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正说之间,话还未完,过天星风火神猴封启旺忽然满面愤色,从屋顶下来,穿帘而入,见了三黑等人,气冲冲说道:“事情已完。老天王和对头约好,连日之事暂且揭开,由老天王把事情甩在身上,也不惊官动府,定准本年八月金天观雷坛大会,互约能手,一决胜负。现时老天王与先后赶来的两位朋友,一齐回转金天观。常道爷因要随同陪客款待,烦我带信通知,连他也不来了。对头本只老马和一个姓韩的,小潘弟兄原是无心凑上,成了一气,起初共总才只四人。按理我们足可应付,是夏老弟自不小心,近年做法大凶,手下人等又大大意,惹来不少厉害对头,偏偏不约而同都在今晚会齐,个个俱是劲敌,连那江南路上的小杀鬼黑摩勒全都引来,听说还有两个江南剑侠同来。”
“虽是老天王老成把稳,一见黑小鬼,便料非同小可,同党能手必不在少。一到,忙往北店去见老马,乘对头未全出面之际,按照江湖上规矩行事,赶在头里将事按住。否则如按对头意思,不特南北两店一人不留,连常道爷和夏老弟以及水旱各卡手下人等,俱要赶尽杀绝。原定只等今晚明早与常道爷一对阵,便即分头下手。他们没一庸手,行事又极机警狠辣,神出鬼没。事前如无准备,无论官私两方都奈何他不得。就这样,他们还拿话点老天王,大意是说:夏老弟直是绿林中败类,连手下人都是禽兽不如,所以见了就加诛戮,不能按着江湖礼数规矩。本意三日之内全数杀光,因老天王把事揽去,在约会以前容其多活些日,但在约会期间,如再故态复萌,为害行旅,遇上仍是不能轻饶。”
“话甚难听,老天王气得没法,如非有人接口解过,几乎破脸动手。当时强忍下去。他几位离北店时,我正赶往相遇,送了一程。老天王在路上大怪令师,说对头固是强横可恶,俱由令师纵容恶徒为非,做出背理非人之事而起,咎属自取,无怪人家挖苦,害他无言可答。为了强顾这点面子,不知要费多少心力人情,到头来能否保住一世英名还拿不准。”
“再三吩咐令师传谕告诫,说对头在店,不会再来,事虽搁起数日,前途险难无穷。命夏老弟由明日起最好移居令师观中,第一,和吴老弟家中之事只报失火,不许报官张扬,徒自丢人,干事无补。还有,南北两店从此只许公平生理,不许再作昔日行当。就雷坛大会我们侥幸得占上风也是如此,如不听话,老天王自行下手,代令师清理门户,然后再等会日到来和对头拼命。说时声色俱厉。令师不敢来店也是为此。我想好在报仇不在当时,今晚我也曾受小狗的气,决不甘休。说完了活,我便去打主意。依我之见,最好是把两号人等召来嘱咐一番,天一亮,你和吴、何二位就起身回观。对头已决不会再有作难。暂忍这口恶气,到时再分死活,我去了。”
说罢,喝了点茶水,和三黑要了一身干净衣服,道声“再见”,将手一举,便自走出。
夏、吴二人连唤不住,急忙追出,赶到院中,人已飞身越墙不知去向。因见封启旺身上衣服有两三处裂口,脸上铁青一块,知他这次去往北号探看,途中又吃人亏,无颜在此,加以量小心窄,此去必要约请能手回来找场。追赶不上,只得听之。三黑回到屋里,痛定思痛,不由与吴勇相对大哭起来。何天胜咬牙切齿劝解了一阵,强收悲泣。
天已快亮,北号命人来报,对头马雨辰已将店账算清,拿了所存装人耳的小木箱起身走去,神态悠闲,若无其事,仍和来时一样,只行时多了六个同伴。店中多人留神,暗中窥伺,竟无一人看见这些人什时进了他屋,直到行时才得发觉。三黑无奈,只得传知两号店伙,并命人与各卡通信,一面命人安埋骨灰,按照封启旺所说嘱咐完毕,备了两骑快马回转金天观,潜居闭门,静待八月雷坛大会,由师父出面约请能人,与他报仇雪恨。
夏、吴两家,连同金沙镇的盗党,虽然死亡多人,怎奈对方俱是剑侠一流人物,行踪飘忽,无可根寻,乐得守着老天王郅进之诫,卖个光棍,只顾打报仇主意,不去报官。
