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杂志小说月报·原创版(2016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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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越狱(4)

牛晓春只好作罢,他下意识地在房子里转了一圈,他发现次卧关了门,试着扭了一下门把手,没拧动,显然上了锁。他回过头来,发现张小彤正盯着他,就笑了笑说,你到底有啥宝贝,需要一间屋子装呀?张小彤说,都是不想让男人看的东西。

牛晓春回到主卧,脱了外衣、外裤,然后上床。他没有躺下,而是双手抱膝坐着,呆呆地看张小彤。张小彤上了床,也抱着膝和他对坐。牛晓春知道自己此时的目光是色情的,是所有男人处于这种情境都无法绕开的色情。对于牛晓春这种年龄的男人,女孩子与年轻这两个词本身就具有压倒一切的诱惑力,一个美艳妇人怎么美貌也难敌一个女孩子的年轻。牛晓春目光从张小彤的一双脚向上爬,大腿、小腹、胸脯、脖子、面颊、头发……她本来细而短的腿因为蜷着而显得不细不短了,瘦削的臀部也因坐姿而显得宽肥了许多,小腹瘪瘪的,尽管隔着一层线衣,还是看得出那里没一丁点儿的赘肉,更因线衣是紧身的,又把她小巧的乳房裹出了夸张的圆挺,犹如一对欲盖弥彰的苹果。牛晓春觉得身体里的野兽在牢笼里开始来来回回地走,他咬了一下嘴唇,强化了一下身体里的牢笼。

牛晓春很快发现,有泪珠滚下张小彤的眼眶。他心一紧,色情倏地一下退潮了,那头走来走去的野兽也一下子停住脚步。他摇摇头,伸出一只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她没有躲,他手湿了,心里渐渐安宁下来。

张小彤说,你不想问我为啥哭吗?

牛晓春说,不想问,我只想告诉你,我会信守约定的。

张小彤说,你是个好人。

牛晓春说,履行协约第五条,我们的第一课就从现在开始吧。

张小彤说,好。

牛晓春说,是讲历史,还是天文、地理、文学……

张小彤说,先讲地理吧!

牛晓春说,那就从地理开始。

张小彤说,你不会像地理老师那样讲得让人犯困吧?

牛晓春说,不会的,我只讲你喜欢听的,今晚我给你讲一讲咱中国的好地方,从哪里开始呢?对,就从遥远而美丽的西双版纳讲起吧!

从这个晚上开始,牛晓春发现自己渐渐迷上了这样的讲课,他讲地理不是讲地貌、地质、环境和植被,只是讲一个又一个著名的地方。有的地方他去过,有的地方他没去过,去过的他就凭印象讲,没去过的他就从网络上查找资料,做一做功课然后再讲。牛晓春觉得自己讲课时不是老师,而是导游,正带着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无知少女结伴上路,开始一次漫长而又短暂的旅行。

讲累了,便是睡觉。两个人躺在同一张床上,如同一对在桌子中间画了一条界线的同桌,互不侵犯。这一夜,牛晓春最过格的举动不过是伸手擦去张小彤脸上的泪水。

牛晓春日记(选2)

想不到我竟然和一个女孩同床而秋毫不犯,我是该庆幸呢?还是该悲哀呢?背着郝新萍去和一个女孩同居,怎么说也是我不对,时常泛起的歉疚令我坐卧不安,想回头也是不甘。这种矛盾心理令我觉得自己怪怪的。

在出租屋里,我觉得自己不是在与张小彤做进攻与防守的游戏,而是自己与自己在进攻与防守。有好多个瞬间,身体里那头野兽就要冲破牢笼了,但瞬间而已,大多时间里我的防守相当成功,那头野兽只能在笼子里走来走去。

近来事情多得令我头疼,我感到自己的智力有点不够用,一想事脑袋里就像塞满了乱套的麻绳,理清了这一段,那一段又纠缠到一起。想到哪儿记到哪儿吧,杜连山所在的公司已经成功中标,一共是三家公司来竞标,那两家是杜连山找来“陪标”的,这样他中标就不会显得突兀了,招标单位也就心安理得。谁都知道这其中的好处不会是个小数目,我打电话给杜连山,拐弯抹角表达这个意思,这家伙不接话茬儿。我就不信丁局不得好处会把这个活儿给他,难道杜连山与丁局之间完成了直接对接?我这个桥梁纽带已经给甩掉了?

