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艺术馆的前馆长何其昌在一年前得心梗猝死了,副馆长赵西迪就主持了工作,一周前,在祺家的努力下,赵西迪在半推半就中坐上了海州市艺术馆馆长的位子。做了馆长,事就来了,前馆长积压下的陈芝麻烂谷子一股脑地涌了上来,刚还有几个职工来向他反映老宿舍区没车位的问题。办公室是里外套间,上任伊始,他就在里间摆上了画案,他的设想是好的,闲来画上几笔,可几天过后他就觉得想法太天真了,他根本没时间,不是这事就是那事,不容他有半点自己的时间。
赵西迪做了馆长,最高兴的当属祺佳妈妈。这样在她的嘴里又成了一个新的谈资。当然,祺佳也高兴,虽然她小心着,尽量不以施恩者的姿态表现,但有时候也会走了火,比如说,她叫他去她家吃饭,他又表现出有些勉强的时候,祺佳就会说,你不来,妈妈会不高兴的。
是的,祺佳妈妈在他的事情上尽了最大努力。当时,副馆长陈建峰也对这个职位觊觎已久,并且还通过曲曲折折的关系走了上层路线,而祺佳妈妈则更胜一筹,不光找了分管的郑副市长,还直接找了市长。市长年轻,对这些元老级人物很尊重,再说,这文化上的官职毕竟也不等同于一些科局长的职位那么重要,他当然也乐得送个顺水人情。
有市长过问,这事成也成,不成也得成。
赵西迪却觉得别扭。这别扭还不能说,何况祺佳近段时间表现还挺好的。那次对丁小枫的“吃醋”风波过后,没几天她就主动来找赵西迪了,说了一大堆都是她不好的话,让他相信她是因为爱他才会这样冲动的,她还说,如果有可能,她还想同那个丁小枫做个朋友。
赵西迪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他是要同她结婚的,他不跟她结婚还能同谁结婚呢?
赵西迪走进里屋画案前,上面有一幅未完成的墨梅,赵西迪拿起画笔正想添上几笔,座机电话却响了。赵西迪放下画笔奔过去,来电显示是祺佳,赵西迪踌躇了一下,还是接了。祺佳说:“下班后先回家吃饭,吃过饭咱俩到‘粤府’去一趟,跟经理把人数桌数敲定了,还有菜单咱也要先看看……”
赵西迪同意搞订婚仪式了——鉴于祺家所做的一切,他没办法不答应。祺佳絮絮地说着,把赵西迪却听得心烦意乱,刚才拿画笔时仅存的一点好心情都被破坏了。但是他克制住自己,对着电话里的祺佳说:“你看着办吧,不需要我去了吧?”
祺佳撒了个小娇:“人家愿意你陪着去嘛。”
“那好吧。不过晚上我有个饭局,吃过饭我再赶到‘粤府’同你会面,好吗?”
“你有饭局呀,我妈还在家为你做红烧鲈鱼了呢。”祺佳说。
“呵呵。”赵西迪故意笑出声来,“那你就替我多吃点啊,有人敲门,我先挂了啊。”
赵西迪再也无心创作,他在屋子里踱了几步,重又跌进大板椅里,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手机在办公桌上震起来,赵西迪懒得起身,在它马上要断的时候才欠起身子把它扒拉过来,但他这一眼却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是丁小枫。
小枫直奔主题,问赵西迪是否还有空,她说如果他愿意的话,她希望小北还是跟他学,一周一节课就行。她还说,时间不会太长,放寒假的时候她会带小北去北京找画室,就这几个月的时间……丁小枫喋喋不休地一口气说了好多,终于,赵西迪有了说话的机会,他说,我愿意。
“啊,谢谢,我还怕你不同意呢。”小枫道。
“有学生拜师我当然愿意。”
丁小枫高兴了,话题一转又说:“学费是要交的。”
“那当然,我正愁着没钱买房呢。”
两边同时笑了。
最后,两人商量着去吃饭,是赵西迪先提出来的,他的说法是,我都成了海州艺术馆的馆长了,难道不庆贺一下?