地方上人明知是有可疑,一则三黑为人久所深知,二则死伤太重,事情重大,一经闹实,从上到下全有极大处分。难得苦主自报失火,隐匿好些死口,自行抬埋,自然谁也不愿多事。外加何天胜在抚衙内托人上下弥缝,偌大一件杀人放火重案就此阴消,不在话下。
且说抚衙前教师韩洪,自从那年吃何天胜勾结恶道虎爪真人常明元将他打败,无法再混,辞事走去,本意另求明师,学好本领来寻恶道找场。连寻访了好几省也未寻到,最后经人指点,得知昔年名震西北的师伯铁梧桐独行神叟马震现在青海安居纳福。韩洪早年的师父四手剑客崔无逸,原与马震有同门之谊,彼时韩洪年只十二,曾见过马震一面。不久崔无逸为仇人所杀,韩洪也另投师。后来马震约人代师弟报了杀身之仇,韩洪也只听说,衣食奔走,无缘往见,有时想到,又因相隔数千里,苦无闲暇。这时恰好孑然一身,无拘无束,一听提起,连忙赶去。到时,马震已离青海,出游未归。候到马震回来,拜见之后一提来意,马震便说,常明元、夏、何等人恶迹昭彰,有意寻他除害,去年竟招惹到自己头上,把手下一个得力用人害死,新近得知,本拟日内前往,于是做了一路。
一到金沙镇,还没投店,便遇见了多年未见的好友江南大侠司空晓星和他师侄黑摩勒,良友重逢,自是欣慰。马震起初只打算将几个首恶除去便罢,没想到会把事情闹得这大,心想这宗鼠贼不堪一击,何苦惊动远来良友?推说镇上有事,匆匆说了几句,订下约会,自往北号投店。司空晓星住在离镇三十里一个富农家中,主人沙雄乃天山飞侠狄梁公的徒孙。马震原有耳闻,别时因恐韩洪脸熟,吃夏三黑认出,曾命韩洪随往借住,自己假托大商帮将店住下后急忙赶去,见沙雄正陪着韩洪夜饮,晓星师徒俱都不在。
马震一问才知晓星同黑摩勒前年由江南起身,往新疆北天山探望狄梁公叔侄,就便往哈密塔平湖白马山、大漠庄等地,访看周家父子、老少年马玄子和川东五老等高人侠土,打算回来再绕道青海去看马震。且喜这些老友全都相遇,到处攀邀留连,快慰非常。
最后在大漠庄川东五老别府中留住了半年多。这日听五老中的李清喜说起下月初三是狄梁公百岁外寿,子侄门人在天山穿云顶和山脚万松原别庄两处大举庆祝,全国各省英侠之士到日俱往祝寿等语。司空晓星原和狄梁公至好,于是约定同往,到了天山拜寿之后,二次又吃狄氏叔侄留住,盘桓了数月。沙雄本在师祖寿辰后回家省亲,忽然赶回,向乃师狄遁禀告,新近还乡访得夏、吴诸贼恶迹,本意除害,惟恐寡不敌众。同时狄遁又接另一门人郭景禀报,说有一吃镖行饭的至亲,在金沙镇左近忽然失踪,客货镖师俱无下落,几经探查,只夏、吴二人所设镇店可疑,意欲请命下山前往查访,相机报仇。狄遁闻言大怒,偏生连日从乃叔练功正在火候头上,不能分身,正想多派得意门人前往,晓星便说出游日久,颇思南归,本想便道甘、青访友,正好代办此事。狄遁知有晓星师徒前往,无须再派多人,因沙雄的家离镇最近,情形也熟,便命沙雄随往,兼充居停。晓星随即别了狄氏叔侄,带同黑摩勒、沙雄起身赶来,也是今早才到。马震适才自往镇上查访,独往投店,未约同往,便料也为夏、吴诸贼而来。因兰州南关外,黄河对岸白塔寺里有一个方外之交,现往访看去了。
马震听完经过,暗忖:“白塔寺老方丈静潭上人现已退休,虽然年过七旬,只是个熟读经典、能守戒律的老和尚。现住持证空是他徒弟,更是一个俗僧,除会点诗画,下得一手好棋,善于应酬仕宦绅富外,连清修两字都谈不到。晓星剑侠一流,所交往的不是英侠奇士便是山村隐逸。甘、新两省有名人物十九熟悉,外省的异人除非深山潜迹,如在城市左近,决瞒不过自己耳目。白塔寺新近还去两次,那人不论是僧是俗,既能使晓星师徒数千里远来,一到便抽空前往望看,决非常人,怎一点也不知道音信?”
