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泣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丝毫线索。闵佟春的死讯被巡捕房压了下来,尸体被草草掩埋。在上海这样的地方,有时候死一个两个人,其实就如同大海投石,激荡不起什么风浪,更何况是一个籍籍无名,无亲无故的守墓人。
法国人在法租界风风火火的搞着各种活动,巡捕房被公器私用,小姑姑已经连着两天没回家,金四喜更是连影儿都抓不到。
有时候我甚至想,是不是殷泣这个人本身就是活在梦里的。
这个世界少了他,好像一切都在正常运转,除了我会在闲暇的时候想起他,会在下班的时候刻意绕了很远的一个圈,去他家坐一会儿,或是给阳台上的花浇浇水,或是把太师椅搬到阳台上,一边看着夕阳西下,一边百无聊赖的翻翻那本三海图志。
“缕缕,晚上周主编请大家吃饭,你等我,咱们一起。”苏式从外面进来,自从经历过那件事之后,她虽然忘了很多事,但为人越发的敏感了,不管去哪儿,总喜欢拉上一个人,或是我,或是琴清。
我把一位老师写的散文做好排版,揉了揉肩,回头看她,“好。”
“哦!对了。”苏式突然走过来,神秘兮兮的一笑,“我怎么最近一直都没看见金公子?他不是在追求你么?怎么这么几天就不见人影了?”
我一愣,拿起桌上的钢笔狠狠敲了她脑袋一记,故作恼羞成怒道,“你说什么呢?谁说他追求我的?”
苏式一边笑一边揉着脑门,一屁股坐在我的办公桌上,“嘿嘿,这事儿可瞒不住我,你说金四喜是什么人啊,上海滩首富的独子啊,可没见过他对哪个姑娘这么上心,隔三差五的开车来接送。我看,他可不就是要追求你。”
我听了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将她从桌子上推下去,“瞎说什么呢?朋友,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苏式若有所思的问,微微眯起的杏眼带了几分怀疑。
我愣了愣,这才发现苏式的表情有些不对,“等等,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还跟我装糊涂?
我认识她多少年了?又怎么会看不出她眼中藏着的情愫,只是……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儿,虽然不忍心,可还是不想她陷入这种无望的感情中,只好快刀斩乱麻。“苏苏,你,你是不是喜欢金四喜啊?”我试探的问,目光盯着她的脸,没错过她任何微妙的表情。
见她脸色微微发红,整个人下意识的向后缩了一下,我心里“咯噔”一声,好像被什么沉沉砸了一下,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不该把金四喜喜欢刘蓉的事儿告诉她。这时,琴清正好从外面进来,一脸的风尘仆仆,手里还拎着两只纸袋子,大大咧咧的冲过来,“啪嗒”一声砸在我办公桌上,“来,卤记的糖炒栗子。”
苏式大概也看出我在试探她,狼狈的别过头,拿起一包栗子就跑。
“唉!这人怎么了?你俩吵架了?”琴清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拉过把椅子坐下来,上上下下打量我。
“没有。”我讷讷道,心里还是有点举棋不定。
“是么?”琴清挠了挠头,突然压低声音,凑到我耳边说,“唉,你说,你察没察觉,自从那个事儿之后,苏式似乎变得 有点不一样了。特粘人。”
我愣了一下,原来不止我一个人发现了。
“你想多了吧,她都忘了,可能就是最近工作累得。”我含糊带过,琴清瘪了瘪嘴,“那你说,你刚才和她到底怎么回事儿?”
“我。”我想了想,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怎么说。
琴清向来是个急性子,干脆一把抓住我的说,“别吱吱呜呜的,赶紧说,我总觉得苏苏最近好像有心思,整天都有点魂不守舍的。”
连琴清这大老粗都发现了,那显然不会错了。
我叹了口气儿,压低了声音道,“她,好像喜欢金四喜了。”
“什么?”琴清差点跳起来,幸好我眼疾手快拽住她,“你干什么呢?别让人听见了。”
琴清一脸正色的看着我,“缕缕,你给我说实话。”
我一愣,“说什么实话?”
琴清复杂的看了我一眼,看得我浑身发毛,忍不住说道,“你别这么看着我,发毛。”
琴清咧嘴笑,一把勾住我的头,“行了,你说实话吧,全报社的人都看见过金四喜接送你,你说,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
怎么又是这事儿?还真是坏事传千里,好事不出门。
我无无奈的看着琴清,“我要是说,我跟金四喜就是普通朋友,你信不?”
