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蛮荒侠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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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贪美色 恶幕逢奸 拯孤穷 舆夫仗义(4)

走出二里多路,果见前面悬崖坡涧之间长蛇当道。那健仆仔细留神定睛一看,早知就里,因众镖师平日夸嘴,遇事又胆寒,故作不知,首先朝前跑去。两镖师不便过于拦阻,只得由他向前,自家缓步尾随,不时查看坡上有无隐避之处。见相距那蛇越近仍未止步,正以为此蛇最灵惊,当先的人必难幸免,那山民忽然失声诧道:“那蛇莫不是真个死的吧?”二镖师闻言再定神一看,前行健仆已离那蛇咫尺,手起两块大石朝蛇身上打去,那蛇全无动静,健仆正回手招人前往,心中好生奇怪。跑近前一看,谁说不是死的?蛇已无头,只近头半截悬挂涧下,紫血涓涓还在点滴,看去已死多时。想起引路山民之言可疑,因蛇大大,上半悬挂涧中,远看不见,以致闹此笑话,好生难堪。明知贾本治主仆上路时处处仔细,绝无如此大胆,其中必有原因,无奈相形之下大觉惭愧,不便再加细问。到了晚间,才背着贾本治主仆将山民调开,逼着一盘问,才知一切真相,并说:“贾本治得剑时,曾再三严嘱,不许向人提起此事。诸位达官千万不要向他二人去问。”

众镖师一想,我等虽然受雇,无异同舟共济,难得有此无上利器,正可明说出来,以备万一有事之用,怎拿我们当贼待?我们只装不知,前途无事则已,如有事,好歹也让你受点虚惊,仍逼你拿出来见识见识。实则那三口宝剑,贾本治如将事情明说,只消借一口与镖师们佩带,休说一个孽龙,再有几个也都了账,偏生起下好心,自己不会使用却藏起来,以为众镖师是武家,物投所好,惟恐生心,有利器而不用,无异明珠投暗,至宝埋尘,焉有不败之理!众镖师也是命数当尽,不该因客人行为不善,自恃武勇,忘了前途艰危,心想捉弄,以致当时没有询知剑藏何处,日后取用不及,误人误己。因此一来,主客分心,除了寻常敷衍故事而外,众镖师江湖气盛,连话都懒得和他二人多说。

贾本治不是没有看出,还只当是因遣健仆探蛇伤了他们面子,好生后悔,事欠婉曲,不住极力敷衍。哪知文不对题,全然无用。行了三十几天,众镖师见他连日殷勤,不好意思再放在脸上,才略假以辞色,贾本治心刚略放。

又走没有三日,正行经一条夹谷之下,眼望前面林菁茂密,山岭杂沓,形势益发险恶。贾本治自上路没几天,便入万山之中,断了人烟。每日沿途登临游览,看众镖师们随便猎取野兽,追飞逐走,起初颇觉野趣甚浓,日子一多,又经了不少险绝之地,瘴岚毒恶,身重心烦,渐觉神志不安,兴味毫无,再加当日天未明就乘月动身,连赶过两条长谷,虽然坐在山兜里无须步行,也是难受,巴不得寻地方歇息。好容易出了谷口,见前行山势越险,只谷口外是一片平阳,左临阔涧,右倚崇冈,浅草平铺,繁花如锦,景物甚是幽丽,因一路长行无事,胆子渐大,不禁畏难苟安起来,忙命随行健仆速跑上前,将众镖师唤回,说难得有这好地方,反正天已不早,大家都累了大半日,不如择地歇息,明早再走。那健仆这几日也是水土不服,生了点病,懒于行动,往前跑没几步,便高声大喊:“诸位达官都快回来!家主人相请有话说呢!”

众镖师因为初出长谷,相隔三凶一怪的巢穴不远,特地带了引路山民等分头向前查探,惟恐客人害怕,事前虽没有说,原都耽着一分心。走没多远,忽听健仆在后大喊,声震林樾,不由都有了气,跑将回来喝问,一听说是奉了乃主人之命,便赶向面前含忿问道:“是客人要在此歇息么?前面不远便是三凶巢穴,不知今日起早赶路为什么:隐还隐不住,哪有派人乱喊之理!”贾本治只得小心赔话,说并非全是自己主意,因前面路险山高,今天这几名抬兜子的山民除在谷中匆匆一饭外,一直没有歇脚,俱说难以再走,才派人请诸位回来商量。如真不行也就罢了。说时,拿眼一看那健仆,意思是怪他懒,不该人未近前就先喊起。谁知各人都会错了意。健仆本不愿再事跋涉,巴不得能够早些歇息,见主人一看他,以为叫他设法,便朝抬兜子的山民一努嘴。那些山民知什利害轻重?也自然是能歇脚的好,便异口同声说:“腿脚酸软,不能再走。”

