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翁闻言心中一动,答道:“恕我冒昧,尊兄如不嫌弃。通财之事尚可略效绵薄。且请同往市上先用酒饭如何?”穷汉道:“你我通人,虽是萍水相逢,四海一家,相扰无妨。但是约我在此相见的人老成高义,决无失信之理!即使为事后阻,万般无奈,也必差人相告,他约在此相见,办完一点事同去他家。久候不来,适见尊兄到此,还以为是他所遣呢。承你盛意,等他人到再定如何?”半翁脱口便问道:“尊兄约会之人,可是一个长身长须、身着葛衫的老者么?”穷汉闻言,猛地跳起身来,意似十分惊讶,嗣见半翁神色自若,方始答道:“愚下等的正是此人。尊兄与他不是一路,何以知之?莫非这里荒僻,他来时在路上为人所算,被尊兄看见么?”半翁道:“他老先生怎会为人所算?”穷汉插口道:“这事难说。听尊兄口气,好似与他朋友,讲出无妨。他约我本不在此地,还在前途远处。我因发觉有人要暗算他,特地赶前数十里迎头拦堵报警,以免上当,并隐了身形,竟为尊兄所见,足见高明。我此时和他已是利害相关,适才久候发愁也是为此。善骑惯坠,对头又是阴险小人,哪能便可无虑呢!”
半翁见那人一脸正气,英姿勃勃,料定是太冲约会的朋友,便答道:“罗翁乃是小弟至亲,尊兄与他有何交谊?姓名来意可能相告么?”穷汉闻言,微一寻思,喜道。
“如此说来,尊兄姓李,是他的东床佳客了?令岳是我师叔,昨晚我在危难之中承他路遇相救。当时因他法物多未携带,事在危急,将我救出之时,其力只能自顾,当时分手,由他断后诱敌,救我出险。事前曾对我说,他向平之愿已是了,为防万一,嘱今日午后在此相会,并未说出山中住址,否则今早我便寻他去了。我先是长沙向五老爹真元的门徒刘炯,不瞒尊兄说,我原是浏阳书香世家,自幼好道,误落旁门,中途生悔,欲待改邪归正,偏生师父同门不允,执意寻仇,我急切间又投不着明师,白受了许多灾难。前年师父听罗师叔苦口相劝,只将我逐出,不寻我背时了。只是同门大师兄顾缓章、二师兄胡畅因我以前曾得师父欢心,又曾将他们强劫来的两个宦家女子私救回去,恨我入骨,两次害我性命,均为罗师叔所救,不但非杀我不可,并迁怒到罗师叔身上。去春师父为害一孝子,被青城派中剑仙所杀。他二人倡言报仇,投入云南边山十八峰黄牛寨鬼影子魔母杨妲门下。这杨担前几年曾被成都辟邪村玉清观玉清大师用法术禁闭寨中,要经二十一年才得放出。她虽被禁寨中,并不悔过自修,因事由罗师叔而起,势不两立。二人知她被禁难出,欲往解救,费了无穷的事,才得人寨相见。谁知杨妲却说禁法厉害,不到期限,一出寨门立为飞剑神雷所诛,只允收他二人为徒。二人学了一些邪法,便奉她命来寻我和罗师叔报仇。昨日困我的便是胡畅,这人法力尚差,那顾缓章更是穷凶极恶,厉害非常。方侥幸没有相遇,适才在前面忽遇到他两个小徒弟。我偷听他们说话,得知两个恶人俱已寻到此地。如换往日,一个我也抵当不了,何况同来?幸是今早江边闲步遇一异人,也是罗师叔的旧友,竟深知我的底细,只未说出名姓,行时赐了一道防身灵符,百邪不侵。我又知两个恶人新习鬼教,行事多在黄昏时开始,此时尚在前边山洞中摄了两个土妓饮酒淫乐,不会寻到此地。又恐离开,罗师叔来寻我不到,以致有辜盛意。”
半翁也曾听太冲父女闲谈过刘炯为人出身,知他聪明,有志向上,忙答道:“这个无妨。适才内于也曾来此寻他,我尾随在后,过了街口便即不见。小弟略知《易》理,待我算他一下便知分晓。”说罢,用金钱卜了一卦,详查卦象,惊道:“他父女因中途遇警,人已回山,中途曾命一同伴与你送信,不想为恶人所侮,现正困在前边烂泥坑里,不能得出。我出时因家中无人,曾将门户封锁,他父女恐难入内,难免焦急。盼望刘兄可能同回相见,并救那人出困么?”刘炯道:“李兄神算,既能前知,焉有不去之理?”
