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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一幢只有34层的灰色楼房蹲伏在地上,低矮而厚实。正门上方挂着几个字:伦敦中心区孵化与设置中心。一块盾形图案上刻着世界国的格言:社会、身份、稳定。

底楼是个大大的房间,面朝北。尽管窗外夏日炎炎,尽管房间里像热带高压下的天气一样高温闷热,但却有阵阵寒意透出。一道刺眼的细细光线透过窗户照射进来,迫切地寻找着穿大褂、长着鸡皮疙瘩、面色苍白的工作人员,却只发现了实验室里的玻璃器皿、镀镍器具,还有惨淡幽亮的陶瓷器具。冷冰冰的光落在冷冰冰的器具上,工作人员的白色大褂,如死尸般煞白的橡胶手套,都在光线的冰冷中被封冻了,如僵死的幽灵一般,没有一丝生气。只有在显微镜黄色的镜头下面才能看到一点儿有色彩和活力的东西,它们躺在擦得铮亮的试管里,像黄油,浓浓的、腻腻的,一条一条排成长长的队伍,沿工作台延伸开去。

主任推开门:“这就是受精室。”

孵化与设置中心主任走进房间时,300名受精员正俯身对着试管,有的全神贯注,大气都不敢出;有的心不在焉,独自哼着歌儿或吹着口哨。一群新来的学生紧张地跟在主任身后,个个低声下气。他们年纪很轻,脸蛋红扑扑的,一看就是乳臭未干。每个人手捧一本笔记本,主任这个大人物一开口,他们就立刻刷刷地动笔记下来,一个字儿也不肯落下——直接聆听大人物的教诲,机会难得。伦敦中心区孵化与设置中心主任一直以来都会郑重其事地亲自带领新学生到各个部门转一圈儿。

他总是这样解释:“只是让大家了解一下大概情况。”因为要把工作干好,就必须了解一些大概情况。不过,如果想成为社会良民,过上幸福的生活,还是尽可能地少知道为好。大家都知道,细节成就美德和幸福,而概况从掌握知识的角度来说是必需的,但可不是什么好东西。社会的支柱是木匠和集邮者,不是哲学家。

主任朝大家微微一笑,亲切又略带威严地接着说:“明天,你们就要安下心来认真工作,以后再不会有时间了解这些概况。同时……”

同时,能够从这么个大人物的嘴里直接掏东西记到笔记本上可是莫大的荣幸,大家发疯般地奋笔疾书。

主任往屋里走去。他瘦高个儿,不过身板挺得笔直。长长的下巴,大门牙突出,两片嘴唇丰满红润,曲线不错,不说话的时候正好把牙齿盖住。他到底是老人还是年轻人?30岁?50岁?还是55岁?很难看出来。不管怎么说,没人问这样的问题。在福帝纪元632年这个安稳祥和的年代里,没人会想问这样的问题。

“我从头开始讲。”主任一说完这句话,热情澎湃的学生赶紧在笔记本上记下:从头开始。主任手臂一挥:“这些是孵化器。”他打开一扇绝缘门,让大家看里面一排排编了号的试管。“这是本周收集的卵子,它们的保存温度与血液温度相同。”主任接着打开另一扇门,“不过雄性配子的温度必须保持在35度,而不是37度,完全达到血液温度会使它们失效。”公羊窝在发热器里可配不出小羊羔来。

