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正点点头,转身走出大厅。自动售货机就在厕所旁边。康正一边投币买下两杯黑咖啡一边开始盘算。他并没有怀疑弓场佳世子,但既然决定要调查案子,就不能放过任何人。即便她不是凶手,也很可能认识凶手。只要她的话里稍有破绽,落入康正的掌控之中,康正就有望顺藤摸瓜,揪出凶手。
康正端着两杯咖啡回到大厅,只见佳世子正坐在之前他坐的座位上。康正把右手的杯子递给佳世子,佳世子笑着说了句“谢谢”,接过纸杯。
康正在她身旁坐下。
“说实话,我不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我也跟你一样。真没想到园子居然会这么做。”说着,佳世子轻轻摇了摇头,把纸杯端到嘴边。
“昨天在电话里也说过,我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自杀。弓场小姐,你是否知道什么?”
佳世子闻言抬起头来,连连眨眼,长长的睫毛泛着光泽。“可报纸上不是说她有自杀动机吗?”
“你看过报了?”
“对。昨天接到你的电话后,我就到附近的咖啡馆翻了一下报纸。报纸上说,园子生前曾向家人透露,说她已经厌倦了大都市的生活。”
佳世子说的这条报道康正也曾看过。但他实在不方便告诉对方,这不过是他随口胡说的罢了。
“嗯,这么说也不无道理,但我觉得原因不会只是对都市生活感到厌倦,应该发生过直接导致她萌生自杀念头的事情。我想知道的正是这一点。”
“啊。”佳世子点点头。
“你能想到什么吗?”康正问。
“从昨天起,我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还是没有头绪……也许我也疏忽大意了。”
“你最后一次和我妹妹交谈是在什么时候?”
“让我想想……”佳世子歪了歪头,“大概是……两个星期前吧。当时我们在电话里聊了几句。”
“是谁打给谁的?”
“我记得是她打给我的。”
“你们都聊了什么?”
“呃,我回忆一下……”
弓场佳世子把右手贴在面颊上。长长的指甲泛着美丽的光泽。康正不由得心想,如果再涂上红色指甲油,一定会散发出妖艳的魅力。
“我记得没说什么特别重要的事。也就是随便聊聊,比如最近买了什么衣服,还有过年时的计划之类。”
“那园子当时有没有请你帮忙出什么主意?”
“没有。如果有,我肯定会记得。”说着,弓场佳世子喝了口咖啡,纸杯上留下她淡淡的口红印。
“你经常去找园子玩吗?”
“以前经常去,但最近比较少了……今年夏天就只去找过她一次。”
“哦。”
“真是抱歉,没能帮上什么忙。”
“没事。”康正也喝了口咖啡。咖啡里只有苦涩,完全感受不到半点香气。
尽管有些犹豫,康正还是决定先打出一张牌,试探一下对方。
“有件事,我想向你请教一下。”
“什么事?”佳世子似乎有些紧张。
“园子生前谈过恋爱吧?”
康正一问,弓场佳世子微微张开嘴,露出一副措手不及的表情。这个问题或许出乎了她的预想。她低下头,把目光投向手里的纸杯。
“怎么样呢?”康正问道。
佳世子抬起头。“你是说吉冈吗?”
“吉冈……他是干什么的?”
“他和园子……他曾经跟和泉小姐在同一栋楼里上班。”
“他们是一个公司的?”
“不,在同一栋写字楼上班,但公司不一样。我记得他当时在建筑公司工作。”
佳世子的说法让康正有些在意。她的每一句话都带有“过去”的含义。
“园子和这人谈过恋爱?”
“对。但是……”佳世子说,“他们应该在三年前就分手了。”
“三年前?”
“是的。听园子说,吉冈必须继承家里的买卖,就回九州福冈去了。当时他似乎跟园子提过,让园子跟他回去,但园子拒绝了。”
“这样就分手了……”
“是的。”
“你知道吉冈的全名吗?”
“好像叫修。”
“吉冈修啊……”
康正回想起贴在园子住处的冰箱门上的纸条。如果“Kayoko”是指弓场佳世子,那么那个“J”指的应该就是园子的男友。但吉冈修这个名字跟“J”完全无关。
“园子最近应该还和别人谈过恋爱。你听说过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如果真有这样的人,我想她应该会立刻告知我的。”
“是吗?”
康正依旧觉得自己的直觉没错。他确信园子还有其他对象。但她为什么连密友都没告诉呢?
弓场佳世子看了眼手表,康正也不由得把目光投向自己的手表。这时间已经不适合挽留年轻女子了。看到她手里的纸杯已空,康正站起身来。“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真是抱歉。你今晚住哪儿?”