我去找丁局,还是拐弯抹角表达这个意思,丁局也不接话茬儿。不好的预感。我他妈的真白忙活了。

郝新萍还是沉浸在张明德的案子里,对我的忽略达到了空前的程度,连我有几次夜不归宿都只是轻描淡写问那么一句。这样也好,更有利于我与张小彤来往。

上网查一些好山好水好地方的资料。备好课,才能讲好课。教与学中,还是有乐趣的。

心病,就是留在派出所的那张讯问记录,如果这份记录到了机关,一些早就想揪我尾巴而又找不到尾巴的人一定会合起伙来,抓住我的这根尾巴做文章。

快下班时,我拨通申所长的电话,说还是想请他吃饭。听他有些犹豫。我又说,就咱俩,没别人,咱吃一顿便饭。他这才说好。

地点是派出所附近的一家小饭馆。我先去的,等他妈的足足有一个小时,申所长才来。握手,落座,点菜。四菜一汤,两瓶啤酒,聊了有一个小时,不外乎你的工作我的工作,你的家庭我的家庭,等等。吃的什么菜出了饭馆我就忘了,只记得申所长的一张嘴在眼前上下翻飞。

在饭馆门口我把一个装有一沓钞票的信封塞给了他,他象征性地推搡了一下,还是收下了。我说没别的请求,就求你把那张讯问记录撕了。他说,回去就撕。走了几步回头又说,当你面撕最好。我点点头连声道谢。

花钱免灾,我心里是平衡的,不平衡的是那项环保治理的工程我一点好处都没有。越想越气,拨通杜连山的电话,我说连山你不讲究,我给你搭桥,你过了桥就一脚踢开我。杜连山说,别误会,我已经把好处给丁局了,你可以找他去要。

呸!我找丁局要好处,那是我在机关里干腻了。

钓大鱼

从小饭馆门口和牛晓春分手,申杰勇没有回家,又去了派出所。

路上的积雪白天融化了一些,到了晚上都冻上了,雪加冰,走几步就打一个出溜。汽车都放慢速度,吭哧吭哧如同蜗牛。申杰勇靠着街边走,街边的积雪白天没化,踩在雪上虽然吃力,却比踩冰稳了许多。冷天的空气要比暖天干净一些,可恶的雾霾也是怕冷的,他不时深吸一口气,觉得冷并快乐着。

进了派出所,申杰勇径直去了一个副所长的办公室,今晚他不值班,是这位副所长值班。副所长见了他露出惊讶表情,问你怎么来了。他把信封啪的一声拍在桌上,说了声充公吧。所谓的“充公”就是留作所里统一安排,他这么做是经过一番思想斗争的,这钱本可以揣进自己腰包,不会有人知道,斗争的结果还是充了公。本来私受牛晓春的钱就是违纪的,但派出所经费紧张,多一点钱就多一分力量。这钱花在派出所比花在牛晓春手上要有意义得多。

从副所长办公室出来,申杰勇给瘦辅警小张打了个电话。这一晚,小张和小王负责监控张明德前妻,他总是忍不住时不时要打电话问问情况。

小张说,申所,你不问我也想打电话汇报呢,张明德前妻没有异常动向,倒是他女儿的行踪有些反常。

申杰勇问,咋反常了?

小张说,这几天她没住她妈家,也没住在先前住的女子公寓,她住进了一个出租屋。

申杰勇说,她跟张明德有接触吗?