小枫很惊讶,问是什么时候的事,又说当然得庆贺,今晚她请客。
“去‘丝路印象’怎么样?十路上那个,新开的,有点异域情调。对了,要不要我接你?”赵西迪说。
“我自己开车去,我认识的。”小枫连忙拒绝,又小心翼翼地问,“叫上祺佳吧,我还欠她一顿饭呢。”
赵西迪知道,丁小枫这样说有她的道理,她是想向祺佳表明立场,她对赵西迪并没有觊觎之心,他们只不过是朋友。想起那天祺佳对她的态度,赵西迪不禁对丁小枫有了肃然起敬的感觉。但是,他又是没法约祺佳的,因为他对祺佳讲今天晚上是有饭局的。
“祺佳今晚有事,改天再约她吧。”赵西迪说。
“那……好吧。”丁小枫答道。
放下电话后,赵西迪看看表,现在是四点一刻,离下班吃饭时间还早,他重踱入里屋,盯着摊在桌上的墨梅,不自觉地就拿起画笔……四五十分钟的时间里,赵西迪竟然把多日未完成的一幅画完成了。
他兴奋极了。要知道,这些天他对自己产生过困惑,一连多日,他未完成一幅作品,他想,自己是不是不会画了?
但是,今天,现在,感觉又来了。
“丝路印象”是一家新开的新疆风味餐厅,人不多,一进门是个照片区,挂着好多新疆各族女孩的黑白照片,另一面墙上则挂着各式乐器,穿着艳丽民族服装的服务生来往穿梭着……他们点了大盘鸡和红柳烤羊肉,要了烤馕和酸奶。因为开车,两人没要酒。
昏黄的灯光让他们很放松。他们侃侃而谈,赵西迪谈他工作的变动,小枫说小北的事,丁小枫又想起了“舒服”这个词,是的,面前的这个人让她非常舒服。但他们不知道,在不远处正有一个男人往这边窥看。
是鲁建刚,祺佳的同学,曾经在酒场上同赵西迪闹了点不愉快。
他跟一个女孩在一起。他们是网友,那女孩的网名叫“堕落天使”,“天使”在城乡结合部某乡办工厂打工,长得还好,青春逼人。
鲁建刚的妻子是个长得瘦小枯干的小学教师,他们俩人的婚姻是典型的凑合,那女人不知什么原因迟迟没嫁人,他又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迟迟未娶,后来在热心人的撮合下,两人凑了一家。那女人在生下孩子后,就几乎不让鲁建刚碰了,鲁建刚耐不住,就不断地在外拈花惹草,但那女人很淡定,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这很令鲁建刚恼火,连那样一个女人都这样小瞧他,他觉得他的人生是太失败了,他是彻底被人抛弃了。
抛弃他的人还有祺佳。当年,他们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而且组织部门刚刚对他通过了考察,副科正在公示阶段。如果一切正常,两个月后他还将同祺部长的千金祺佳步入婚姻的殿堂,然而一场“意外”却使这一切全变了——那一天几位做了小老板的同学过来为他祝贺,酒足饭饱后有人就提议去个好地方玩玩,鲁建刚喝得晕晕乎乎的,稀里糊涂地就跟着去了一家会所——结果,他们一伙人被“扫黄办”逮个正着。这件事闹得满城风语,沸沸扬扬,那几个小老板倒无所谓,交钱了事,可鲁建刚就不同了,他是正处在公示期的公职人员呀。其实,那天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在房间里喝啤酒,听着那几个小老板在里屋“作”。
但无论怎么说,从此,什么仕途呀,爱情呀,统统都没了……
出了那事以后,为了逃避,祺佳又出去读了三年的在职研究生,回城后又单身了两年,尽管那时鲁建刚已同“性冷淡”结了婚,但他还抱有一丝幻想,他想祺佳或许是因为心里有他才一直单身的,有一度,他甚至做好了同“性冷淡”离婚的打算,他想,把家产和孩子都给她留下,她就会同意的。这个美梦他做了好久,直到赵西迪的出现……
鲁建刚在心猿意马地想着这些事情,忽然一个有点熟的身影走了进来,正是赵西迪,海州的画家,还是他前女友的未婚夫,他当然认得他。那次饭局上,当祺佳把赵西迪隆重推出的时候,鲁建刚就知道,他和祺佳之间已经彻底完了,那次,他是想对赵西迪公然挑衅一下的,但在祺佳的干涉下没有成功。
他有理由恨他。
今天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同他一起来的是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这家店是新开的,极具情调,而且店面偏僻,他和那个女人相谈甚欢。鲁建刚向对面的“天使”说他要去一下卫生间。
祺佳的号码早就从一位同学那里套来,只是迟迟没有机会拨打,今天机会来了。
此时祺佳正在通往“粤府”的路上。“粤府”离她家不远,过两条马路就到。她没开车也没打的,她喜欢这样走。她独走的习惯来源于她的研究生生涯,说是负气也好,说是疗伤也好,当年她一冲动就考了研,她想尽快离开那座城市,她与鲁建刚从中学到大学,眼看就要步入婚姻的殿堂,但是出了那件事,她觉得她和家人都要颜面扫地了。
号码陌生,因为夜晚的嘈杂,声音就显得陌生。她问:“你是谁?”