主任倚靠着孵化器,给大家简单地介绍这种现代化受精程序。学生奋笔疾书,铅笔鬼画桃符般地画过一页又一页。当然,首先介绍的是外科手术的引入——“为了社会的利益,人们自愿进行这种手术,而且接受这种手术还可以得到相当于6个月薪水的补贴。”主任接下来略谈了一下保证卵子存活并健康成长的技术,谈了一下最佳温度、盐浓度、黏滞度等问题,提了一下关于保存各个独立成熟卵子的液体问题。之后,主任将一干人领到工作台旁,向大家实际展示如何将液体从试管里弄出来,如何让它们一滴一滴地流到特别加温的显微镜玻片上,如何检查液体里的卵子是否有异常,如何计数,之后再如何转移到一个多孔容器里(这个时候主任让大家观察了一下),再如何将容器浸于温热的培养基中。主任解释,每立方厘米培养基里至少含有10万个可以自由游动的精子。10分钟后,从培养基中取出容器,再次检查其中的精子和卵子。如果发现还有卵子没有受精,就再次把容器浸入培养基;必要的话,可以重复多次。之后将受精卵放回孵化器。阿尔法和贝塔要待在孵化器里直到完全入瓶,伽马、德尔塔和埃普西隆则在36个小时之后被再次取出,进入波坎诺夫斯基程序。

主任重复一遍:“波坎诺夫斯基程序。”大家赶紧在小笔记本上这几个字下面画一道杠,表示强调一下。

一个卵子形成一个胚胎,长成一个成年人,这是常规。但是经历过波坎诺夫斯基程序的卵子会分蘖、增殖、分裂。一个卵子分裂成8至96个胚芽,每个胚芽发展成一个完整的胚胎,每个胚胎发育成完整的人。从前一个受精卵只能生成一个人,现在可以生成96个。这就是进步。

“从本质上说,”主任总结道,“波坎诺夫斯基程序包括一系列发展抑制过程。我们抑制受精卵的正常发育过程,然而非同寻常的是,卵子却做出分蘖反应。”

分蘖反应。大家赶忙记下这一句。

主任抬手一指。一条缓慢移动的传送带上,满满一架子试管正缓缓地进入一个大型金属箱,另一架试管也慢慢地被传送过来,机器发出轻微的咣啷咣啷声。主任告诉大家,试管通过金属箱要8分钟。8分钟的X光线强力照射几乎是卵子所能承受的极限,部分卵子死亡。剩余的卵子中,最脆弱的分裂成两个胚芽,大多数分裂成4个,有一部分可以分裂成8个。所有卵子再送回孵化器,各个胚芽在孵化器里开始生长。两天后对这些胚芽进行速冻,速冻就是抑制。胚芽于是再次分蘖,分为2个、4个、8个。之后,再用酒精让分蘖出来的胚芽濒临死亡,不过随后胚芽又一一开始分蘖,最后任其自由生长。因为这之后再进行抑制的话,会造成普遍死亡。此时,最初的卵子已顺利形成8至96个胚胎。大家知道,这是大自然多么奇妙的进步——同卵多胞。不像过去胎生时代,一个卵子只是在偶然的情况下分裂,形成双胞或三胞。事实上,现在一个卵子一次可以形成几十个,甚至近百个胚胎。

“近百个,近百个啊!”主任挥舞着双手,不断地重复着这一句,仿佛正在抛撒巨额赏金。

有个学生傻乎乎地问这有什么好处。

“天啊!”主任猛然转过身来,盯着发问的学生,“这你都不知道?这你都不知道?”他表情严肃地举起手,“波坎诺夫斯基程序是维护社会稳定的重要手段!”

维护社会稳定的重要手段。

标准化的男人、女人,统一批量生产。一个小型工厂的工人全由同一个卵子经由波坎诺夫斯基程序产生。

“一卵多生的96个一模一样的人操作96台一模一样的机器!”主任狂热的声音在激动地颤抖,“你们真正明白了自己的位置,有史以来第一次。”主任引用了世界国的格言:“社会、身份、稳定”。这是伟大的格言。“如果波坎诺夫斯基程序可以无穷无尽地进行下去,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同一标准的伽马、毫无二致的德尔塔、整齐划一的埃普西隆解决一切问题,数以百万计的同卵多生子解决一切问题。大规模生产的原理终于应用到了生物学上。

“但是,唉,我们还没有办法让波坎诺夫斯基程序无穷尽地进行下去。”主任摇摇头。

96似乎已经达到极限,72是个不错的平均数。一个卵子和同一位男性的精子结合生产出多批尽可能多的多生子——这是他们所能做到的最好水平(有点儿遗憾成绩并非最好)。其实做到现在这样也不容易。

“毕竟在自然界,200个卵子成熟要花费30年之久。但是我们的任务是维持此时此刻的人口数量,花四分之一个世纪慢慢生产几批多生子有什么用处?”

