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小枫赔着笑脸,“别不领情啊,不为你好吗?”
“呸!就不领情!要领情你让我妈领去!”
小枫知道姚茉莉的脾气,心想骂过了也就骂过了,早晚她会理解的。过了一会儿,趁姚茉莉喘气的空当,小枫便问郭银川在不在家,这事他咋说?姚茉莉说他去省行开会还没回,他知道不知道有啥,我要不想要就不要,他还能做得了我的主?小枫知道,这姚茉莉压根就没看得起郭银川,本想给她两句,但看在她一个高龄孕妇的面上,话到嘴边还是咽回去了。
姚茉莉接着说:“我妈不是逼我么,她说我做流产她就跳楼,成,我不做手术,我不去医院做流产,我做一个孝女,可我跌一跤,成吧?我摔一跟头,成吧?我还就不信,谁还能挡着我摔跤跌跟头,真是的!”
小枫被她吓蒙了:“茉莉呀,你可不许胡来呀!”
“我不胡来,我听话,可我就想摔跤跌跟头,我赶明儿就去摔跤跌跟头去!”
听了这话,小枫差点气背过去。
姚茉莉在小枫家撒了半天野,最后好说歹说,总算承认自己是说气话,不会浑到那个地步。茉莉能这样说话,小枫算是放下半个心来,想着只要挨过两个月,过了流产的最佳期限,她就是想流也没法流了。十点多的时候,姚茉莉嚷嚷着回家,没办法,小枫又开车送她回去,这样折腾了半天,等回到家时已经十一点多了,刚进家门,便听卧室里手机铃声大作。
是红兵,他的声音听起来惊慌失措,连连问小枫怎么老半天不接电话?小枫听了不由一阵感动,便柔声问道,“想我没?”
“想,有点儿。”
“哈,有点儿,只是有点儿啊!”小枫叫。
储红兵笑。其实,他说的是实话,是“有点儿”,而不是“非常”。有时候情欲难耐,想找女人做爱,但脑海里闪现的是白烂漫而不是丁小枫。前两天,白烂漫说同超市经理掰了,又找了个北京土著,初听这个消息,他的心里还真有些不太得劲,但仔细想想,又觉得自己是有点吃饱了撑的。
“把家里安排安排,过来待两天呗。”是的,自己回不去,那就该叫小枫过来探亲了。
“啊,我也正这样想啊,可……”
“姚茉莉不是答应不摔跤跌跟头了么?她不是承认说得是气话么?”红兵继续做工作,想游说小枫以最快的速度来北京相会。
“你不了解姚茉莉,我算是看出来了,她虽承认说得是气话,一时半会可能也没事,可备不住哪天犯了浑真去跌跟头去。”小枫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红兵,你说话呀,你倒是替我想个办法呀!”
憋了半天,红兵憋出了四个字:“我没办法。”
本想同小枫好好温情一把的储红兵,躺床上瞪着黑黝黝的天花板出神,蒙上被子睡,又睡不着,便摸过手机给白烂漫发信息:“林总,那笔款子什么时候结呀?”
白烂漫好不容易钓条大鱼,储红兵也不希望给她搅和黄了,所以只能说句“黑话”来聊表自己的相思之苦。
白烂漫新结识的北京土著四十六岁,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在北五环有两套回迁房,标标准准一钻石王老五,用白烂漫的话说,如果这事真成了,那她可就真是烧了高香了,她和她还没影的孩子的下辈子就都有保障了。所以说,结识没几天,白烂漫就自动送货上门去了。
等了半天,白烂漫没回,红兵心里便有点小酸,又生小枫的气,想自己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过这种苦行僧的日子真是无奈。想着想着,不知怎么就睡过去了,睡了半天,被手机吵醒,稀里糊涂地接起,是白烂漫,声音压得很低:“哥,想我了吧,我也想你,那会儿我不能回话,那厮看到了还问我是怎么回事,我就说是讨债的发错了。”顿了顿,又说,“哥,我知道你想我了。”
储红兵不说话,听女孩继续说:“想你想你想你,爱你爱你爱你。”白烂漫一连好几个“想”好几个“爱”,又“啵”了他好几口,最后说:“我在洗手间呢,我瞅机会去看你。”
整个通话过程中,储红兵一句话也没顾上说,白烂漫连珠炮似的一气说完,便急忙挂了。储红兵能想象得出女孩像只猫似的从床上爬起来,蹑手蹑脚跑洗手间,关紧门,一边小解着,一边压着嗓子跟他说话,完了又悄没声地回到床上……她肯定不敢开灯,她没准还会磕了柜角桌角,女孩的皮肤嫩得很,轻轻一碰就是一个印子……
储红兵辗转反侧,这叫过的什么日子呢?
