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心不在焉的回到大厅,琴清脸色不太好,盘子里的牛排被叉子戳成了筛子,五分熟的牛肉还冒着血点子。
“回来啦!”琴清没抬头,声音极淡的说了一句。
我应了一声,想着她刚才看我和周涵的样子,怕她误会什么,连忙解释道,“刚才周主编托我办点事儿。”我一边假装漫不经心的说,一边切牛排。
我要的是十分熟的,有点硬,嚼起来一点也不爽口,隔得牙花子一阵阵酸疼。
琴清猛地抬起头,我这才注意到,她的眼眶竟然红红的。
“琴清,你怎么了?”我连忙抓住她的手问。
琴清摇了摇头,“没事儿,就是,迷眼睛了。”
我看是迷了心智吧!
我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儿,忍不住道,“你别多心,我,唉,我其实,喜欢殷泣。”我呢呢的说,一来是不想琴清多想,二来,也是觉得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并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琴清丝毫没有差异的表情,咧嘴笑了笑,“缕缕,我相信你的。”
“那你?”我狐疑的看着她,琴清摇了摇头,“你别问了,对了,你看见苏式了么?”
她一说苏式,我才想起来,从进来到现在,我都没见到她,“没看到啊!”
琴清邹了邹眉,刚想说什么,这时候,周涵和柳如眉那桌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我下意识的转身去看,正好看见柳如眉从椅子上跳起来,捂着右手臂尖叫,一旁的服务生一个劲儿的道歉。
“看来今晚有戏了。”我笑着看了眼琴清,果真见她一脸的鄙视,忍不住道,“你去看看吧!没准周主编要送她去医院,一个大男人总是不方便的。”我推了把琴清,“去吧!王子等着你去解救呢。”
琴清回头剜了我一眼,摇曳生姿的走了过去。
因着柳如眉被烫伤,周涵和琴清送她去医院,原本热情高涨的宴会一下子请冷下来,唯有蒋梅游刃有余的和几个骨干记者寒暄。
我寻了个空子偷偷离开,一处餐厅,一股子冷风吹过来,我这才意识到,已经过了中秋许久,眼看进入十月,天气开始渐渐转凉,夜,更长了。刚刚压下去的酒劲儿一下子又爬上来,脸上热热的,心里莫名的一阵焦躁。
餐厅门口不远处的小广场上蹲守了不少的黄包车夫,我一出餐厅的大门,一个穿着黄色对劲马甲,十六七岁,个子不是很高的少年便拉着辆有些破旧的黄包车跑了过来。
他微微垂着头,洁白干净的双手握着黄包车的两根车把,一边问我“小姐,要黄包车么?”一边用脚尖拘谨的画着地面。
我猜他大概是刚刚做起拉黄包车的活计,一双手还是白皙稚嫩的,没有常年日晒的黑沉,中指的第一关节处还能看出厚厚的茧子,那是长期拿笔的人才会在手上留下的茧子。
他大概是发现我正观察他的手,下意识的缩了缩手,又问了一便,“小姐,你要黄包车么?”
我皱了皱眉,脑袋有些昏沉的,胡乱的点了点头,爬上黄包车,报了地址便靠在椅靠上发呆。夜风有些微量,少年的车速并不快,车却很稳当,即便是经过了本是崎岖的路段,也显得格外的小心翼翼,平稳异常。
少年不善言辞,我也难受得紧,随着黄包车轻微的颠簸,睡意一下子涌上来,伴随着空气中漂浮着的淡淡的桂花香,整个人好像沉入了软绵绵的梦境中。
“小姐,小姐!”
“啊?”我猛地睁开眼,茫然的看着对面熟悉的建筑,不由得懊恼的皱了皱眉。
“小姐,到了。”少年弯腰放下车把手,扭头看着我。
我愣了愣,忍不住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真的是糊涂了,竟然报了殷泣的地址。
“小姐?”少年又唤了一声,似乎有些急切,在昏黄的路灯下,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透着几分红润。
我微微叹了口气儿,付了车资,晃悠悠的下了黄包车,站在路灯底下久久的看着面前黑洞洞的建筑。殷泣的房间没有亮着灯,窗户是虚掩着的,偶尔风一过,暗色的窗帘会从窗子缝隙中吹出来,忽忽悠悠的像似飞扬的旗帜。
“小姐。”
我正往前走,身后的少年突然伸手拉了我一把,我微微一愣,回头看着少年。
少年站在路灯下,身上是破旧的,不定叠着不定的短褂子,长得斯文俊秀,一丁点也不像是一个拉黄包车的车夫。
我突然愣了一下,心里莫名有些难受,慌乱的避开他过于透彻的眼,低头在手包里翻了翻,拿出一张有些发皱的名片,“额,那个,我是上海日报的记者,那个,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可以找我。”我一边胡乱的说着,一边把名片塞进少年手里。
少年低头看了眼名片,依旧没有放开手,我有些不悦,刚想说点什么,少年去突然松开了手,目光担忧的看着我,好一会儿才说,“小姐,你住在这栋楼里?”