小张说,没有,不过,我发现了一个我们想不到的人和她有接触,真是怪事,他咋会和她有接触呢?

申杰勇说,少啰唆,快讲,这个人是谁?

小张说,就是我们处理过的牛晓春,我调查了,这个出租屋就是牛晓春租下来的。

申杰勇愣住了,这的确是个意外的情况。他脑袋里有些乱,家也不想回了,掏钥匙打开自己办公室的门。

申杰勇在办公室的简易床上想了一宿,他觉得有必要和牛晓春的单位取得联系。当然,发票的事他是不会提的,明规则也好潜规则也罢,做事都要讲个规则。

第二天早晨,好不容易熬到八点钟,申杰勇把电话打到了牛晓春单位,直接找领导。代表单位领导和他对话的是段局。听声音脆脆的,猜得出这是个作风泼辣的女干部。

申杰勇说,我想请你到派出所来谈一件事。

段局说,我们单位有违法的吗?

申杰勇说,没有。

段局说,那对不起,我不能去派出所,要谈事情,你可以来我这里。

申杰勇说,好吧,我一会儿就到。

申杰勇碰了一鼻子灰,气得只想骂娘,他处理过的干部多了,一个副县级的干部算得了什么?但人家毕竟没犯到你手里,拿拿架子也是件正常的事。

一个小时后,申杰勇敲开段局办公室的门。自我介绍,握手,落座,说明来意。

段局问,难道逃犯和我们单位有关系?

申杰勇说,我想了解一下牛晓春这个人。

段局又问,难道逃犯和牛晓春有关系?

申杰勇说,现在还不能这么说,但是,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我们都不会放过,就请你讲一讲牛晓春吧。

段局说,牛晓春是我们这儿的中层干部,还没发现他有啥违法乱纪的现象。

申杰勇说,最近他有啥反常举动吗?

一道亮光划过段局的脸,她沉吟片刻,然后像有了什么新发现,兴奋地说,你还真别说,这几天他的表现还真有点反常,看着他总觉得哪儿不对,可具体说哪儿不对还说不出来。申杰勇皱了皱眉,觉得她这句话等于没说。段局显然不甘心说不出来,她一边思索一边接着说,最近我们主持了一个项目的招标,一家外地公司很容易就中了标,这几天牛晓春老是往丁局办公室跑,出来时表情十分怪异,莫非牛晓春与丁局之间有什么纠葛……申杰勇觉得这个女人扯远了,这种事归纪检部门调查,他所关心的事只与逃犯有关。

申杰勇打断段局的话,提醒道,牛晓春在生活作风上有什么问题吗?段局的脸上又是一亮,申杰勇的提醒一下子戳到了她的兴奋点,她压低声音说,以往嘛,我还真没发现啥问题,但自从有个年轻漂亮的女科员来了,问题就出现了,瞧牛晓春看人家的眼神就不对,不是男同事看女同事应有的眼神,而是那种带有某种企图的,只有有那种热望的人才会有的眼神……申杰勇又觉得她扯远了,又打断她的话,说,你们发现他与不是你们单位的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有关系吗?段局的脸上又划过亮光,说,莫非他在外边包了二奶?

段局接着说,不管他包没包,有了这个苗头就不是好事,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马虎不得,我们对属下管教不够,我们也有责任。

申杰勇说,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希望你们不要为难牛晓春。

段局说,知道,这叫不打草惊蛇。

申杰勇起身告辞,段局要送他下楼,被他拦住了。

申杰勇一个人下楼,在下一层敲响了牛晓春办公室的门。他冲着一脸惊骇的牛晓春说,你好。

进屋,关门。他发现牛晓春的脸色像玻璃窗外窗台上的一层浮雪,白中有黑。他不请自坐,掏出烟盒,递给牛晓春一支,自己也点了一支。

牛晓春说,那事不完结了吗?

申杰勇说,还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