也笑。很自然,此时的小枫就同商场里的店员似的,帮赵西迪拉拉领子,抻抻衣角,她发现,这件衣服穿在赵西迪身上效果极佳。
小枫左看右看,忽然发现领角上有个折痕,便伸出手来想把那个折痕捋平,就是这时候,祺佳推开了小客厅的门——她手里提只砂锅,里面是她妈炖的牛腩。祺佳那次同赵西迪发了脾气以后,回到家里便受到了她妈的批评,她妈说气是想撒就撒的呀,你还以为你是小姑娘呢,再说撒气也要看对象呀,那男人是赵西迪,海州青年画家呀!画家是随便让你撒气的呀?快,赶紧的,给人说好话,叫人回家吃饭。
这么一说,祺佳也觉得自己是有点过分了,凭臆想就给人家编排这么一出,自己的心理是有点阴暗了。这天她便从超市买了新鲜的牛肉,她妈炖了,盛进砂锅里给赵西迪送了过来。
如果屋里的两人稍微小心一些的话,就会听到外屋小北刚刚是喊过一声“师母”的,但丁小枫和赵西迪都太投入了,太专注了,祺佳看到的画面是:丁小枫微仰着脸,两手正拂在赵西迪的领口,她的头发蹭着他的下颚,而赵西迪则微低着头仿佛是在同她说些什么,他脸上带的笑容是她从来没见过的,那么明媚,那么干净……
这一幕未免有点太过温情了。
当然,是小枫先说的话:“小祺呀,快看,我给赵老师买了件T恤,合不合适?”
“佳佳,好看吗?”赵西迪也有点讪然,“小丁女儿学几天画,还非得花钱买礼物,让我倒过意不去了。”
那天祺佳过来,看一女孩子挺认真地临摹,原来那女孩是丁小枫的女儿!祺佳忍住气,“那孩子是你女儿?”
“对,是我女儿,让赵老师费心了。”
在祺佳看来,丁小枫仍然紧张着,她虽然故作轻松,但脸上的肌肉是紧的。
“这就对了嘛。”祺佳在屋内踱来踱去,看着赵西迪笑,“怪不得呢,我们赵画家忙得很,忙得连终身大事都忘了,可真够忘我啊。”
“佳佳!”赵西迪低声叫。
祺佳不听,把砂锅蹲到桌上就围着赵西迪转,“看看,这T恤是不错,乳白色的,跟你可真配呀。哟,还是名牌呢,卡宾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一件T恤就打发了,赵西迪,你可有点贬值了呀——”
“祺佳,你在说什么?!”赵西迪低呵。
祺佳的高跟鞋“咯噔咯噔”,毫不示弱:“我说你贬值,难道不对么?”
这事闹的……丁小枫手心出了汗:“小祺,你误会了……”
祺佳打断她:“我误会?我不是傻瓜,你就是我的克星,自从你来到海州,赵西迪就变了,婚事是一拖再拖,连搞个订婚仪式都这么推三阻四的,还不都是被你搞的,你说你一个有夫之妇来凑什么热闹啊?”
丁小枫愕然:“小祺……”
外屋,小北支着耳朵在偷听……
丁小枫还算沉得住气,说:“小祺,你确实是误会了,我很尊重赵老师的,赵老师也是热心帮忙,我没想到给你们添了那么多麻烦,我不知道你们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实在是对不起了,不如这样吧,今天算是最后一节课……”
“小丁!”赵西迪叫道,“不必这样,教小北画画是我自愿的,别人没权利对我指手画脚的,在这个事情上我还是做得了主的。”
“赵西迪,你……”祺佳的眼里瞬间就蓄满了泪水,“好,我走!”说完,她转身拉门往外跑,没承想蹭到了桌上的砂锅,砂锅掉地上碎了……外屋小北见她气哼哼地跑出来,赶忙叫声“师母”,祺佳“哼”了一声,在跑动的过程中,看一个画架碍事,又把它一脚踹翻了。
“小祺!”丁小枫追出去,赵西迪在后面喊:“让她走,不要管她!”
小北冲妈妈吐吐舌头,小枫瞪她一眼,小北也就乖乖地低头打色块了。
等小枫冲到楼道口,祺佳早已不见了踪影。
重新回到房间,看赵西迪正拿扫帚打扫地上的汤汁肉块,小枫想喊小北一走了之,但于心不忍,就默默地进洗手间把墩布拿来。赵西迪见状,苦笑一下。收拾完,看赵西迪身上还穿着那件惹了祸的T恤,小枫道:“脱下来吧。”
“脱下来干吗?”赵西迪的神情看起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丁小枫有点气不打一处来:“我不想送了,行了吧?”
