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牛回顾,前面相隔三四丈果然立有一个铜人,和第一关所见一样高大,身后似有一洞。甬道已到尽头,路又由宽而窄。铜人立在当中,四面均无空隙,高与洞齐,头前挂着一盏铜灯。沿途的灯都是铁链,这未一盏上面却是一只人手下垂,将灯抓住,甚是粗大。看那形势,不是寻到总簧破了机括,或将铜人打倒,休想过去。先防对面冲来,后看地上但平,并无铜钉之类,铜人双手叉腰,好似不能活动。二人几次设法试探,却毫无动作。
黑摩勒试用双手推拉,觉出铜人上身乃是死的,下身可以推动,但是内有弹簧,力量极大,身高腿粗拉扯不易,勉强用力推了一推,刚发现铜人身后入口,稍一松懈又复还原,差一点没被撞上。虽然看出铜人身高力大,专一拦路,并无别用,想要破它却是万难。伸手一弹,那两条粗腿又是实心,如用扎刀去砍,恐斩不断。这样重大的东西,倒将下来,万一生出别的变化,事前不曾想好,地方又窄,一个闪避不及,压在身上,休想活命。细看了一阵,见那铜人恰将入口填满,连由上面翻越都办不到,正在为难。铁牛忽喊:“师父,你看铜人又手之处有一小洞!师父不是学会缩骨法么?”
黑摩勒笑说:“我早知道。我勉强钻过还办得到,你隔在后面我不放心,你又胆大好动。我想早晚必能看出破法,今晚大风雷雨也走不成。只此未了三关,忙它作什?”
铁牛忙说:“我决不动,师父放心,何不过去试试?”
黑摩勒一想:黄生曾说,自己缩骨锁身之法,乃师尚不知道,也许指此而言。念头一转,立时点头,忙援上去。到了铜人胁下,刚照葛鹰所传,由那大仅数寸的小孔中钻过,瞥见后面是条深沟,洞顶甚高,两崖相隔十多丈,除将铜人去掉,连个立足之处都没有。对崖形势更是奇险,危崖壁立,一直向上,快要到顶,方有一片突出的平崖,离顶不过三四尺。人不能立身而行,当中又是绝壑,深不可测,只有一根铁线,细仅如指,一低一高,横亘两岸。知道人已走入山腹之内,凭自己的轻功,虽能由上飞渡,铁牛如何过去?并且铜人不去,便须由上而下纵到这根线上方能起身,不特太险,气势先难沉稳,正喊:“铁牛!这里虽无埋伏,形势奇险,你在后面,不可冒失,等我看清形势,回来再说。”
话未说完,铁牛在后面等了些时,心正不耐,忽然看出铜人眼球对准面前铜灯,上面大手闪闪有光,比前见三十几个大小铜人双目仅有形式迥不相同。心中奇怪,试爬上去,用手一摸,眼珠竟是活的,可以转动,越知内有巧妙,惟恐师父说他多事,料定那灯是用人手抓住,与来路所见不同,铜人目光正对那手,也许总簧就在上面,便想用刀一试,事前也未明言。
铁牛虽然聪明,无意之中看出机密,到底年轻,初次经历,上来顺手,胆子更大,一经发现,只顾高兴,想将总簧破去,不料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不想想铜人眼珠虽然注定那只人手,怎么会是活的?总算相隔太远,头一刀,人由铜人身上纵起,朝前飞去,想就势一刀将手斩断。身刚向前平飞,忽然想起这里只有一盏灯,如被斩断,黑暗之中更易吃亏。微一迟疑,手往后撤,灯盘又大,不曾撩中,人已飞过,落向前面。到地想起,事情太险,总簧一破,铜人必倒,被它压上固是必死,再要发生别的变化,难免措手不及。又停了一会,越看越觉那是机关,再看来路灯光,相隔不过数丈,此灯灭后,仍可看见,不过暗些。二次又到铜人身上,为防万一,先取一只钢镖朝那铁手打去,铮的一声,刚刚打中,铁手晃了一晃,便听轰隆之声大作,四面传来。心中一惊,同时又听师父发话,不敢冒失,忙即停止,回身静听。忽然发现铜人眼珠内缩,重又突出,刚刚复原。
黑摩勒话才出口,听出后面有了变动和钢镖落地之声,轰隆乱响,知是铁牛所为,不禁大惊,忙即缩身退回。刚刚转过,瞥见铁牛猴在铜人头上,方想说他几句,忽然看出铜人眼睛竟是活的,猛触灵机,忙喊:“铁牛下去!退出两丈以外。”
然后说道:“这双眼睛必与总簧有关。我用黄牛所借小刀、钢刺试它一下。万一扑倒,我只消翻在它的背后,随同落地,也不至于压伤。你却不行,还要走远一点。”
等铁牛一退,先用两腿夹紧铜人肩膀,再取小刀、钢刺仔细试了几次。后来试出两眼珠互相呼应,并与铁手有关,便用钢刺轻轻刺人那碗大铜睛之内,将其钩住,往下一按。左眼珠往里一缩,右眼立时突出眶外,同时发现眼珠后面各有一根纯钢弹簧,甚是坚韧,左眼珠陷进尺许,便即挡住。立即领会,忙用小刀,照准右眼珠弹簧猛力砍去。前面铁手又在乱晃,上面五朵灯头光焰摇摇,灯油洒落了好些。猛想起黄生别时手势,心中一惊,右眼珠已随刀而落,跟着便听铜人肚内丁零零直响到底,知道总簧已被斩断一根,吉凶未卜。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勇气立壮,大喝:“铁牛小心!”
