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北洋觉梦录·袁世凯卷(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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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误打误撞(2)

1878年5月,本想对袁世凯继续好好调教的叔叔袁保恒,也在河南赈灾治疫时染上了流行病去世了。而此时袁保龄是李鸿章帐下的一个幕宾,后来又驻守旅顺海防,根本就靠不上。袁世凯心中最微弱的希望,就如同风中之烛般地破灭了。

袁保恒的去世,让袁家男人们的心拔凉拔凉的。因为在袁家祖孙几代中,男人没有活过60岁的。曾祖父袁耀东不足40岁而亡,袁甲三死时57岁,袁保中51岁,袁保庆48岁,袁保恒52岁。这仿佛是一个魔咒套在了袁家男人们的头上(1916年,谜底揭晓,袁世凯的寿命是57岁)。

算命先生说,袁家的风水是掌禄不掌寿,必须分家,才可能打破这一魔咒。

于是,袁世凯在继承了养父袁保庆的一笔丰厚家产后,开始自立门户。

一个人内心缺少什么,他就会炫耀什么。因此,中国人的习惯是文人爱谈兵,武将爱论诗,没钱的人爱装自己有钱。读书人论兵的时候,会争得面红耳赤,气吞山河。而武将却处处想显示自己有文化,讲话时也总爱引经据典、附庸风雅。你要是看到哪个暴发户有意无意地在大家面前显摆,那肯定是他小时候穷怕了!

所以,袁世凯的考场失意,并不妨碍他内心的文学爱好。

虽然让他念书时,他不好好念,但是当他自己独立成为一家之主时,他潜藏在体内的文学细胞又突然间激活了。

于是,他在家乡组织成立了丽泽山房和勿欺山房文社,邀请当地文人加入。袁世凯这个人天生喜好结交、仗义疏财,文社的各种费用,基本上他都包了,这样,他就成了负责人。

大家不要笑这种尚文的举动啊,曾子他老人家说过,“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君子以谈论文艺来与朋友相聚,再以这样的朋友来让自己走上人生的正途。这样多好啊!

而且,从袁世凯后来的从政生涯看,他对于教育的重视程度,还是相当高的。中国近代的女子学堂教育就是由他开启的,赫赫有名的山东大学、天津大学以及享有威名的保定军官学校,都与老袁有着直接的关联。

不知道袁世凯组织文社有没有“以文会友、以友辅仁”的初衷,但他确是在这里遇到了他一生的肝胆至交、后来成为民国总统的徐世昌。

徐世昌,1855年生,比袁世凯大四岁,字卜五,号菊人,出生于河南卫辉,家境贫寒。在民国政坛上,他是个学者型官员。此人阅历非常丰富,进士出身,翰林院庶吉士(这是皇权时代入阁拜相的学历资格),清末出国考察的五大臣之一,历任袁世凯新建陆军的参谋营务处总办、巡警部尚书、东三省总督、邮传部尚书、军谘大臣、国务卿、总统等职务。徐世昌足智多谋,文武全才,处世谨慎,八面玲珑,人称“水晶狐狸”,有“翰林总统”之誉,身后留下了丰富的著述(不是秘书写完后由自己署名的那种)。

关于他小时候的事,现在记录不多,但有一件事流传着,就是徐母教子的故事。徐母对儿子管教甚严,虽家境贫困,但即使典当家中物品,也要让徐世昌进私塾读书。这让乡人欷歔不已,都觉得老徐家有这样的母亲,孩子将来肯定有出息。徐世昌和他兄弟小时候,曾因一张饼而发生争抢。徐母这老太太好厉害,上前把饼夺过,扔在地上,踹个稀烂,怒骂两个儿子:不知谦让,不配吃饼。这也潜移默化地养成了徐世昌人穷志不穷的性格与追求。

