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皋兰异人传
6063300000018

第18章 雾漫沙鸣 神猴受辱 雄谈剧饮 老侠论交(1)

夏三黑虽狞笑了声坐下,但是笑声凄厉,带着颤音,表面镇静,内心实是悲愤已极。

众人见状,也想不出说什话好。愁容相对,静过一会,三黑面色忽转,回了原状,随便谈说,若无其事一般。众人总觉不大好受,勉强随口应答。谈不几句,忽一店伙奔进,向三黑禀道:“适接羊筏水报,总头领府上大火,渡口羊皮筏子已被人盗走一个。吴头领府上也是大火,均无一人逃出。”

底下还要说时,三黑微笑道:“此事早已知道,由他去吧。从明日起,我便住在这里好了。”

正说之间,又一心腹店伙飞步跑进,喘吁吁说:“常祖师爷驾到,还有两位朋友同来。”

吴勇见来人奔走慌张,疑心又出什么祸事,心正吓得怦怦乱跳。悲愤痛绝,失志短气之余,只此一线生机,一听所盼的人居然连夜赶来,不由惊喜忘形,竟连三黑在座俱都忘却,问得一声:“人在哪里?”

纵起便往外跑。还未跑出屋门,吃三黑一把拦住,喝道:“他话未完,你这忙怎的?”

随问来人:“小鱼鹰蔡全和铁巴掌牛四两人回来也未?常祖师爷同那两位朋友,现来本店,还是去往北号?”

吴勇闻言,才想起先前蔡、牛二人往请常明元时,三黑曾命各骑快马分两条路前往,常明元不论何时起身,务要相随同行,由水路乘皮羊筏子前来,一则图快,二则防在途中走单,又受敌人暗算,常明元既在天明前赶到,可见二人至少总有一个到了金天观。

现在南北两号住着不少商客,三黑只管和人拼命,但在没有一败涂地、不可收拾之际,决不愿张扬出去。二人俱是死党,不会不知。常明元更是三黑尊而又亲的师父靠山,无须丝毫避讳客套。即便同有朋友,也非外人。按说二人如与同来,就不越墙而入,也应领了直到里进,怎还要着人通报?来人又未提说有蔡、牛二人陪来的话,方觉奇怪。

来人原在北号店中守候,因知当晚情势危急万分,仇敌厉害,只常明元一个救星,所以见了人便飞跑赶来报信。本就有点心慌气促,话未说完,见三黑满脸煞气,目射凶光,厉声怒喝,一拦吴勇,积威之下,说话不投机益发触怒,心一害怕着慌,话越答不上来。

还是三黑粗中有细,见蔡、牛二人未来,反是北号徒党通报,知非无故。来人口吃,知他畏惧自己,话有顾忌,忙喝:“你只管说,与你无干!”

来人才定神低答:“适在北号,看见常祖师爷同了一老一少两位外路口音的俗家朋友去到店里,蔡、牛二位头领均未同来。一到问明马震住屋,便各取出一份名帖,令一弟兄代为投递,说是拜会。三掌柜胡玉请他三位进到密室洗漱少歇,答说无须。后来凑近身旁,刚说得一句寨主和吴头领现在南号,恭候祖师爷法驾。常祖师爷答声晓得,将手一摆,胡玉只得退下。我怕寨主和吴头领悬念,连忙跑来通报。现在沿河岸已设有信号灯,如乘皮筏前来,到了上游三十里,掌号灯人便有信号传来,不等人到,南北两号全都得信,事前并无音信。今晚风沙甚大,三位身上沾有沙土,乍进门时,年轻的一位几乎变成了黄人,进门以后才自掸落,看神气,必从省城起早赶来。”

三黑素知常明元狂做自大,目中无人,自己派人相请,来了一面未见,先往拜望仇敌,不论用心如何,就算他是先礼后兵,敌人势盛难惹和双方本领高下已可看出几成。

自己连遭挫辱茶毒,全家惨死,实指望血海深仇盼他到来代为报复,想不到会有这等举动,直似一桶凉水当顶泼下,由脊缝起直到脚心全都凉透。连急带气,不由得身往后退,倒座椅上,手足冰凉,周身乱颤,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吴勇闻报,也觉恶道一到就向仇人先递手本,明是怯敌,想留退身地步,只不知他既知不是对手,尽可在事前规避,如何又来做这丢人举动?好生不解,见来人尚等立三黑面前听候意旨,方想打发他前往北店探望。忽听窗外有人纵落,惊弓之鸟,心方一跳,跟着门帘启处闯进三人。