还未下手,稍为一松,左眼珠已随钩猛突出来。回手一刀,当时斩断,铜人腹内又是一串响声。再看前面铁手,反而不动。方想:总簧至少破了两根,为何不见动静?
铁牛先恐铜人倒下,立得颇远,见两眼珠斩断,并无异状,忍不住又走了过来,朝上一看,忙喊:“师父!上面铁手为何变了方向?”
黑摩勒先未理会,闻言一看,果然手心朝内,与前不同,想了一想,又命铁牛走开,轻轻一纵,便到铁手之上。双脚盘住上面手臂,仔细一看,见那铁手约有三尺方圆,紧抓下面灯盘,臂长五尺,手腕似能活动,知道伏有机簧。试将铁手抓住,往左一转,忽听轰隆之声大作。凭高下望,大小二三十个铜人,忽由来路方面出现,相继赶来,声势比前还要猛恶,当前两个已离铁牛身后不远。这小地方,来势又急,无法闪避,心中一惊,连忙抓住铜人手指,用力往外一扳,本想还原,不料心中着急,用力大猛,扳过了头。耳听前面响声越发洪烈,震得人耳鸣目眩,以为又生变化,心更惊疑,不知如何是好。再看前面,那些铜人,本是带着连串轰轰之声蜂拥而来,不知怎的,忽又回转,端的来得匆忙,去得更快,晃眼退尽,只剩余音震撼,全洞尚未停息。耳听铁牛喜呼:“师父快看后面!”
回头一看,那拦住出口的大铜人,正静悄悄往地底沉落,跟着现出洞口。
黑摩勒忙即纵下,招呼铁牛一同上前。灯光外映,见那横亘两崖的铁线又劲又直。本来铁牛也可一试,无奈这根铁线,与铁花坞卞莫邪所用飞索不同,又细又滑;最难走是:对崖一头要高得多,下临绝壑,水响甚急,听去极深,稍一失足,万无生理。两崖壁立,满生苔薛,其滑如油,连个攀援之处都无。洞顶虽有一盏油灯,离地太高,光景昏暗。对面崖口低只三四尺,你想纵过都办不到,非由这根铁线通过不可。有心想将铁牛放下,单身过去,又觉是一缺点。铁牛孤身转回,是否再遇埋伏,也不放心。仔细盘算,又往线上用脚试了一试,觉着那铁线十分坚韧,只是滑得厉害,十分难走。忽然想起一个主意,便将铁牛横捧手上,目光朝下,万一失足,有什变化,便将双足一分,勾住铁线,铁牛也可将铁线捞住,就势滑下,回到原处,就过不去,不至伤命。
商计定当,黑摩勒将铁牛捧好,便往铁线上走去。先以为自己轻功甚好,这类飞索渡人,司空见惯,无什希奇,及至到了上面,觉着脚底滑溜已极,只管提起轻身全力应付,因是对崖一面相去太高,稍为疏忽,立即乘势滑下,如非脚底坚实,功夫精纯,差一点便滑坠下去,送了性命。两次走到中途,均不由自己倒退回来。虽仗应变机警,胆大沉稳,人和粘在线上一样,不曾失脚,受惊也是不小。后来试出,幸而手上横捧着一个人,只要把势稳住,便不至于失足,放下一人,前进更难;便和铁牛退下,把真气重新调匀,准备停当,上来踏着铁线,向前猛冲。一口气走出两三丈,再任其滑退了几步,猛一提气,又往前进,赶出两丈,再用前法,以退为进。眼看相隔对崖不过四五尺,稍为一冲便可到达。忽听身后来路洞口内金铁交呜,轰隆大震,脚底铁线也在不住震动。二人寄身在一根细线之上,下临绝壑,不能转身回顾,脚底一震,又往回溜,情势已是万分危急。
黑摩勒只当洞中铜人生出变化,还没想到别的,所争只是面前数尺之地。正想稳住势子再往前进,忽听头上大喝:“老弟,快将脚底铁线抓住,就要断了!”