徐世昌认识袁世凯之前,在当地乡里当家庭教师,养家糊口。徐世昌既当教师,又在县里当刀笔吏,但其处境仍然非常艰难和贫寒。

袁世凯遇到徐世昌的时候,大概是在1879年3月,正值徐秀才穷困落魄之际。

一天,他听说有一个叫袁世凯的人组织了文社,喜爱结交文人墨客,给学生教完课后,便也来凑凑热闹。

如果不是后来袁某人在历史上把自己名声搞臭了,袁、徐二人见面,那真可以说是引领民国开国的两大人物的会面,是“划时代”的大事件。这么说虽有些夸张,但后来他们两人都当过民国的大总统,这两巨头的第一次会面,说得大一点,也不太为过吧。而且,他们二人的联手,的确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甚至改变了风云激荡的民国史进程。

如果替老袁从心里说一句评价徐世昌的话,那就是“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因为他二人在后来的政坛上相互援助、性格上相互补充、生活上相互照顾,纵使达不到管仲和鲍叔牙的情谊,但也是其他人望尘莫及的。

不过此时,袁与徐之间毫无关系。很久以后,他们才知道,原来一切早有定数。一种神秘的力量在冥冥之中已做了巧妙安排。

袁、徐二人见面寒暄过后,交谈之际,二人都甚觉惊异。袁世凯看徐世昌虽然落魄,但胸藏锦绣,满腹经纶,必不能久居人下;徐世昌看袁世凯虽是富家子弟,但胸怀大志,“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早晚是个人物。

十室之邑,必有忠士;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两个人是越谈越投机,越谈越对脾气,据说达到“秉烛夜谈,抵足而眠”的程度,互相敬服,成了发誓“永不相负”的换帖兄弟。

二人结为兄弟,不知有没有另外一重因素在内:袁世凯在自家兄弟中排行老四,他有个早夭的大哥叫世昌,这时他遇到徐世昌,估计心理上,首先就有了一种亲近感,所以才能脾气相投。仿佛前尘往世中的偶然相视一笑,就注定了在今世相遇的那一刻非你莫属。

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易经》中的话说得对极了。

都说文人相轻,自古而然,一般读书人都互相看不上眼。但能让后来的两榜进士、翰林徐世昌如此折服,袁世凯文化功底可想而知,肯定不是许多书上所描述的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而袁世凯是怎样看待徐世昌的呢?袁在后来发达时说过:“天下翰林真能通的,我眼里只有三个半,张幼樵、徐菊人、杨莲府,算三个全人,张季直算半个。”

张幼樵,即张佩纶,李鸿章的女婿,张爱玲的爷爷。徐菊人,即徐世昌。杨莲府,即杨士骧,此人于今天的人们心目中并没有太多印象,但他曾紧随李鸿章、袁世凯之后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对他的才华极为欣赏,称“文字机变能应卒莫如杨君者”。张季直,即南通状元张謇,考上状元后又下海经商,近代著名的实业家,当过袁世凯的老师。

此时,徐世昌穷困潦倒到连北上应试的钱都没有,袁世凯听说后,出手就是一百两银子。

袁世凯这个人,不仅做事是大手笔,花钱也是大手笔,以后你还会多次看到他怎样花钱,确实有“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气概,看他花钱、送礼,简直就是一个爽。

徐世昌,好风凭借力,送他上青云,先中举人,又在1886年中进士。

而袁世凯呢,两次考公务员的失败,促成了他彻底放弃从科举考试进入仕途的想法。盛怒之下,他烧毁了全部诗文,决心走出项城,寻找适合自己的出路。

说白了,就是背起行李,出去找工作。

相逢邂逅意相投,义结金兰乐得俦。此日纵然贫富别,他年功业并同优。

几年的慷慨好施,袁世凯丰厚的家产已经所剩无几。以传统的社会观念,袁世凯这种行为定被视为败家,其实不然。有的人,能花钱也能赚钱,“开源”要比“节流”厉害得多;更有的人,他要是有一百块钱,他敢一下子就花出九十九块钱铺路,这样的人,多半是个狠角儿!

袁世凯从此走上一条异常艰苦的道路,开始了他南北奔波、颠沛流离的日子。

南北奔波

当我们买西瓜的时候,都要好好地敲打几下,以确定瓜的好坏;上天要是不把芸芸众生都轮流敲打几下,尤其是主要遴选对象,若是不经过一番摔打,怎么知道他有才能?怎么能放心把大任降到他的身上?