显而易见,毫无用处。然而普德斯纳普技术极大地加快了卵子的成熟过程,他们可以确保至少150个卵子在两年内成熟。通过受精和波坎诺夫斯基程序,换句话说,就是将150乘以72,150批同卵多生子,平均可以得到近11000个兄弟姐妹,年龄相同,都在两年之内出生。

“在少数情况下,一个卵子可以生产出15000余个成人。”

正在此时,一个面色红润的金发年轻人从旁边经过。“福斯特先生。”主任朝他示意把他叫住。面色红润的年轻人走过来。“福斯特先生,你能否告诉我们单个卵子的最高生产记录是多少?”

福斯特先生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本中心的记录是16012个。”他说话的速度非常快,蓝色的眼睛显得很有活力。显然,引述这些数字让他感到开心。他滔滔不绝地说:“16012。189批同卵多生子。当然在某些地处热带的孵化中心,成绩要好得多。新加坡经常超过16500个;蒙巴萨事实上已经达到17000个的记录。他们拥有我们无法比拟的优势。你们真应该去看一看黑人卵子对垂体制剂的反应情况!如果你们习惯用欧洲材料工作,这些情况会让你们大吃一惊。”他笑了笑(眼睛里燃起战斗的光芒,扬起的下巴也带有挑战意味),接着说,“不过,可以的话,我们还是希望超过他们。我正在研究一种奇妙的德尔塔减卵子。用了只不过18个月的时间,生产的婴儿已经超过12700个,有的已经换瓶,有的还处于胚胎状态,但仍然健壮。我们会超过新加坡和蒙巴萨的。”

主任拍拍福斯特先生的肩膀,大声称赞:“我喜欢你这种劲头。跟我们一起来,给这些孩子讲讲你的专业知识,让他们学习一下。”

福斯特先生谦恭地笑笑:“乐意之至。”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入瓶室内一派忙碌的景象,但一切井然有序,有条不紊。已经切割成合适大小的新鲜母猪腹膜片从地下室的器官存储库里由小型升降机快速地送上来。“吱”的一声,然后“咔嗒!”停住,升降机盖口“呼”地往两边打开,衬瓶工只需伸出一只手,拿起腹膜片,往瓶里一塞,抹平,已经垫好腹膜片的瓶子还没来得及沿着无边无际的传送带慢慢远去,“吱”,“咔嗒!”另一块腹膜片又送了上来,准备垫入下一个瓶子,并让它继续加入传送带上徐徐前进的漫长队伍。

衬瓶工旁边是注入工。瓶子队列缓缓前进,一个个的卵子从试管转移到这些更大的容器里。注入工灵巧地剖开腹膜片,桑葚状胚芽落入准确位置,注入盐水溶液……瓶子离开,接下来是标签员的工作。遗传特征、受精日期、波坎诺夫斯基程序组别等细节情况从试管标签上转移到瓶子标签上。这些瓶子不再默默无闻,都被标上了名字,也标明了身份。瓶子队列继续缓缓前进,通过墙上的入口,慢慢进入社会命运预设室。

大家一进入社会命运预设室,福斯特先生就兴致勃勃地介绍:“索引卡片就有88立方米之多。”

主任补充一句:“一切相关信息都在这里。”

“每天上午进行更新。”

“每天下午进行调整。”

“大家根据这些信息进行评估。”

福斯特先生表示:“如此之多的个体,品质有这样那样的不同。”