众镖师见他主仆口动目语神气,俱以为是存心不走。那两名为首的本来胆大心粗,自恃有着全身本领,心想客人你都不怕,我们还怕什么?况且来时特为派出多人,本打算将孽龙除去扬名开路,反正不遇省事,遇上也说不得了。想到这里,略一端详地势,冷笑道:“既然客人愿意在此安歇,我等原无所谓,不过须去右首高冈上择一隐秘之处支搭篷帐。虽然难免迎着山风,居高临下,地势总要好些。”贾本治起初听说行离三凶巢近,也颇惊心,后来一想,这多天都未出事,此刻人困马乏,前行万一遇上更是难敌,与其冒险冲过,还不如吃饱睡足之后明晨天不亮就探索前进为愈,便把心意与众镖师商量。

众镖师原打算乘黑夜冲越过了邻近铁锅冲那一带险地,走入蔡野神夫妻铁洞辖境以内,与蔡氏夫妻见面,问明孽龙虚实以后,有了奥援再定行止,这一来已改了主意,懒得多说,随便应了几句,便领贾本治一行前去相看地方。上冈一看,见冈后那一面丛谷幽深,林丰草密,阳光不能照入,依稀只略辨出一条盘肠般的谷径,看去不似人常经之路。众镖师心中不高兴,一时疏忽,也没下去仔细查看,以为如有动静,定在来路谷口和迎面山林以内,将贾本治主仆等人正好安置在背着盘谷的一片森林危石之间。

七手八脚,刚将行帐支好,为首一名镖师忽见顺冈前行森林中,竟有一条道路可达前面崇山缺口,不禁心中一动,便和余人计议,说这里全是荒山原野,林中那条路必是山民出没之径。乘天未黑派人往探,一会归报,林中的路不但路心寸草全无,像是山民由此经行,并且路旁林梢俱都高达两丈以上,是低枝都似有人拔断的情景,与径外的枝柯低覆四出横生全然不同。为首镖师一听,分明经行的人身量甚高,必在两丈左右,颇与传说孽龙身材高大相似。虽说不怕,到底身在险地,昧于敌情,未免起了戒心。同时又有一人看出行帐周围的林木有好些俱是火后重生,却又不似野烧,都料那地方或者正当虎穴,凶多吉少。

彼此一乱,四顾茫然,到处都觉险境,也想不出哪里安身好些。还是为首一人,较有主见,说道:“适才出谷,我便细间那引路老人。他说以前虽常来往,指得出路径方向,可是俱在未出孽龙以前。铁锅冲也未去过,只估量在这一带罢了。如今行帐已妥,天色傍晚,再撤了来搬移,也找不出比这安全的地方。到底这里还有一大片林石可以略作掩蔽,冈后盘谷,草深林密,不似有人行过。只那里不出毛病,敌人从前面来,凭我几人迎上去,擒贼擒王,先给他一个下马威。只头子一打败,余党虽多,不战自乱,才不致伤及客人。江湖上什么险恶阵仗没见过。没的轻举妄动,又叫那厮主仆们笑话,我们几个,连会武艺的伙计和挑手也有二十六人,可分成三队。我看那条林径最是可虑,饭后可由我带七人前去防守隙望,还余十八人,留六人保护他主仆,十二人去守冈前谷口一带。各自分班歇息,养好了神,乘半夜星月动身,还是寻到蔡野神夫妻再打主意除他的好。”计议定后,一会进罢饮食,便自分头去讫。

其实这地方正邻近孽龙地界,彼时孽龙已和蔡氏夫妻结亲求和,除正式劫杀外,一过午人都回去,黄昏将近,正该淫乐之时,本不会出来。众人只要翻过前面的山,便是蔡野神的防地要口蜈蚣夹子,离此不到十五里路,一赶过去,便脱险境。也是劫数该当,那健仆起初这一喊,空谷传音,竟被崖壁云梯要口上防守的缠藤寨人听去。立由一个人顺盘谷出来,伏身林莽中一探,见来的汉人挑子甚多,俱都带有兵器。人少不敢下手,忙回去一报信。孽龙和淫女沙柳燕正在高兴头上,本不愿亲来,偏巧柳燕连日正想几件汉人用的东西,一听说来人挑子甚重,大合心意,恐来者不善,手下人有了失闪,被他们逃去,一味撒娇,执意要和孽龙同出劫杀。孽龙拗她不过,只得答应。