说罢匆匆同向回路。走近街口约二三里,半翁遥见有两个黑影跳掷地上,先当有人相斗,喊刘炯看,刘炯却道不见。半翁一说情状,刘炯惊道:“尊兄神志清宁,决无见鬼之理!莫非二贼又在害人么?”
半翁猛想起来时那一带似有不少泥坑,心疑左才被困在内,忙即行法防身,同了刘炯追去。眼看邻近黑影跳掷越快,并不避人,坑中果有一人满身污泥,挣扎欲起,为黑影所扼,起而又仆。再告刘炯,只看见坑中被困之人,黑影仍是不见。二人料定左才为邪法所困,又惊又怒,等赶到了坑旁,黑影仍然侮弄不休。被困的果是左才,他原会有法术,无奈手一掐诀,便被黑影仆倒,再五张口诵咒,又闹了嘴污泥,想因为时已久,头脸皆肿,声力俱竭,神情狼狈已极。半翁方自大怒,二黑影忽朝刘炯扑来。
半翁知刘炯看不见鬼影,因自己已有防身之法,忙往刘炯身上一横,手掐大乙神决。
正待施为,忽见刘炯打了一个寒噤,身上似有一片光华隐隐一闪,“吱吱”两声极低的惨叫,二鬼影同化黑烟而散,刘炯意尚无觉。半翁和他一说,方知身藏灵符功用,好生心喜,忙将左才自泥中救起,呕吐了好些污泥,又用江水漱了。一问才知太冲和他同出,行经大街,正值香会拥挤,忽见两个艳装土妓往江旁去路无人之处走去。原无足异,太冲乃是行家,因见二妓行时身外似有人拥获,那多的人竟无人能近身前,稍一挨近便即无故后退跌倒,知为妖法所摄,加以连日成都道上所遇,料定二恶寻来摄往寻乐,巢穴必在前面不远。当时本想寻去,继而一想,昨日所遇胡畅已觉今非昔比,何况添上一个狠的,既然处心积虑追寻到此,必还奉了仇人之命有所仗持,所居之地定设有厉害埋伏,自信虽不致受挫,终不如谋定后动的好。正寻思间,恰见湘玄自人丛中飞过,忙即赶上唤住。有了爱女,自然更不愿率尔犯险了,心又惦记前途约有刘炯,他与二恶同门,备知虚实,必能预视机先,昨日受陷乃在醉卧之中忽然相遇,否则也不致逃走不脱。二恶既在前途,或已事先避去。因左才原是排上伙计,与二恶相识,又不知拜己为师,即使相遇也是无害,便命左才往探,自知湘玄抄街中小巷出口,折回山去。
左才出街口走没多远,前面来了两个十六七岁的小孩,那便是刘炯先前所遇二恶的徒弟,入门不久,会点邪法,仗有恶鬼随身,极喜卖弄欺人,见左才身材高大,行路甚急,成心和他撞个满怀,还说左才欺他年幼,硬逼磕头赔礼。木排上人多不好惹,左才性情近来虽好,怎肯听小孩欺侮?免不得说了两句俏皮话,伸手想将二孩推开。谁知这一推却上了大当,只觉脚底一沉,身子一歪,便坠入泥坑之中。方欲行法报复,无奈人立不起,诀掐不成,张口便是满口污泥,由此困陷泥中再也爬不起来。先还听二孩讥笑,逼他叫祖宗叩头才饶。左才急怒攻心,总想行法出险,哪肯输口?后来一孩说了一大套便宜话,说办完了他事回来再替他念往生咒。说罢,哈哈大笑而去。正自筋疲力竭,幸遇李、刘二人走来相救,才得出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