“我回父母家住。我必须明天一早就赶回东京,所以葬礼就……”
“我知道。你今天能来,如果园子九泉有知,一定会很开心的。”
“但愿如此。”
弓场佳世子把纸杯放到椅子上,打算披上外套。康正从她身后帮她披起衣服。一瞬间,康正的目光落到外套袖口的一根头发上,他若无其事地用指尖拈起那根头发。
两人一起走到电梯前。康正摁下按钮,电梯门立刻开了。
“那我就告辞了。”弓场佳世子说。
“我送你下去吧。”
“不必了,园子也希望能有人陪陪她。”佳世子独自走进电梯。
康正低头致谢。临关门前,他看到佳世子露出微笑。
他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小心翼翼地包起刚才采集到的头发。
翌日的葬礼隆重而肃穆,氛围恰到好处,不至于让人觉得园子有多凄惨。葬礼上出现了许多昨天没露面的园子的中学同学。后来康正才得知,这些人都是接到弓场佳世子的通知才赶来的。
等到所有仪式结束,康正回到家里时,已经是晚上七点了。他把遗骨和遗像在佛坛上安置好,又给妹妹上了炷香。随后,他再次仔细检查出席葬礼的人的名册,但还是没能找出那个似乎与园子关系特殊的男人。
康正走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下,从身旁的包里拿出一个纸盒,里边是他在园子住处采集到的毛发。他已根据长短、表面特征等情况将这些毛发分成了三种。为了方便,他分别称它们为A、B、C三类。从长短来看,A类估计是园子的,剩下的B和C之一应该就是凶手的。这两类头发都比较短。
康正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巾,正是他昨晚用来包裹弓场佳世子头发的那张。
他用便携式显微镜仔细观察了一番。即便不做化学分析,各人的头发也都能根据色泽和表面状态大致区分。
结果立刻得出。毫无疑问,弓场佳世子的头发和B类头发完全一致。
康正想起她说过,今年她只在夏天时去过一次园子的住处。
3
葬礼翌日,康正乘新干线前往东京。他再不敢开车去东京了,这不光因为上次来的时候被堵惨了,同时还有道路不熟的原因。
坐在新干线“光”号的一号车厢,康正一边嚼三明治,一边摊开东京地图,计划今后的行动。单位给了三天丧假,所以在包括今天在内的三天里,康正必须尽可能掌握相关线索。时间紧迫,一分一秒都不能耽搁。
午后,康正抵达东京。下了新干线,他先后换乘山手线和西武线,来到园子住的公寓楼前。几天前,路边还停满警车,如今却已成了各种商用车和卡车的临时停车场。康正瞥了一眼那些车,走进公寓楼。
康正已经找房地产公司问过入口处信箱的密码。他快速打开信箱,里面只有几封广告信函。至于报纸,估计早已结过账,停止派送了。
园子已经把房租交到了下个月,即明年一月。至于今后如何处理,还要等康正今天和房地产公司商议过后再决定。双方的合约还剩下三个月。
康正掏出钥匙,开门进屋。屋里还残留着淡淡的香气,应该是化妆品和香水散发出来的。想起妹妹,康正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惆怅。
屋里的状况和发现尸体那天警方撤离时完全一样。除了那些被警察翻过的地方,其余地方基本上还保留着案发时的样子。
康正把包放到床上,从里面拿出照片。这些照片都是那天他报警前在房间里拍下的。
康正站在客厅中央,试着在脑海里重现周五夜里发生的事。要想查明究竟是谁杀了园子,先决条件就是弄清凶手的行凶方式。
园子是在那天晚上十点给我打来电话的……康正开始推理。
电话大概在十点半左右挂断。凶手应该是在电话挂断后进入房间的,而且并非偷偷潜入,而是堂而皇之从大门进入的。
园子并没有在电话里提到有人会来,所以凶手应该是忽然到访的。当时时间已经不早,在那种时候毫无预告就跑来,应该是和园子关系很亲密的人。只有弓场佳世子或园子的男友才能满足这样的条件。
而且,来的时候还带了瓶葡萄酒。
只有关系亲密的人才会清楚园子的嗜好。来人或许曾对园子说过这样的话:“我是来道歉的。你能一边喝酒一边听我解释吗?”
