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雾色很浓,仅能看到家家户户那开着桔红色灯的窗口以及几点朦胧的星。
宏远一边穿大衣,一边往外走。
如柔忙问:“爸,今儿你上夜班?”
“嗯。”
“爸,今天雾特别大,你车上又没有灯,要不要拿着手电筒?”
“不用,我骑夜道惯了。”
“爸,那你慢点儿骑。”看着他消失在那浓浓的雾色之中,她走进屋来。
大家边吃着瓜子边看着电视,突然,小茵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今天妈托人又给我介绍了个对象。”
她一愣,继而又惊喜地问:“说说怎么样,嫂子给你参谋参谋。”
小茵刚要张嘴,忽听妈重重地“嗯”了一声。她明白妈的意思,但没理会,说:“这男的21岁了,在邮政局……”
这时候,桂兰已下了炕,走到女儿身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仿佛在提醒女儿什么,便走了出去。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婆婆的背影。
小茵也扭头看了看母亲的背影,面带愠色地小声唠叨:“成天托别人给我介绍对象,好像别人搞不出去了。”
“喂,那男的21岁了,在邮政局干啥呢?”倒是小硕乍乍乎乎地问。
“在邮政局开车呢。媒人说长得挺好,他爸在外上班,妈在家务农,有一个妹妹,家庭条件也不错,有四间新房。”小茵心不在焉地告诉着,“他原先也搞过对象,还……”
从厕所回来的桂兰生气地打断了她的话,重重地说了句:“我这个傻丫头呀!”便迅速地上了炕,“还没见面呢,总先跟别人说啥?”
“妈,谁是别人呀?哥哥嫂子也成别人了?我们还直给她介绍对象呢!”小硕一把把那没嗑完的瓜子扔在了炕上,丢下句“你都活50岁了”的话,便甩身走了。
她也不解地看着婆婆。
“唉!”桂兰重重地叹了口气,便又重重地倒在了炕上。
当那盆月季终于绽开了含羞的花蕾,如柔不由得惊喜地欢呼了一声,她低下头,轻抚着那娇艳的花瓣,嗅着那略带芬芳的香气,陶醉地闭了闭眼睛。在心中默念:月季,告诉我,我的宝贝儿也会如你一样的美丽吗?如你——好一个灿烂的笑靥吗?她又低头看了看腹部,默念:宝贝儿,你知道吗?母亲在做着最大的努力,最充分的准备迎接你那会令我骄傲的第一声哭泣——向世界的宣战!哦,我的宝贝儿,我的骄傲,我的希望!她笑了,笑得好甜好甜。
早晨,天色阴沉得很,大片大片铅色的乌云移来走去,好似要选一块风水宝地,把它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出来。而大地上所有的植物都郁郁寡欢,面对可能即将到来的灾难,它们瑟缩着。
桂兰把饭做熟了,开始择蒜毫,见儿子过来了,不禁唠叨:“天天都等着我做着你们吃呀?”
“妈,哪天天让你做着我们吃着?哪天如柔不做饭呀?妈,她现在怀孕了,你?”
“是啊,你现在不是忒向着你媳妇儿呀!”
看着母亲,小硕第一次觉得她是那么陌生。而如柔,她是那么的好,他们都没感觉吗?他真觉得奇怪。
小茵正准备听歌,可那陈年的录音机就是不响,她说:“妈,录音机怎么坏了?”
“弄坏了吧?都是你瞎摆弄的!”小硕没好气地冲她嚷。
她没有言语,还在摆弄那个录音机。说实话,小茵实在憷哥哥那个暴躁的性子。以前,她以为自己小,也以为哥哥一定会让着自己,总想撒撒自己的脾气,可总是没少吃亏。
“你还瞎摆弄!就是让你摆弄坏的!给我买新的去啊!”
“吵!吵!”桂兰一下子把那没择完的蒜毫扔在了菜板子上,“不管给你们做着吃了!哪爱吃不吃!”
如柔又吐了,黄黄的、涩涩的东西,吐得鼻涕眼泪也都流出来了。这些日子,总是这样,饿了吐,吃饱了也吐。她又蹲了一会儿,遂站起来漱了漱口。想起每天早晨的饭,她进了厨房,择起了那没择完的蒜毫。当她炒熟了,端到了饭桌上,说:“吃饭了。”
桂兰瞥了一眼那菜,对那还在摆弄录音机的女儿说:“小茵,走,咱们上你姥家去!”
小茵没动,继续摆弄那个录音机。
如柔看了看大家,有些纳闷。“怎么了?”见没人言语,又对婆婆说:“天气这么不好,改天再去吧。”见她已经下了炕,又说:“要不吃完饭再去吧!”
桂兰一句话也不说,那阴沉的脸色比那阴沉的天空还阴沉地向外走去。
如柔用一种责怪的眼神看了丈夫一眼,走了出去。见婆婆已推着车子向外走去,她不禁又说:“妈,还是吃点儿饭吧。”
桂兰依旧不搭话,走到大门口,忽然扭过头来,一只手指着房屋的门口嚷:“你们给我听着!那个录音机不是你们的!那是我姐给我的。”
如柔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心中很不是滋味。
小茵推着车子从房屋门口过的时候,不由得小声唠叨了一句:“啥都成你的了!”