室中诸人定睛一看,一个正是三黑的好友,师兄抚衙武术师何天胜。一个是生就猫头黄发、尖嘴纵腮、钩鼻火眼、额上青筋怒凸的矮子,俱都穿着一身夜行衣。另一个便是奉命往省城搬请救兵的小鱼鹰蔡全,周身水湿,左额角被人用暗器打伤,伤口受水冲刷已然泛白,往外流淡血水。先时用手掩住,进屋才行放下,所以满脸尘污,额角伤处有一巴掌大,成了灰白色,进门便倒在椅上,甚是狼狈,看神气,好似受伤之后又投了水。幸那暗器是由额角擦过,只将皮肉铲去一小块,额骨碎得不多,所以逃得活命,因在水里受冻,失血又多,脸成了铁青色。何天胜和那矮子虽无什与人争斗痕迹,可是满头全身尽是沙土,何天胜更满嘴都是,连咳带呛,蔡全原是二人挟扶进来的。何天胜见了众人,连话都不顾得说,只把头一点,便急喊打洗漱水,一面满口乱喷唾沫,不住作呕,一面抄起布掸子,向矮子身上和自己身上一阵乱掸。

三黑先本想充光棍,不愿假借官力,只请恶道一人,并未请他,见他忽然和恶道先后脚到,还同了一位朋友,料是受了恶道所差。像今晚这等对头,官家势力虽无用处,似此不请自来,总还有点打算。心头死灰不禁重又燃起,忙和吴勇抢前行礼,催备茶水酒饭,张罗不已。哪知何天胜和那矮子快到店时,也是吃人暗算,弄了满嘴沙上和脏东西,急于洗漱。二人这一张罗,反倒害他们手脚忙乱,急得何天胜含着满口沙将手直摇,连洗漱了好几次,觉着口中无什么气味才行答活,并给矮子引见道:“这位便是师父的好友,当年河东一霸,人称过天星、风火神猴封启旺封老前辈。”

夏、吴诸人对封启旺久有耳闻,知他专门点人死穴,独创风火门滚地锦、拳拐捧三法,出了名的心辣手狠。居然肯作不速之客患难相助,不特复仇有望,面上也有光辉,不由惊喜交集,慌不迭纳头便拜。

封启旺到时,虽然骤出不意也中了敌人暗算,毕竟功夫有了火候,人又阴狠沉鸷,沙土只管随风打到,仍被觉察有异,底下便留了神,只头一次脸上略微沾染。不似何天胜,始而当是天风,觉出有异以后又开口叫阵,闹得满口都是沙,却沉稳得多。一进门便看见那三个受伤的在旁榻上熬痛呻吟,耳被割去一只,手足无一转动,看出被人点了重穴,自己恰是行家,见诸人礼拜,忙拦道:“自己人何必多礼?报仇也不在今天。便你们不报,我也要报呢。这三位老弟是被老马手下人点了穴吧?等我先试一试,看救得转不。”

三黑闻言大喜,忙答:“正是被人暗算,求老前辈解救才好。”

封启旺随往榻前走去,仔细看了看,眉头一皱道:“按说他们这些假仁假义的小挨球的,照例点穴都留后手,不把人弄死。本来容易救转,无如时候久了,不先准备一下,他三人非残废不可。你快准备醋和火炭,我还带有点药。人虽不致残废,再想和人动手就不准行了。”

夏、吴二人见这大名望的人物都来助阵,必还有点指望。如无几分把握,谁也不肯把一世英名无故毁于一旦,因而想到恶道去拜马震,也似别有深意,并非一定便是甘居下风。当时只顾高兴,也没把头两句话听清,一面催人去备醋盆火炭,一面延客就座。

三黑先赔笑说道:“小辈不才,受马老贼欺凌,又将我和吴老弟全家杀死。有心与仇人拼命,无奈不是对手,迫不得已,命人往请师父常真人。适听人报,常祖师爷驾到镇上,先往北店与仇人相见,正测不透是何用意,不料何师兄陪了老前辈驾到。以前常听我师父说起老前辈的大名,如雷贯耳。有诸位和我师父同来,我这血海深仇,报得成功,自没什说了。”

封启旺人虽险毒,却极喜人奉承,三黑这么一恭维,反倒把口堵住,不好意思直说来意。何天胜素日自傲,气焰极盛,失意的话也觉无颜出口。

二人方一沉吟,店伙已将醋、炭等物取到。封启旺乘机答道:“你先不要忙,等我救完人再和你们细谈。令师大约一会也同令祖师到来了。”

三黑一听,恶道的师父不老仙鹰爪天王郅进也随同到来。久闻此老一身惊人气功,刀箭不入,两手利如钢抓,能在三十步以内空抓伤人要害,在西北诸省一带享名甚久。年已百岁开外,十余年前洗手入山,隐居新疆天山南路博索岭,已早声明不再与闻世事,竟会来此助阵,是真做梦也想不到。听说还有一个年轻的,想必也是与师父同辈的有名人物无疑。必定因为仇人行事太已毒辣,为了一个下人,竞杀了两个全家,天网恢恢该遭报应,否则这些人便请也请不到,哪会如此巧法?不禁心中又是一惊喜,方要开口。

封启旺已将身边藏药取出,走到三个受伤人榻前,先将药用水调好,与仵、乌、郁三人各喂了一碗,重又仔细查看一番,惊道:“这厮所点虽非死穴,手却下得这重,和点死穴也只差着一口气,分明有心叫人临死还受好些活罪。有什杀父之仇,值得如此狠毒?如晚来个把时辰,焉有活路?就这样,还得熬上一回大苦才能救转呢。照这可恶行径,不像马老头子门下。适才乘风撒沙土的,定也是这驴日的,迟早遇上我老封,叫他受用!”