“按某种数量要求进行分类。”

“任何时候都要保持最优的换瓶率。”

“意外损耗可即刻得到补充。”

福斯特先生强调说:“即刻补充。你们可不知道日本上次地震后我加了多少班。”他不无得意地笑了起来,摇摇头。

“命运预设员把数字交到受精人员手里。”

“受精人员为他们提供所需胚胎。”

“入瓶之后来到这里进行详细的社会命运预设。”

“然后送至胚胎存储库。”

“我们现在就去那儿看看。”

福斯特先生打开一扇门,带领大家走下台阶,进入地下室。这里高温闷热,就像进入了热带雨林。大家走进浓浓的昏暗之中,通过两重门,穿过一条通道,拐过两个弯,来到了被重重隔离的地库。这里一丝亮光也透不进来。

“胚胎就像照相胶卷,”福斯特先生一边推开第二道门,一边开玩笑似的解释,“只能忍受红光照射。”事实上,学生们随福斯特先生走进的黑暗房间潮湿闷热,略有光亮,氤氲在一片昏暗的绯红之中,像是夏季的午后闭上眼睛时感受到的那种暗红。一排排、一层层大肚瓶像无数红宝石一样光芒闪烁。“红宝石”之间来回穿梭的是幽灵一般的男男女女,形象模糊,眼睛呈现出紫红色,浑身像得了红斑狼疮一样。机器的嗡嗡声和咔嚓声无力地搅动着屋里的空气。

主任说:“福斯特先生,告诉他们一些数据。”他自己不想开口了。

福斯特先生正巴不得说说这些数据呢。

“长220米,宽200米,高10米。”福斯特先生指指头顶,学生们个个像小鸡饮水一样,随之抬头向远处的天花板望去。

三层架子:底层长廊、二层长廊、三层长廊。

长廊由钢架组成,一层叠一层,蜘蛛网般向四面八方延伸开去,消失在昏暗之中。附近有三个红色幽灵正忙着卸下传送扶梯上的细颈大肚瓶。

扶梯从社会命运预设室而来。

瓶子卸下来后都搁在架子上,共15个架子。虽然看不出来,其实每个架子都是一条传送带,以每小时33.3厘米的速度不停地运转,一天移动8米,267天,总计移动2136米。底层转一圈,二层长廊一圈,三层长廊半圈。第267天上午,日光照进换瓶室,所谓的“独立生命”产生。

福斯特先生最后说:“不过在这期间,我们可是想方设法地为它们下了大力气。噢,下了大力气啊。”说完带着行家的得意开心地笑了。

主任再次表示:“这种劲头我喜欢。我们各处转转。福斯特先生,你把情况都告诉他们。”

福斯特先生一字不落地照办。

他告诉他们腹膜床上正在生长的胚胎情况,让他们品尝胚胎发育所需的高营养代血剂,解释胚胎必须用胎盘干粉和甲状腺素来刺激的原因,告诉他们关于黄体素的知识,给他们看喷射器的样子。从0到2040米的距离上,每隔12米,黄体素就通过这些喷射器自动注入胚胎。福斯特先生也谈到了在最后96米中剂量逐渐增加的垂体制剂,描述了112米处在各个瓶内安装的人工母体循环,给他们看了代血剂存储池,还看了一下离心泵不停运转使代血剂在胎盘内流动,流经人工合成肺和废物过滤器的情况,也提了一下胚胎可能贫血的麻烦问题,还有大量的公猪胃提取物和马类胚胎的肝,胚胎最后肯定需要这些东西。

福斯特先生还给大家看了一种简单的机械,每运行8米中的最后2米,所有的胚胎都要经过这种机械装置进行摇晃,使之习惯运动。他暗示发生所谓“换瓶创伤”的严重性,列举了通过对入瓶胚胎进行适当训练将危险最小化的预防措施,讲述了在200米处进行性别测试的问题,解释了性别标签体系——T代表男性,O代表女性,注定成为中性人的则注上一个白底黑色问号。