那条盘谷原是铁锅冲起初出入之路,自被蔡野神偷渡陈仓用了一次火攻,孽龙吃野骡阵的大亏以后,嫌它不利,将通冲荡原道堵死,另开要口,设了云梯上下,谷径只能通至云梯侧面一条崖窗以内,久同废置,轻易也无人由谷中出入。这次因柳燕心急,由前面蜈蚣夹子要口外抄走,既恐蔡氏夫妻万一多事,由贾本治来路长谷抄出虽是出山正路,又觉绕越太远,贪图路近,便率众人由盘谷出去。只孽龙一人仗着腿快,心有忌讳,不走盘谷,径抄了两三倍的远路,由蜈蚣夹子前翻山过去,那便是众镖师防守的林中路径。当众镖师商议时,如真迁地为良,也不致死得那么惨法。这一迟疑,全遭了杀身之祸。

贾本治先见众镖师防守如此周密,甚是夸赞,每人还送了一些酒敬。用罢晚餐,见林木萧萧,声如涛涌,夕阳血也似红,映得人面皆赤,半天流霞,散为彩绮,空山寂寂,涧水澌澌,随处都是天籁,休说人影,连个兽迹俱都不见,想起一路讫乌蛮花,晴岚瘴雨,山川险阻,跋涉艰难,风景尽多佳妙之区,天气却以本日为最好,临风把酒,其乐洋洋,一高兴,除作了一段写景的日记外,还题了两首诗句在上。他只顾在那里密咏恬吟,会心得意。却不知夕照回光,未日已近。那六名镖行中人原在他行帐外山石上面围坐饮水,因见他摇头晃脑握笔苦思,酸态可掬,看了惹厌,借着起立散步,以为左就无事,贪着夕阳明丽风景佳胜,三三两两信步所之不觉稍微走远了些。

内中有两人,路上多喝了些冷水,见冈后奇花如盘,想去采了来玩,刚下去采到手中,觉着内急,手拿着花,择了一块背着盘谷的大石便蹲上去,一边解手,还拿贾本治主仆当了话柄。谈得正在有趣,不想危机咫尺,就要爆发。内中一个话刚说了半句,猛觉颈项被勒,奇痛异常,眼底发黑,直冒金星,再也不能出声。心还以为石下藏有毒蛇,被它窜出盘绞,一着急,慌乱中便伸手去拔佩刀时,又觉身子往后一拽,似贴在一人身上,才知来了劲敌。刚想起用解法去分来人的双手,无奈要害被人捏紧,力气又大,只觉喉间奇紧,两目发胀,气一闭便自死去。

另一入蹲的地方稍陡,下面满是刺荆,正解完了手站起,忽听同伴话说半句没有声音,心中奇怪,忙偏头一看。脑后风生,一条长大人影子貌相狰狞,由下面纵来,伸出两条紫铜色花纹斑驳的长臂,鬼一般抓到,百忙中眼见同伴已被另一敌抓落石下。这人原是镖师之一,武艺较精,一见敌人暗算,喊声“不好”。事出仓猝,知难抵敌,忙将头一低,身子一伏,脚底下一按劲,连裤子也顾不得系好,一个“长蛇入洞”,先自往前平蹿出去,脚一着地,匆匆将裤子一拽,一手收出暗器,回头照准敌人先打了一镖,然后口中报警,一手拔出刀来。眼看镖到对面,忽将身往下一蹲,头往下缩,腾的一声,镖便迸落。再一看那蛮人,端的丑恶异常,一高一矮,高的一个,身量竟在八尺开外,赤身露体,肤黑如漆,上下满是花纹,只腰间围着一个硬桶裙,一个手持木刀,一个手持竹矛,俱都刚从身边拔出,一声不出,恶狠狠追赶上来,解手同伴业已尸横石下,幸而蛮人只有两个,略觉放心,一面大声呼喊,迎敌上去。

上面四人恰和这两人走的路径相反,容到闻警才得赶来。那镖师先见蛮人所持器械俱是竹木所制,以为蠢蛮无什本领,及至一交手,才知两蛮人虽然不会武艺,俱都力大身轻,闪躲灵便,刀斫上去准被他那桶裙格住,急切间竟难得手,并且手中木刀、竹矛飞快杀来,如非镖师也是个能手,先还险些抵敌不住。战了两三个回合,其余四人闻警追来,才看出两蛮只有都几个惯用的招数,这才放了点心。大家合力,一拥齐上,凶蛮虽然渐渐现出手忙脚乱,可是他身上大半俱浸有松香之类,又有桶裙护身,刀剑暗器上去,至多只能打中,使受微伤,不能伤他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