随说随用手向伤人前后心揉按。

三人自被点倒,已然痛苦,及至这一揉按,越觉按处骨痛髓胀,势欲溃裂,所受苦难百倍先时。无如自己平日也算是三黑手下有名之辈,当着外人,不得不咬牙忍受,疼得头上汗珠滚落如豆,方自忍痛苦熬。封启旺挨次揉按一过,倏地倒提起乌长胜双足往侧一甩,就势连身纵起,飞向桌上,将手中伤人一路乱甩乱抖,猛的一掌向开穴打去。

乌长胜吃他连甩带抖,头晕眼花,百骸欲散,奇痛彻骨,煞是难熬,偏又出声不得,正恨不能求死,猛觉背上着了一下重的,心中一震,眼前一黑,当时闭过气去。封启旺更不怠慢,将人扶起,纵回原榻放倒,就势又将郁、忤二人相次如法施为。等全气闭昏死,才从身旁取出一些药粉,朝三人鼻孔里各吹进去,跟着将那烧得通红的钢炭用铁钳夹起,掷向醋盆以内,嘘嘘连声,满室醋气刺鼻。乌、仵、郁三人也各自狂吼回生,除因点穴时久,气血失御,惊醒以后周身酸胀外,别的都已复原。

三黑知道这类点穴法最是辣手,即也晓得穴道,仍须内外功俱臻上乘的能手才能解救,稍失轻重一点,人虽救转,也成了残废,至少要调养个三五月,才能免去许多痛苦,并还终身不能用力。见封启旺解救得这快这好,果然名不虚传,忙率众人上前拜谢,赞不绝口。乌、郁、仵三人自不免大骂仇人一阵,封启旺只不则声。

三黑仍自想以为复仇有望,催着摆好接风酒肴,请封。何二人上坐,率众陪坐,将酒斟上,正要开口询问详情。封启旺见恶道常明元等还未到店,心中忧疑,自己纵横一世,失意丢人话也实不愿出口,便将酒干过一大杯,朝着三黑苦笑道:“夏寨主,莫以为令师和我们来此便要出气,可知今晚事已闹大,不是当时可了的。令师和郢老天王和对头不过几句话的交谈,照理今晚双方都不致有什么举动,怎去这久?好生不解。也许郢天王心高好胜,在北店受了对头几句话,当时未能发作,自觉扫了颜面,不肯来此,令师送他走了。我想令师已定把话交代,对头任怎不通情理,也必不会在订约以前再行倚强欺人。他们至迟明日起身,弄巧此时走了都说不定。诸位自管痛饮,等我往北店看看去,就便要查出适才暗中闹鬼的鼠辈是谁,也是一桩要事。”

三黑闻言,才知今晚师父只和人订约交代,看神气仍落下风,不特恶道不行,大约连本省抚院大官的势力都用不上,难关虽得勉强渡过,想起全家眷口死得可惨,心中一酸,方觉一股冷气由后脊梁直贯下去,说不出的难过。见封启旺已按住吴勇颤手握住的酒壶离座要走,忙拦道:“我师父断无不来之理,老前辈何必亲去?我命手下人前往探望好了。”

封启旺道:“老马虽横,还不致赶尽杀绝。照今夜对照行径,他带来的几个小狗娃万分可恶,什事都做得出。在令师未来,没得实信以前,你们的人最好不要乱走,和蔡头目一样受人暗算,那是何苦?我自问不能胜过老马,小狗娃们却无奈我何,就着还办一事,仍是我去的好。你一定要问那丢人的事,何、蔡二人一一尽知,问他们吧,我一会就回。我这人最恨虚套,由我自来自去痛快得多。”

说罢起身。

夏、吴诸人强忍悲酸,赶送出去一看,封启旺到了院中,轻轻一纵到了房上,只一晃就没了踪影。三黑暗忖:“此人身手矫捷,正不在师父以下。不老仙鹰爪天王郅进武功更是绝伦,比他和师父都强,怎也不是马震之敌?对头方面必还另有强手无疑。”

越想越觉前路荆棘,来日尤难,满腹怨愁,率众回房,强打精神给何天胜重斟上酒,又询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