海州的丁小枫也在床上辗转着,与储红兵不同的是,她是在想着说服姚茉莉的办法。
办法还真让小枫想出来了。
过两天是星期天,她跑姚茉莉家楼下给她打电话,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姚茉莉也没问去哪,就蔫蔫地下来了。姚茉莉的样子让小枫大吃一惊,才两天没见,这姚茉莉就变了样,穿件松松垮垮的蝙蝠衫,脚蹬懒汉鞋,黑着眼圈,霜打的茄子似的,完全没了平日的风采。
平时的姚茉莉从不拿捏,高兴不高兴总要叽叽喳喳说出来,可今天却是一副遭强暴的样,上了车也不说话,把靠背放下来,身子跟着便耷了下去。小枫想,这姚茉莉准是腹背受敌了,郭银川肯定是想要这个孩子,现在,没人跟她同流合污,她肯定特没劲,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没劲,而是没劲到了一定程度,要不,姚茉莉不会是如此一副遭强暴的样。想到此,小枫心中不由一阵窃喜,随口便说:“姚茉莉,投降吧!”
还是不吱声。这丫头挺能装的呀!见前面路途宽阔平坦,小枫便扭了脸去看她,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原来这姚茉莉脸上已泪水滂沱……
姚茉莉鲜有这样的时候,小枫急问:“怎么了,茉莉?”
姚茉莉扭过脸来,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小枫,我……伤心,伤心死了。”
小枫心里更加有了底,她知道肯定是郭银川死活不同意姚茉莉打掉这个孩子,便说道:“老郭这人还真不错,自己有亲骨肉,还想再跟你生一个,人家老郭对你是真心呐,你该高兴才是呀。”
“呜……什么呀,你知道什么呀,不是你想那样的。”
姚茉莉抽泣了半天,才稳住情绪,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这些天郭银川不是去省行开会了吗?昨晚出差回来,一进门便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说他去见了儿子,说那小子交了女朋友,他们俩在外租了房子都过起日子来了!我说这小子行啊,比他爹厉害!郭银川说他怕出事,他怕那小子把人家肚子搞大了。我笑他吃饱了撑的杞人忧天,又想同他开句玩笑,便指指肚子说,没事,生下来我一起养。”
“他怎么说,知道你怀了孕肯定得蹦高了吧?”小枫笑。
“呸,他乐个屁!他都快吓死了。”
“拉倒吧!”小枫不信。
“真的,郭银川一听脸都吓白了,他问我什么时候怀得孕,有多少天了,还问做人流的最佳时机是什么时候?”
“啊,他真这么说的?”小枫半信半疑,虽然她知道郭银川不一定真想再生一个,可他就这么一点策略也不讲地把自己的想法表现了出来,也太实在了点吧?又想,不对不对,姚茉莉是口口声声不想生这个孩子的,郭银川的态度应该正中她下怀,她该高兴才是,哪来的伤心?
姚茉莉看出了小枫的疑惑,叹口气道:“是,我不想生孩子,可,生不生是我的事,我自己可以不生,可我不希望他……是这个态度。”
小枫在心里叹口气,姚茉莉呀姚茉莉,骄傲的女人呀!她急于知道姚茉莉在郭银川面前的态度,便问她是怎么说的?
“我说‘就要生就要生,生一个都不行,得生一打!’”姚茉莉说完顿一下,“你猜怎么着,郭银川一听我这样说话,吓得就差给我跪下了。”
小枫想,谢天谢地,姚茉莉肚里这孩子福大命大,算是歪打正着了……刚想到这里,却听姚茉莉话锋一转又说,“你别偷着乐啊,我这么说是故意气他的,生不生孩子还是我自己的事,我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
“你这死丫头!”小枫瞪眼。
看起来,姚茉莉的心情好了许多,“喂,伙计,你这是要去哪儿呀?”
“你甭管!”
“那我就真不管了啊,我睡觉了哈,只要别把我卖了就行。”
二十分钟后,小枫的车子在一个大院前停下,门口的牌子写着“海州市养老院”。小枫喊姚茉莉下车,姚茉莉张开懵懂的眼睛望望四周,问,“你把我拉哪儿了?有没有搞错,你把我拉养老院干什么呀?”