我微微愣了一下,遂道,“饿,没有,我只是探望一个朋友罢了。”我一边说,一边抬头看了眼二楼的方向。
少年眉头皱得更深了,“小姐,既然是探望朋友,何不白天再来?”
我有些奇怪,听他的语气似乎是并不喜欢这里,甚至是觉得这里是有危险的。“哦,我这是工作忙,只有这个时间才能来。”
少年低头讷讷的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把我的名片塞进上衣口袋里。
我以为他这是该走了,没想到他还是没有走,我有些好奇的问,“你怎么还不走?还是。”我顿了一下,“你要说什么?”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实在是藏也藏不住的。
少年面容微微窘迫,目光若有所思的看着我身后的老旧洋楼。
“你,你看见什么了?”我回过身,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目光正好落在洋楼门前的一个小时吨上,恍恍惚惚是一个人形。
我当时第一个想法就是,那个老婆婆又坐在那儿了,可想想又不对,那老婆婆可没有这样婀娜的身材。
“你,你看得见?”我几乎是抖着声音问的。
少年连忙点了点头,说完,突然拉过我的手,从裤兜里掏出一样东西塞进我手里,然后拉起黄包车就往来时的路跑。
我愣了愣,等回过神儿的时候,少年已经跑出老远。
掌心里的东西凉凉的,有些尖锐,我摊开手掌一看,不由得一愣。那是一颗用牛皮筋绳子穿着的乳白色的兽牙,也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足有两节指关节那么长。兽牙尖端的地方已经被磨得有些平滑,但仍旧可以想象它最初的尖锐模样。
老虎?
我不由得笑了笑,只当是少年的一个小礼物,捻起小绳子,一边笑着一边挂在脖子上。
月色有些清冷,我看了一眼不远处坐在石墩上的人,猜着大概是个女人,心里有点惊惶,有些后悔没有留住少年,或是折返回自己的家。
我搓手搓脚的走过去,一边走,一边把手伸进手包里,摸到里面放着防身的甩刀。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借着楼道里溢出来的淡淡的,昏黄的灯光,我才看清坐在石墩上的人——一个年容娇艳绝美的年轻女人。女人攀着时下最时髦的发鬓,面若芙蓉桃花,黑色暗纹的旗袍把她纤细的身材勾勒得婀娜多姿。
我不由得愣了一下,只觉得这女人好声眼熟,可想了想,却记不得在哪儿见过她。
“曹记者?”女人似乎认出了我,面上露出一片喜色,优雅的从石墩上站起来,我这才发现,他身下坐着一块兽皮的垫子。
“啊!我是啊!”我稀里糊涂的便应了,随后又想到这人竟然认识我,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额,姑娘,您是?”
女人抿唇轻笑,“曹记者,你这记性可不好,我们白天才见过面的,只是你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了。
她这么一说,我这才猛地想起,难怪我觉得她面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原来他是张大帅的那位九姨娘——连芙蓉。
白日里我采访连芙蓉的时候,她还是刚下戏,穿着戏服,脸上浓墨重彩,根本分辨不出无关容貌,如今她一说,我便想起来,她可不就是连芙蓉么,只是,她此刻为何会在这里?
我不由得皱了皱眉,似乎有种不太美妙的感觉。
“夫人,您怎么在这儿啊?”我一边问,一边四下望去,果然在巷子的角落里发现一辆匿藏在昏暗中的轿车。
连芙蓉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我,便问,“曹记者,你也住在这里?”
我连忙摇了摇头,苦笑道,“没有,我一个朋友住在这里,他最近不在,我。”我微微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我帮他看看房子。”
连芙蓉应了一声,抬头看了眼二楼。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不由得一愣,好一会儿才道,“啊,夫人,你是?”
连芙蓉脸色微微发白,“我找一位先生有事儿。”
我愣了一下,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是,殷泣?”
连芙蓉微微一愣,“你怎么谁知道?”
我忍不住苦笑,“我这位朋友,不巧也正好叫殷泣。”
恋慕蓉抿唇轻笑,“倒是巧了。”说完,又觉不对,连忙皱眉问道,“曹记者,你刚才说,你朋友不在?”
我笑着指着二楼,“是他,出去好几天了,怎么,夫人你有什么急事儿要找他?”
连芙蓉连忙摇了摇头,“没,没什么事儿,既然殷泣不在,我就改日再来拜访吧!”说着,优雅的朝我欠了欠身,转身离去,萧瑟单薄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里,直到最后两束光线打了过来,我看见驾驶室里坐着的连芙蓉,心里总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