声才入耳,脚底又震了一震,随听壑底噗咚两声,似有重物下沉,将铁线打了两下。情知不妙,先早防到中途生变,想好应付之法,一声招呼,身子往下一蹲,双足交叉夹在线上。铁牛面本朝下,首先一把将线抓紧,觉着滑溜异常。黑摩勒就势往前一扑,也将铁线捞住,见铁牛身已翻转,手抓铁线,双足搭在上面,正往下溜,连忙用足将其勾住,不令滑退,同时又听铁线震动和重物落水之声连响不已。目光到处,原来先前所见大小铜人,正由洞口冲出,相继朝下翻坠,直落壑底深水之中,多半压向铁线之上再行坠落,震得那根铁线铮铮乱响,摇晃不停。系铁线的铜柱本来埋在洞口山石之内,连经重击,山石碎裂,柱头已然现出半段。手中铁线其滑无比,脚底带着一人,又不能往崖上翻去,正在勉力上援,心中忧急,断定铁线不久必被铜人压断。忽听洞顶有人说话,语声甚急。对面铜人已坠落了十几个,铜柱已将连根拔起。上面相隔虽只七八尺,滑不留手,撞得越猛,滑溜更快。必须沉稳真气,双手用劲,互相倒换,才能缓缓上去。正恐突然中断,往下溜落,上来更难,猛觉脚底震撼越发厉害,方喊:“铁牛注意!”
忽听喀嚓连声,对面铜柱已然断落,心中一惊,同时瞥见洞顶飞下一柄钢爪,恰将那随同铜柱下沉的铁线抓住,向上抛起,由斜而平。经此一来,自然省事得多。二人接连几把便到对崖,回顾飞爪,已将铁线当中抓住。因有铜柱坠在下面,比二人身子重得多,故此成了一条平线,料知又是黄生师徒所为。
黑摩勒觉着不是意思,忙朝上面喊道:“是黄兄么?小弟连这样一道绳桥都难渡过,如非大力相助,几遭不测,真个惭愧!”
黄生笑答:“此事难怪老弟。本来第十关上,铜人双目总弦一破,如其灯上的两根总弦不去动它,便不会生出这样变化。这十三层关口重在未了一关,家师为防来人轻功不到火候,另外尚有一根宽约尺许的铜梁,由洞口起直达对崖,原意和那一根钢线左右并列,任人挑选。那些铜人须等老弟过后,方始陆续出现,一个接一个坠入壑底,这粗细两桥也被压毁,一同下坠,来路所有埋伏也同毁去。过时虽较容易,但是上下两旁必有许多刀枪镖剑四面飞来。人在梁上行走,稍一疏忽,必为所伤,前面一层关口也必因此发动。老弟许是无意之中,将铜人前面铁手上的总簧扭了一下,误将埋伏一齐引动,后来看出不妙,又将其扭转。正面铜人虽然沉入地底,暂时无事,可是铁手上面专管铜人的两根总弦互相呼应,老弟扭过了度,时候一久,仍要复原。另两根总弦已断,失了控制。总算运气,当洞中铜人暴发之时,老弟将到对面崖上。我在后面闻得洞中大震,连忙赶来,线桥已快砸断,忙用飞爪将其抓起,老弟也到了上面。这根线桥,乃百炼精钢所制,其滑无比,凌空一线,上下高悬,两头相差太多,看似寻常,实则轻功多好的人,即使手足并用,也休想走得过去。老弟带了一人踏步而行,居然渡过。这类骤然暴起的变故,多高本领也拿它无可奈何,不特与你无干,并将第十二关最厉害的埋伏无心破去,少去好些惊险。你由崖洞内俯身而入,走出五六丈便到尽头之处。下面这一关甚是难破,只将那面铜符得到手中,大功告成,便可相见了。”
说罢,人便隐去。
二人见老人一商役伏为难,一面听凭门人暗中帮助,并将这样精工制造、费了多年心力的许多铜人,连同所有埋伏一齐毁去,不知是何原故。料定自己言动必在对方耳目之内,便不再开口,一同前进。所行崖洞,宛如一张奇大无比的巨吻,内里阴黑异常,离顶又低,如非身材矮小,便须蛇行鹭伏而进。就这样,人头也常与顶相磨,一不留心便要把头僮伤。当中又有一条深沟,黑沉沉看不到底。两崖宽窄不等,有的地方才只一二尺。好在二人天生目力,黑摩勒又下过苦功,能在暗中视物,还不妨事。走出不远,发现一盏破的铜灯,并有好些碎铁钢架和各种奇形怪状的兵器残物,均是钢铁所制。崖顶两旁,常见小洞,内设机簧,料知当地与来路甬道消息相通,方才铜人坠落,机关全破,连这一带的埋伏也全毁去,沿途几盏油灯已全坠入沟中。看这情势,只剩未了一关。大功将成,越发留意,手拉铁牛加急行走。遥望前途似有微光,仿佛到了尽头,并不见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