“这没道理。”赵西迪耸耸肩膀,做个西方人的动作,又微笑道,“就是它了,我喜欢。”
一个“我喜欢”把小枫弄得没了话说,她低头沉思道:“真的,算最后一课吧。我不想被小祺误会,至于小北,我再带她找老师。”
“小北会同意吗?小枫你不要想太多,至于祺佳,我会向她解释的,她会理解的,再说,我现在还是单身,我有我的自由不是?”赵西迪把丁小枫看起来天大的一件事说得轻飘飘的。
这只能说是一个误会,如果这时候撤的话,那不就更证明他们之间有鬼了吗?
爱咋咋吧!小枫心里有点豁出去的意味了。在回家的车上,小北没像往常那样听劲歌,而是扭头问小枫:“妈,赵老师女朋友是不是吃你醋啦?”
小北又笑嘻嘻觍上脸来说:“妈,其实,我还挺骄傲的呢,有人吃我老妈的醋,这让我多有面子呀,同学们若知道了,指不定有多羡慕我呢。”
“瞎说!”丁小枫扬起巴掌作势要打。小北笑嘻嘻躲过,说,“妈,我看那赵老师挺喜欢你的呢。”又瞅瞅妈妈脸色,道,“妈,你不要太往心里去,这有什么呀,哪个女人没个蓝颜知己呀。”
天,小小孩子说出这些话,小枫又崩溃了。
眼看就到了八月中旬,小北跟赵西迪学画也告一段落,就要开学了,小枫答应了小北的要求,同意她跟团去华东五市玩几天。小枫之所以同意下来,是因为经过侦察确认没有男同学同往,这样她才放心把小北放了出去。
这期间,储红兵抛下手头千头万绪的工作回了一趟海州,放下与小枫相会的目的不说,实则是为了父亲储前进的婚事而回。老储同子女们说,领不领证无所谓,但办一场婚礼还是必要的,还说如果没场婚礼,那么他和谭兰萍就是未婚同居了。
所谓的婚礼无非就是双方亲属坐一块吃吃饭,认识认识,谭兰萍儿子儿媳、女儿女婿也来了,儿子还把孙子带来了,那个孩子七八岁,一点也不认生,正是上树爬墙的年龄,在酒桌上乱蹿。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主婚人就说了,下面要有一个重要的仪式要完成。储家子女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什么节目。主婚人巧舌如簧,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老储和小谭是有缘分的,他们有缘分,你们做儿女的也有了缘分对不对?”双方子女们频频点头,主婚人又说了:“这都成一家人了,凡事就有个章法了不是,我们国家都提倡五讲四美三热爱,何况我们这个小家庭呢?”
说来说去,大家听明白了,主婚人的意思是要双方子女改口了。人家谭家儿女爽快,大大方方上来就管老储叫了“爸”,老储答应着从怀里掏出两个红包,一人一个。那七八岁的孩子也精,从桌下钻出来,偎进老储怀里,叫了声“爷爷”,老储又乐呵呵地掏出个红包给了小孩子。小孩子接了红包一溜烟地跑出去玩了。接下来,就剩储家子女了,丁小枫偷眼看去,储丽霞的脸早已成了猪肝紫,谭建国呢,也把头低得要钻到桌子底下去了。小枫想,本来大表姐地叫着,再改口如何能叫得出口?再看储红兵也是沉着脸一声不吭。小枫捅捅他,还是不动。
气氛陷入了尴尬。
小枫想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还是由她来做吧,当然“妈”这个字,就是打死她也叫不出的,那就叫声“姨”吧。想到这里,她便下了位子走到谭兰萍身边,道:“谭姨,敬你一杯酒,以后多操心受累了。”谭兰萍也赶紧起身,端着酒杯说:“没事儿,应该的。”
谭兰萍的红包也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小枫大大方方地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在返回座位的时候,小枫看到储红兵向她投来了感激的目光。然后储丽霞也嘴里呜呜噜噜地给谭兰萍敬了酒,虽然没听清说些什么,但毕竟是礼节到了。然后两家子女们又论了资排了辈,谭家两儿女年龄小,依次起身向哥姐们敬了酒。一时间,饭桌上又觥筹交错起来……
老储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