福斯特先生说:“毫无疑问,在大多数情况下,生育能力不过是一种让人讨厌的东西。对我们来说,1200个卵巢中有一个具备繁殖能力就足够了。不过我们希望有更好的选择余地。当然,安全系数一定要高。因此,我们让30%的雌性胚胎正常发育,其他胚胎在后来的整个过程中每隔24米注入一剂雄性荷尔蒙。结果是,他们换瓶时已经成为中性人,结构完全正常(不过他不得不承认:‘只是他们有轻微的长胡须的倾向’),但没有生育能力。保证他们没有生育能力。”福斯特先生接着说,“这样,我们最终摆脱了对大自然的机械模仿,进入更加有意义的人类创造的世界。”

福斯特先生搓搓手。当然,他们并不仅仅满足于孵化胚胎——任何一头母牛都能做到这一点。

“我们还为他们设定命运,设置好条件。我们把这些婴儿按照社会的需要进行换瓶,或是阿尔法或是埃普西隆,或是未来的污物处理工,或是未来的……”福斯特先生原本想说“未来的世界总管”,但是他改口说出的是“未来的孵化与设置中心主任”。

主任微笑着接受了这一赞誉。

他们一行经过11号架320米处,一名年轻的贝塔减技工正拿着螺丝刀和扳手忙碌地处理着路过瓶子上的代血剂泵。他拧动螺帽的时候,电动马达的轰鸣声也一点点变大。一下、两下……最后再拧一下,他瞥了一眼转速计,完成。然后沿着流水线往前走两步,对下一个代血剂泵开始同样的动作。

福斯特先生解释:“这是为了降低转动的速度。代血剂转动越慢,通过肺部的时间越长,胚胎接收的氧气就越少。缺氧是保持胚胎发育低于一般水平的最佳方法。”福斯特先生又搓搓手。

一名天真无邪的学生好奇地问:“为什么希望胚胎发育低于一般水平呢?”

“笨蛋!”主任打破了长时间的沉默,“埃普西隆就要生活在埃普西隆的环境中,接受埃普西隆的遗传,难道这你都想不到?”

很明显,这名天真的学生从未想过这一点,他脑子里一片混沌。

福斯特先生说道:“级别越低,供氧量就越少。”首先受影响的是大脑,之后是骨骼。如果供氧量只有正常水平的70%,胚胎就会长成侏儒;低于70%,就会生成不长眼睛的怪胎。

“那就完全是废物了。”福斯特先生下了这么个结论。

但是(他压低声音,但又充满热切和渴望),如果他们能发明一种技术,缩短胚胎成熟的时间,哦,这将是多么伟大的胜利,对社会是个多么大的贡献啊!

“想一想马吧。”

大家的脑子开始思考起马儿来。

马6岁成熟,大象10岁成熟。但是人在13岁的时候性还没有成熟,到20岁的时候才完全长大成人。显而易见,发育缓慢的结果导致了人类智力的产生。

福斯特先生一脸公正地说:“但是埃普西隆不需要智慧。”

不需要就得不到。虽然埃普西隆的大脑10岁成熟,但身体要到18岁的时候才适合工作,这段成长过程多余且浪费。如果可以加快身体的发育过程,比方说,达到母牛的速度,这对社会来说是个多么大的节约啊!