不要急,每个人都有份儿,许多人都说“上天没降大任于我,照样苦我心志,劳我筋骨”,其实这就是对每个人轮番敲打呢。

工作找不着,事事不如意,南漂、北漂、海漂等,这些都是上天在敲打你的脑“瓜”,以确定“瓜”是否成熟的重要表现。

所以,你要是深更半夜睡得正香的时候,感觉到有人摸你的脑瓜,还自言自语地说“嗯,这瓜熟了”的时候,你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起来,要不然,就再也没有机会担大任了……

下面轮到敲袁世凯的脑瓜了。

《易经》的六十四卦中,前两卦是乾和坤,象征天和地,而第三卦是“屯”。屯卦中,外卦为“坎”,内卦为“震”,是为“水雷屯”,内欲动而险在外,象征着天地交合,万物始生,充满了艰难险阻。

一个人的事业开创初期,就是这个情景。内心总是跃跃欲试,却不知外面世界的艰险。

大概是人性使然,一般说来,年轻人都容易眼高手低,尤其是在找工作方面,就跟刚走出校门的大学毕业生一样,总是自视甚高,带着挑剔的眼光。自己想干的,人家用人单位不要;用人单位要的,自己还不想干。

独自闯天下的袁世凯,开始时就犯了这个毛病。他没有任何学历,连个秀才都不是,大专生都没混上,却把目光瞄准了北京和上海。

完全没有认识到社会残酷性的袁世凯到了北京后,虽然竭力展开公关,但他所认为能借上光的各种社会关系,根本借不上力,袁世凯从养父那里继承的家产,就这样轻松地在北京的前海、后海、什刹海等各种“海”里打了水漂。

川剧的变脸充其量只有一百多种套路,而社会的变脸则花样无穷。袁世凯真真体验到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的滋味。

就在袁世凯进退维谷、一筹莫展的时候,他遇到了结拜大哥徐世昌。当年靠着袁世凯的资助才进京赶考的徐世昌,如今已经中了举人,在北京初步立足。

徐世昌帮袁世凯分析了他的现实处境:虽然袁家祖父辈的门生故旧不少,但时过境迁,人走茶凉,多数指望不上,“关系”这条路已经行不通了;京城人才济济,对于没有功名的袁世凯来说,想在这里发展,也是不可能的。便建议他剑走偏锋,先到别处去谋适合自己发展的路子,并慷慨地资助了袁世凯。

于是,他选择了南下潮州,因为潮州海关那里有袁甲三当年的部下周馥,虽然周馥收留了他,并让他做了整理文案的秘书,可是袁世凯那颗躁动的心怎么能安心在斗室中终老。周馥看出了袁世凯的心思,便写了一封推荐信,把袁世凯引见给权势正盛的直隶总督李鸿章。

兴奋之余的袁世凯,在北上的途中冷静地思考了一下,决定不去那个举人批发、进士扎堆的地方丢人现眼。

可是,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的是他又选了一个不该选的地方,那就是当时最繁华的城市——上海。

本以为在上海的机会多,可是几个月下来,袁世凯依然找不到工作。

未曾清贫难成人,不经打击老天真。如果说北上找不到工作,袁世凯心中依然不服的话,那么南下的状况也是完全一样,这对于心高气傲的小袁来说,自尊心和自信心被彻底地击碎了;一次又一次的碰壁,让袁世凯彻底丢掉了幻想,领教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生活。

看来,北京和上海,确实不好混啊!

自己生存的方式该如何选择?价值该如何实现?自己苦苦追寻的目标究竟在哪里?袁世凯一遍又一遍地追问着自己。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当英雄落魄、无力救赎自己的时候,上天就会安排美人出现,来实现对英雄的安慰和救赎。袁世凯在无限孤独焦虑、寂寞空虚之际,遇到了江南名妓沈氏,偷得浮生一夜情,演绎了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佳话。

满目青山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可能是美人太美了,英雄钻进了温柔乡出不来了。于是,上天又派了另外一个人来完成对英雄的救赎,一个叫阮忠枢的才子出现了。

可以说,在袁世凯彷徨苦闷、准备自暴自弃之际,阮忠枢这个小人物的出现,给袁世凯指明了一条正确而光明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