老储的婚礼办完,小枫就同储红兵回了海州。红兵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就是务必请杜鹏程吃个饭。人家借给了一百万,虽说是老钱的力量,但再怎么着受益者也得露个面言语一声呀。
“樱之花”日本料理店。
纸灯笼,竹帘,来回穿梭的穿着和服的女服务生,背景音乐是《时光的流逝》……
为了方便,他们没有选择榻榻米,而是进了一间叫做“千鹤”的排着日式沙发的包间,储红兵夫妻和杜鹏程相向而坐,原本钱正奎和丁小柏也是要来的,后来钱正奎打来电话说,他旧日的一位战友带家属来了,他恐怕是过不来了。
必要的寒暄过后,小枫问:“杜总,太太呢?”电话里说好了的,要杜总带太太同来。杜鹏程笑笑说,一会儿就到。
丁小枫两口子抬着热切的脸紧盯着房门。
当杜太太在服务生的引领下推开包房的门,小枫的眼珠子惊得差点都掉下来了,储红兵也是如此,他张口结舌地问道:“小枫,怎么,怎么回事……”
是姚茉莉。姚茉莉今天穿了件抹胸式样的乳白色紧身衫,下着一件墨绿宽松长裤,高跟凉鞋足有七寸,她这身打扮足可以用风姿绰约来形容。
难怪小枫吃惊,就在昨天两人闲聊的时候,姚茉莉还喳喳地说些同郭银川之间的破事,说完了又怀念同米家其在一起的好时光。小枫同她打趣,你呀,天生就是个想奴役男人的女王。你可真够猛的啊!
片刻的静寂过后,姚茉莉扑上来伸手就擂了小枫一拳:“早知是你们请客,我就不必费这么大劲倒饬了……”又转向储红兵:“大老板,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也不吱一声,今天不算哈,改天再请我。”说完,姚茉莉就腾一下坐下了,看三人还在张口结舌地惊愕着,就招呼道:“坐呀,傻愣着干嘛?”
杜鹏程太太带孩子去了马尔代夫。在小枫打来电话要约他们夫妇共进晚餐的时候,杜鹏程就想到了姚茉莉,自打姚茉莉做了副刊编辑后,他们就鲜有来往,作为曾经感觉还不错的性伙伴,他真的是有些想她了。下午五点钟,杜鹏程试着给姚茉莉打了电话,那时的姚茉莉正在办公室同一位遥不可及的网友谈着一场遥不可及的恋爱——因为一个郭银川,这几个月来姚茉莉做良家妇女都做腻味了。杜鹏程要她陪着出去吃饭,姚茉莉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同网上那位神交的网友相比,还是这位来得实在一些。
储红兵向杜鹏程大谈特谈他在北京的新项目,小枫在桌下踢他的脚,是要他低调些,但储红兵毫不收敛,依旧讲得神采飞扬。小枫知道他的意思,他这么讲无非是要杜鹏程放心,他借他们的钱不会打了水漂,但他这样说话听起来总是觉得别扭,令人害羞。
姚茉莉冲小枫挤眼睛,在她的印象中,早年的储红兵是不善言辞的,而如今说起话来竟是滔滔不绝了。丁小枫表示不屑,然后就给她盘里夹过一块酱牛骨。
饭后,杜鹏程像打了兴奋剂一样非得去唱歌。小枫有些为难,她喝了一壶清酒,有些晕了,储红兵捅捅她的腰眼。她知道他的意思,就是今天由不得他们两口子说话,杜鹏程是主角,他是他们请的客,得由着人家的性子来。
一家叫做“在水一方”的KTV,姚茉莉进来就霸起了一个麦,唱了一首又一首,老歌新歌,男声女声,好像都会唱,唱到兴奋处,手舞足蹈的。唱到一首情歌,姚茉莉要杜鹏程上去同她对唱。那首歌杜鹏程唱得惨不忍睹,等第二首情歌对唱音乐响起的时候,姚茉莉就把他直接轰了下去,又把麦递给正在选歌的储红兵。
就这样,储红兵同姚茉莉对唱,杜鹏程就过来约小枫跳舞,是一支慢四的曲子,小枫打怵道:“杜总,我跳不好。”
杜鹏程微笑着,又一次做了个邀请的动作,小枫没法拒绝了,只好站起来,把手递过去……这首曲子又长又慢,好几次,小枫都想放弃,可那样又太不礼貌了,小枫觉得有一缕头发扎得她额头发痒,无奈杜鹏程紧紧攥着她的手,使得她连撩撩头发的机会都没有。杜鹏程还跟她说着话,但是因为音乐太吵,她一句都没听清,没听清也不能表现出来,她还得面带微笑,做出很认真听又听得懂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