小硕没听清,暴躁地嚷:“你说啥呢?我扇死你!”
小茵还是小声唠叨着,走了。
如柔躺在床上,越想越觉得委屈,泪在眼圈里一个劲儿地打转。见他也进来了,忙坐起来问:“你们到底因为啥呀?就因为那个旧录音机?值得?还有,那个录音机你还说是你的着?”见他根本就不理睬自己,径直躺在了床上,她又摇晃着他问:“你倒是说呀?到底因为啥?”
被她追问得急了,他甩出一句:“我不知道!”便翻了一个身,从被垛上抻下了一条枕巾,蒙住了脑袋,不管她问什么,再也不吱声。
“都走!我也走!”她也下了炕。
他抻下了枕巾,看着她,嚷:“都走吧!都走吧!咱们都别过了!”便又蒙上了脑袋。
她走向了南屋,她想和公公谈谈。在她的心目中,她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亲生父亲。的确,他是那样的好,不光人品,性格好,而且不挑吃,不挑穿,吃苦耐劳,什么喂猪、涮碗、扫地……只是没见过他洗衣服。记得她刚怀孕害口的时候,什么也不想吃,仅有一次吃了点儿葡萄,他就以为她想吃葡萄,而特意给她买了一小木箱葡萄。虽然那葡萄多半是烂的,但她已经感觉到了他的那份爱。总之,她很喜欢他。进了屋,见他正在吃饭,便问:“爸,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吵架吗?”
宏远抬起了头,说:“我哪知道!我怕下雨,拾掇拾掇煤棚子。”
“爸,你说我妈跟小硕生气,至于发那么大脾气吗?我那么劝她,都不行。”
“如柔,你妈是脾气不好,生气的时候不管不顾,她就这秉性嗨。不过,妈跟闺女,当妈的骂闺女,闺女也没事儿,别说说了。”
她听出了他的不满,忙解释着说:“我也没事儿,说说也就过去了。只不过现在觉得挺委屈的。”
他掏出了旱烟,掏出了烟纸,一边卷一边说:“婆婆和媳妇,婆婆好,儿媳妇不好,也处不好;若是婆婆不好,儿媳妇好,就处好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但还是说:“爸,按你的意思,我妈和我奶处得不好,是说我妈不好了?”
他半天没吱声,后来说:“小硕他就对?他都结婚了,还行他这么骂妹妹?‘扇死她!’这样的话我们当父母的都不能说,这话要是让别人听见,别人不笑话死他!如柔,你以后说说他。”
“爸,谁叫你们从小不好好地教育他呢?现在说他,他就听?”
“我们的话,他许不听,你说了总会比我们强。再说都结婚了,我们总管也不像。”他“吧唧”了一口烟,一缕袅袅的烟雾若隐若现地照着他那张布满沧桑的脸,也似乎照出了“儿子已为她人夫”的一种不知是解脱还是无奈的东西。他就那样抽着烟。
她不由得苦笑了一声,看来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明白。然而,面对那张脸,她说:“好,我以后多说说他。”
他又“吧唧”了一口烟,说:“你妈总跟我提分家的事儿,我总说她,说就这么一个儿子,小茵走了,啥还不都是你们的,买啥了,谁花还不一样。不过,现在想想,你妈说得也有道理。你看,这就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了?”
“分!非得跟他们过?”小硕立即眼一瞪。
如柔好半天没有吱声,后来说:“先别分呢吧。这样,我在家还可以给他们做做饭。对了,老公,没油了,你给妈一百块钱,让妈赶集买点儿油来。”
这场雨终究没下,只是这一阴,就持续了两三天。而在这阴沉的天气中,那棵柿子树上的嫩叶又舒展了许多。
听见敲门声,正在墩地的如柔忙要去开。
而这时,在嫂子屋看电视的小茵出去把门打开了。
如柔一看,忙说:“呀,二婶,快进屋。”
云霞看了一眼那打开门就扭头进屋的小茵的背影,对她说:“不了,如柔,你妈来电话了,说挺想你,让你家去。”
“哦。”
“我还有事儿,我走了。”
“那二婶你慢走。”
听见有人远去的脚步声,小茵忙从屋里出来,嘴里唠叨了一句,“还不过我们屋,绕着从北来”,向南屋走去。
她看着她那高高的背影,一缕淡淡的愁丝浮上了心头。
晚上,她上了炕,就把窗帘挂上了,她喜欢这种感觉。
果不出她所料,随后进来的小硕说:“如柔,以后别上我二婶他们家打电话去了,也让你妈他们别往我二婶他们打电话了。”
她明白了一切,但她实在想不通:人与人之间为何有这么多的隔膜?人的心胸为什么这么狭隘?为什么不能多一些理解与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