也可能说过这样的台词:“以前我背叛了你,现在很后悔。请你原谅我吧。”
园子是个滥好人,听到这样的话,估计就不会再揪住不放了。就算心里多少还有些别扭,她也会听信来人的话,真心以为对方已经有所反省,让对方进屋。
进屋之后,来人让园子找来两个酒杯,倒上葡萄酒。软木塞究竟是谁动手拔出的,康正不得而知。但不管怎样,此后开瓶器就一直插在软木塞上。
“要是能有点下酒菜就好了。”凶手提议。此举就是为了让园子起身离席。也可能是凶手把买来的小菜递给园子,让园子去装盘。园子毫无戒心地立刻起身。她一向觉得,不管别人心中对自己有多大仇恨,都不可能动手杀自己。康正很清楚这一点。
但凶手却趁机往园子的酒杯里放入安眠药。园子毫不知情,再次坐到凶手对面。
然后……康正开始想象。见对方若无其事地举起酒杯,说了句“干杯”,园子便与对方轻轻碰杯,转瞬之间,杯中透明的金黄色液体流过了她的喉咙。
此刻的凶手想必已经竭尽全力,设法让这场戏演得天衣无缝。凶手的目的就是让园子一口口把酒喝完。为了达到目的,凶手可以许下任何誓言。
但这场戏其实并不需要演很长时间。没过多久,安眠药就开始发挥效用。园子闭上双眼,身子一歪,陷入沉眠。凶手等候已久的时刻终于来临。
想到这里,康正掏出记事本,尝试推测从凶手到访到园子睡着大概用了多长时间。虽然还得考虑到安眠药的药效,但毕竟事情得一步步来,如此一想,半小时内应该无法放倒园子。康正于是在记事本上写下“至少四十分钟”。
他起身走进卧室,在桌旁单膝跪地,低头看着地毯,想象着园子躺在地上的模样。
当时园子穿的是不是洋装呢?
发现园子的遗体时,她穿的是睡衣。那身睡衣究竟是凶手给她换上的,还是凶手来访之前,她自己换上的呢?
康正的目光落到床边的藤篮里。发现遗体时看到的那件淡蓝色毛线开衫依旧放在那里。
康正走出卧室,开始调查浴室。打开浴缸盖子,康正发现浴缸里还有半缸水。大概是撒了温浴剂的缘故,水泛着幽幽的淡蓝色。水面上漂浮着几缕头发,毛巾专用挂钩上挂着蓝色毛巾,而墙上的吸盘式挂钩上挂着浴帽。
康正回到卧室。结论已经出来了。从浴缸的水里掺了温浴剂和水面上漂着头发这两点来看,园子当时应该已经洗过澡了。因此在凶手到访时,园子可能早已换上睡衣。至于那件毛线开衫,大概是园子披在睡衣外边的。
如此一来,凶手的工作就会轻松许多,只需把园子身上的开衫脱掉,然后把她放到床上就行。
不,凶手或许是杀了园子后才将她放到床上的。
康正开始推算园子的体重。园子绝对算不上娇小玲珑。她的身高绝不低于一米六五,但体形偏瘦。尽管康正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过她,但从未听园子说她忽然长胖,而且在发现园子的遗体时,康正也并不觉得她与以前有太大差别。综合考虑,康正猜测园子的体重应该在五十公斤上下。如果凶手是个男人,应该轻易就能把熟睡的园子放到床上。那如果凶手是纤弱的女人,情况又会怎样?
如果用力拖拽,凶手或许能勉强把园子弄到床上。但那样做很可能会把园子弄醒。如果凶手是女人,那就应该是先把园子杀掉,再把她弄到床上。
不管怎样,接下来,凶手应该就会开始动手,将整个现场布置得有如自杀。
就像康正对加贺讲述的那样,园子确实有将电热毯接到老式计时器上后垫着睡觉的习惯。或许就是因为深知她这种习惯,凶手才想到用那种办法将现场布置成自杀。当然,凶手必然很清楚,在经历过当年的同学之死后,园子认为触电身亡是种绝好的自杀方法。
凶手拔下了插在计时器上的电热毯插头。加贺说过,正是电热毯的电线使园子触电身亡的。
依照康正的推理,凶手应该找过剪刀,以便剪断电热毯的电线。康正环视周围,目光所及之处并没有剪刀之类的东西。这一点和他此前的预想一样。
没能找到剪刀,凶手只好把整条电线从电热毯上拆下,但电线上还连着调节温度的控制器。无奈之下,凶手只好把电线拿到厨房水池旁,用菜刀切下电线。
电线由两根导线并在一起组成。凶手把电线分成两根,然后像削铅笔一样,用菜刀将两根导线端头的塑料外皮削去两厘米左右,让导线芯裸露在外。而削下的塑料渣就残留在了操作台上。
康正走进厨房,试着再现凶手当时的行动。只要不是笨得出奇,做这事连十分钟都花不了。
他回到卧室,再次环视周围,目光落到放在书架中间的宽胶带和透明胶上。
凶手当时应该就是用这两卷胶带中的一卷,把电线一头贴在园子胸前,再将另一头贴到她身后。随后,凶手再次把插头插到计时器上。
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凶手在设好计时器后就径自离开,电流随后才流过园子身体……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