“怎么,听不出来啦?”鲁建刚竟然有点小气恼,他觉得这女人太绝情了,这么快就把他声音忘了,他又补了句,“真是贵人多忘事呀。”
这下,祺佳就听出来了,她不愠不火地问了句:“噢,是你呀,有事吗?”
鲁建刚不喜欢祺佳这样说话,他希望听到她或是吃惊或是愤怒的声音,但绝对不是这种温吞吞的声音,这说明他在她心目中彻底完了——已激不起她心中的任何涟漪了。
“噢,也没什么事,我是问你,你在干什么呢?”鲁建刚觉得很受伤。
“问这干吗,没必要向你汇报吧?”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丝路印象’吗?”
“丝路印象”她当然知道,《海州晚报》正做着它的大幅广告呢,只是她还没去过,她想等哪天西迪有空了,同他一起去。她想鲁建刚是不是想约她去那家餐厅吃饭,在她同赵西迪公开之前,鲁建刚还一直纠缠着她,后来她一气之下就把号码改了,这回不知道他是从哪个不长眼的同学那里打听到了她的号码。
“没事我挂了啊。”祺佳又说。
鲁建刚忙说,“我在这里看见了一个人,你大概认识。”
“爱谁谁,关我什么事?”祺佳有点恼怒了,她猜不透鲁建刚到底想干什么。
“我看那人面熟,很像……赵大画家。”
“我知道,他单位今天晚上有应酬。”
鲁建刚笑嘻嘻地说,“不像是应酬吧,要不你来一趟,跟他坐一起的可是一女人哟。”
“真无聊!”祺佳果断地挂断了电话,硬撑着走了几步,想想仍不解气,就把鲁建刚电话拉黑了。“粤府”就在前方,百十米的路程,霓虹闪烁,光怪陆离,然而,祺佳却再无气力踱过去。
“堕落天使”正在东张西望,鲁建刚面带微笑地返回座位,拍拍她的肉手说,肚子不好,拉稀。
鲁建刚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他在等着一出好戏上演。他冷眼看着这边,眼见着那一对男女时而小声交谈,时而低声浅笑,一会儿他见赵西迪起身去角落接电话,他想,有的好戏看啦……然而,直到那对男女平安无事地结账走人了,他也没见到祺佳的出现。
鲁建刚心生郁闷。
同丁小枫分手后,赵西迪赶往“粤府”,在门口,祺佳过来揽住他的胳膊,两人一同往大堂走去。
祺佳问:“没喝吧?”
赵西迪说:“哪敢呀,可被老高他们挖苦了半天,说我高升了就端架子了,还幸亏你的电话,要不我还走不脱,这时候他们还飙着猛喝呢。”
祺佳望望赵西迪,笑笑,没说啥。
刚才,站在“丝路印象”的门外,她拨通了赵西迪的电话,她眼见着赵西迪温柔地冲那女人笑了一下,然后起身去了休闲区接听。祺佳问他在哪家饭店,赵西迪说他在“华府”,不好脱身。然后两人收了电话,祺佳见赵西迪又往那个女人那里走去,那个女人正笑吟吟地瞅着他……当然,她也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鲁建刚,那个男人的眼角不时地往赵西迪这边扫来,她知道他在期待着什么,她不能让他的阴谋得逞。
祺佳在打车赶往“粤府”的路上泪雨纷飞。她不明白,为什么总是男人在负她。鲁建刚如此,赵西迪更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