“体验生活。”小枫闷声说道。
那天,丁小枫和姚茉莉在养老院里待了一个下午,回来的路上,姚茉莉一直没吭声,仿佛是陷入了沉思。小枫也不说话,只管默默开车,她知道,那些鳏寡孤独老人们的境况刺激了姚茉莉……
下车的时候,姚茉莉握住小枫的手,终于开了口:“可怕,可怕,不寒而栗。”
姚茉莉的弯子算是拧过来了,可郭银川呢?虽然小枫相信姚茉莉在家是说一不二的,只要她想生就没人能阻挡得了,可是郭银川不同意,每天别扭着也不是个事。小枫想给郭银川打个电话,手机拿起来,想想还是作罢,生不生孩子毕竟是人家的私事,与姚茉莉怎么说都行,可到了郭银川那里就没那么放肆了。想想这两天她把精力都用到了姚茉莉身上,这会儿,姚茉莉这边算是暂时没事了,小枫便想去姐姐家。
丁小柏所在的莲花小区在长江二路,本来是熟得不能再熟的路,可不知怎的,小枫却开到了长江四路,直到那棵樱花树落入眼帘,小枫才发觉自己走错了方向——前面的小区竟是“风荷苑”。小枫记得,那天赵西迪穿一件灰白风衣,两手插在衣兜里,肩上斜斜地挎一背包,站在这棵树下朝马路上张望……
“我说,快看,兔子。”姚茉莉的话依稀在耳边响起。想到此,小枫便没头没脑地笑了。
那时的樱花树开得肆意奔放,如今,却是满树黄叶了。小枫定定神想调头往回走,可没待调过来,她便看到了一个人从小区里冲了出来……
是祺佳。
祺佳跑门口打车。正是夜幕时分,出租车上几乎都载着客人,祺佳拦了好几辆都有人,好不容易停下一辆,那司机摇下车窗问了句什么,便摇摇头一溜烟开走了。
赵西迪呢?她怎么一个人打车,而且看起来好像怒气冲冲的?
好奇心驱使小枫在离祺佳不远的路边停了下来。
丁小枫不知道,祺佳是赌气从赵西迪家跑出来的。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祺佳今天刚刚从省城学习归来,时间不算太长,只有三天,但对赵西迪的思念使她学习结束后顾不得回家,便匆匆赶到了“风荷苑”——却没有期待已久的激情,相反,赵西迪的脸色还很难看,祺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追问他是怎么了?赵西迪便把昨天在她家的经过说了出来,原来她妈替她“逼婚”了。
昨晚,祺佳妈打电话把赵西迪喊过去吃饭,饭菜很丰盛,祺佳妈说话不紧不慢,西迪呀,想什么时候办婚事呀?赵西迪思忖一下,说春节前后吧。赵西迪说这话也不是空穴来风,他同祺佳订婚后,两人商量的结婚时间也是这样的。
“我觉得没必要等那么久,婚也订了,领个证办办酒席就把婚结了吧,等什么等!”祺佳妈给赵西迪挟过一筷子菜,笑眯眯地又说,“西迪呀,我们这个莲花小区住的都是领导,那天邓副市长见了我还问佳佳哪天结婚呀,大家可都等着喝喜酒呢,不要再等了。”祺佳妈的话看似随意,可听着里面却有无尽的内容,她把邓副市长的话提出来,看似随意,可赵西迪怎么听怎么都不太对劲……
“你说说,你妈提邓副市长做什么?是,邓副市长是我的上级领导,她求了他,多亏了邓副市长,我才有了馆长的职位,可这馆长谁稀罕呢?你回去告诉你妈,咱俩该结婚结婚,可她别老拿邓副市长出来说事!跟你说实话,我也不是做官的料,我也不想做官,做了这几个月的官我都烦透了,如果不是因为你妈,不是为了满足她的虚荣心,我做这馆长干什么?我才不稀罕,我画好我的画便是了。”
赵西迪愤愤地说着,看起来他像是受了侮辱,而祺佳何尝又不是呢?妈妈的“逼婚”令她感到无地自容。她同赵西迪之间的事,她不希望妈妈插手。况且,自从订婚之后,她和赵西迪之间似乎也没什么隔阂了,丁小枫的女儿再没来学画,丁小枫似乎是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了,或许,根本就没什么事,是她捕风捉影自寻烦恼,也许就如爸爸说得那样,“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再说,春节前后结婚的打算,妈妈也是早就知道的,可这会儿,趁她不在家的空,怎么又弄了这么一出?
祺佳拎起包噔噔往楼下跑,赵西迪拉了一把没拉住,祺佳的劲头好大,好像是她妈使她受了侮辱,她要找她妈算账去。
丁小枫在不远处望着站路边的祺佳,这个女人是怎么了?确切地说,她是同赵西迪怎么了?
她很好奇。小枫觉得自己的心理是有点阴暗了。
街灯昏昏黄黄地照在祺佳身上,她看起来好孤独好沮丧。
鲁建刚下班后开车去见“堕落天使”。“天使”在某小区刚刚租了套小两居,电话里,她娇滴滴的:“老公,这样就好了,我们有了个家,你想我了随时来看我,还有,我工作的事你可得抓紧哟,我可不想做全职太太。”鲁建刚听了,简直要晕菜,天使呀天使,你还真把自己个当成个天使呀!
正是夜幕时分,车流很多,“天使”还在不断催促:“老公,快点嘛,饭菜都要凉了。”鲁建刚心急火燎,前面却是一“二把刀”在开车,车速慢得像虫子在爬,鲁建刚骂一句粗话,便打转向变线从外侧超车,就是在超车的同时,他看到了路边正招手打车的祺佳,可刚想有所反应,自己的车就唰地过去了,甚至,他还没来得及看清祺佳脸上的表情。
在到下一个路口之前,鲁建刚松下了油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