“不信。”
“我就知道。”
“所以苏苏也不会信的。”琴清突然正色道,我微微一愣,好半天才想明白她画中的意思,“你是说,苏苏觉得我喜欢金四喜,所以她……”
“缕缕!”琴清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苏苏跟金四喜不合适。”
我“咦!”了一声,抬头看琴清,这厮咧嘴一笑,“嘿嘿,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啊,其实你喜欢的是那个龟毛的殷博士是不是?”
我身子一僵,好像一瞬间变成了一颗剥了壳的鸡蛋,几乎是赤裸裸的站在她面前,嗓子眼跟堵了一团棉絮似的,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行了!”琴清一摆手,“别用你的那颗小脑袋想托词了,每次你看殷泣那个小眼神儿,都跟大尾巴狼似的,藏都藏不住。”
我脸上一阵阵发热,可一想到殷泣下落不明,心中一阵阵失落。
“缕缕啊!缕缕!”
“啊!”我猛地回神儿,才发现自己又发呆了。
琴清笑得一脸奸计得逞的小人样,伸手在我肩上拍了一下,语气轻快的道,“没想到你这株千年铁树也要开花了。”
我一把拍下她的手,皱眉道,“别瞎说,现在是跟你说苏苏和金四喜。”
琴清收敛笑容,“他们不合适,金四喜,肯不见苏苏的。”
我们三个人中,最不解世事的是苏苏,最单纯的也是苏苏,琴清生在人际关系复杂的大家庭,从小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看人特别准。
她说金四喜和苏苏不合适,就真的不合适,换而言之,就算金四喜没有喜欢刘蓉,就以金家的家庭,未必会允许苏苏进门的。
门第观念,自古有之。至于刘蓉和金四喜,这就要看金四喜自己的造化了。
想到这儿,我不由得笑了笑,“本来我还担心我说出去,会不会伤了苏苏,现在看来,快刀斩乱麻才是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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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来打算下午去找苏苏,跟她聊一聊金四喜和刘蓉的事儿,没想到下午突然接到一个采访,被曹彬拽着出了现场采访,等傍晚回来的时候,已经六点半了,周涵等人早就下班了,报社里空荡荡就剩周涵和琴清了。
琴清一见我和曹彬回来,连忙跑过来,一把将我拉到茶水间,“采访怎么样?我听说,是个什么大帅的九姨娘唱了一嗓子好戏,要在梨园开嗓?”
一提这事,我就心里憋着一肚子火,那哪儿叫唱戏啊,简直是杀猪,也难为那位大帅竟能每日忍受她的魔音摧残。
这大帅大概是真的爱极了这位九姨太,竟然就因着她喜欢唱戏,不仅花了一大笔钱招募了一个戏班子专门捧这位九姨太,还异想天开的想要给这位九姨太在上海梨园打个名头,于是便找曹彬来写这片报道。
大概是曹彬自己都不忍直视这位的歌声,全程都在和大帅闲聊,采访报道这位女士的工作几乎全落在我身上。
“呦,就那位的戏,真的,听过一次,我就永生难忘了。”琴清一边说,一边拉着我往外走。
办公室里,周涵正若有所思的朝这边看过来,我心里一毛,下意识的往琴清身后躲了一下。
我说,“琴清,主编怎么在这儿?”
琴清“噗嗤”一声乐了,“你忘了?今天是主编上任的联欢会儿,主角怎么能不在场?”
我眨了眨眼,抬头看了眼今天穿了一身棕色皮夹克的周涵,皮料的硬朗风格中和了他脸上始终温润的笑,使整个人看起来硬朗中带着几分柔情,颇有点冷酷坚毅的味道。
周涵早看见我了,朝我点了点头,率先往出走。
我连忙捅了捅琴清,“其他人呢?不是说聚餐庆祝新主编上任么?怎么人都不见了?”
琴清咧嘴一乐,“人都提前去订位置了,我和主编留下来等你来着。
“等我?”我脸一红,不经意的瞄了周涵一眼,他笑着点了点头,低头看了眼手表,“时间不早了,快点吧,不然他们该等着急了。”
“哦!”我红着脸应了一声,着急忙慌的把桌子上的东西收了收,拿包包的时候,不小心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可不就是那天从闵佟春手里抠出来的盒子里装着的玉扳指么?
一看到这个玉扳指,我就不由自主的想到闵佟春那具拼凑出来的尸体和那只七孔流血的小白鼠,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差点把扳指掉在地上。
“缕缕,干什么呢?快点。”琴清已经在门口等我了。我连忙把扳指又塞回包里,一边走一边说,“来了来了,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