“多么大的节约啊!”学生们也喃喃地附和。福斯特先生的热情真是颇具感染力。

突然,福斯特先生又变得专业起来。他谈到内分泌不调造成人生长缓慢的问题,并提出生殖细胞突变的理论作为解释。这种突变造成的影响能否消除?能否通过恰当的技术将单个的埃普西隆胚胎回归至狗或母牛的常规状态?这是个问题,但差不多解决了。

蒙巴萨的皮尔金顿已经生产出4岁性成熟、6岁半完全生长成熟的个体。这是科学的胜利,但是于社会无用。无论男女,6岁大的时候都太愚蠢,连埃普西隆的工作也干不了。这是个“一揽子”程序的问题,要么不变,要么全变。他们试图研究出一种介于6岁与20岁成人之间的理想折中状态,但至今也未成功。福斯特先生叹了口气,摇摇头。

他们在一片绯红的昏暗中蜿蜒行进,来到9号架子170米处附近。从这里开始往前,9号架子被完全封闭,瓶子自此开始在类似隧道的通道中走完剩余的行程,但是这儿或那儿会有些两三米宽的口子。

福斯特先生解释:“进行温度调节。”

高温通道与冷却通道交替。硬性X射线照射带来的寒冷对胚胎进行轮番作用,让胚胎在换瓶前就对寒冷感到恐惧。这些胚胎以后注定要迁移到热带去,成为矿工、醋酸丝纺纱工或钢铁工人,以后还要让他们的思想认同他们的身体感觉。福斯特先生最后说:“我们给他们设置的条件是仰赖高温迅速生长,楼上的同事会教他们爱上炎热的。”

主任插了一句格言警句:“这就是幸福和美德的秘密——喜欢上你们要做的事情。所有设置的目的都在于:让人们喜欢上他们无法逃避的社会命运。”

在两条通道之间的一个间隙中,一名护士正灵巧地将一根细长的针管探入经过的瓶子内的黏稠物质中去。学生和他们的导师站在一边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儿。

最后,她将针管抽出来,站直身子。福斯特先生开口招呼了一下:“嗨,列宁娜。”

女护士吃了一惊,转过身来。虽然眼睛通红,浑身像得了红斑狼疮一样,但她真是美丽非凡。

“亨利!”列宁娜脸色绯红,朝他一笑,露出一排珊瑚般的牙齿。

“迷人,真迷人。”主任喃喃自语,轻轻拍了列宁娜两三下,从她那儿得到一副毕恭毕敬的笑容。

福斯特先生问道:“你给他们注射什么呢?”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非常专业。

“哦,常见的伤寒和嗜睡症疫苗。”

福斯特先生转头向学生们解释:“热带工人在150米处开始接种疫苗。这些胚胎还长着鳃,我们给这些‘鱼儿’注射预防未来人类疾病的疫苗。”接着转向列宁娜,“下午4点50分,楼顶,不见不散。”

“真迷人!”主任嘟哝了一句,又拍了她一下才和其他人一起走开。

10号架子上一排排未来要与化学物品打交道的工人胚胎正在接受忍耐铅、烧碱、沥青和氯气熏陶的训练。一批火箭工程师胚胎有250个,第一个刚刚经过3号架子的110米标记处,一种特殊的机械装置让包含胚胎的容器处于恒速旋转状态。“改善他们的平衡感。”福斯特先生解释,“火箭进入太空后,在火箭外部进行维修是件棘手的工作。我们在他们处于直立状态时,放慢代血剂的供应速度,让他们处于半饥饿状态,倒立时加倍供应代血剂。这样,他们就把倒立与舒适联系了起来。事实上他们只有在倒立的时候,才真正感到快乐。”

福斯特先生接着说:“现在,我给你们看看阿尔法加知识分子的条件设置,很有意思。5号架子上有一大批阿尔法加知识分子,就在二层长廊。”他叫住两个已经开始往底层走的学生。

福斯特先生解释:“他们大概在900米处。只有在这些胚胎的尾巴消失了的时候才能进行有意义的智力条件设定。随我来。”

主任看了看自己的表。“差10分到3点,”他说,“恐怕没有时间看知识分子胚胎了。我们必须在孩子们午睡起床前赶到育婴园去。”

福斯特先生有点儿失望,他恳求道:“起码看一眼换瓶室吧。”

“那好,”主任宽厚地笑笑,“就看一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