细问沙雄,仅答晓星说,那人是他老友,在此多年,也听出是位非常人物。因黑摩勒说那人性情古怪,隐迹风尘,久已韬光隐晦,差一点的熟人尚不愿见,何况生人?故未跟去,马震是那寺里的老施主,时常借地行善,每去省城必往随喜,全寺百余僧人全都见过,十分熟悉,一听那人在寺中已住了多年,竟会走眼,一点不曾觉察,越觉奇怪。
马震等了一阵,晓星师徒未回,因知店中还有好些小商帮已落恶贼套中,就在这一二日内便要遇害,恐再延迟又误多人性命。仗着地理极熟,沙雄又是上著,便将机宜告知韩、沙二人,令其依言埋伏行事。自回金沙镇北店,先借占房为由给他一个下马威,把全店贼伙打倒多半,吴勇戏耍讥嘲个够,然后借坡就下,把众西商惊上了路,暗中赶去。仗着一身惊人本领,飞一般的脚程,和韩、沙二人合力下手堵截,将吴勇所派出的众贼党,除宋林外,只一个割下耳朵放回报信,其余全都杀死,各留一耳为记,尸首全用大石绑上,沉入黄河以内。
马震生性刚烈,除恶务尽,因夏、吴等人全仗虎爪真人常明元和抚衙教师何天胜护符,自己的大家业散在青、宁、凉、兰各地,不愿明张旗鼓,只想把贼首夏三黑和恶道引来的一齐除去,然后暗中警戒何天胜,相机从事,却没料到恶道竟是不老仙鹰爪天王的恶徒。及至杀完贼党,和沙雄见面一说,才知晓星不但暗中下手除去夏三黑好些党羽,并由白塔寺所访老友那里得知贼党虚实底细,令沙雄转告,请马震仍回北店居住,至迟明晚必去相会,共商除贼之策。
马震闻知恶道要来,不由吃了一惊,恶道如诛,郅进决不甘休。此人本领虽然高强,自信还可抵敌,最厉害是他有不少朋友俱是有名人物。内中还有两个精通飞剑的生死之友,幸而晓星师徒在此,否则单凭自己和韩洪,事还难料。当下托沙雄代向晓星致意,先往河对岸住了一夜,次日仍回北店。
渡河时,正遇三黑船到,跟着潘氏弟兄已因寻仇赶来。先遇韩洪,分途下手,将夏、吴二贼全家杀死,刚要赶往北号去见马震,半路遇见沙雄将他拦住,说此事已然闹大,明后日恰是恶道正寿,金天观能手云集,鹰爪天王郅进、小天王郅成叔侄三人就许到来,不少厉害人物。此时那司空晓星同了两个朋友正在金沙镇北号店内马震房中送信,黑摩勒奉命往金天观窥探动静尚未回转,说不定二日内便大动干戈,叫三人先在附近等候,不要入店。韩、潘三人应了,一同候了有个把时辰。
黑摩勒返身赶回,往北店转了一转,出告四人,说郅进甚是把稳,因知这面有司空老人在内,看他那意思,好似缓和得很。跟着郅进等到来,司空老人事前避开,并未见面,只有马震和新到的马玄子和来人过话交代。因郅进平日虽然自负本领高强,倚老卖老,尚无其他恶迹,况有熟人同来,加以晓星师徒相助,越不便乘人不备,当时赶尽杀绝,引起外人匪议。说了几句,便照来人所说,定准雷坛大会,双方同往金天观分一高下存亡。彼此均按江湖上规矩,不特对郅进以礼相见,连对恶道常明元也是客礼。
只黑摩勒一人嫉恶淘气,知道过天星风火神猴封启旺老不收心,一年总做一次独脚强盗,手辣心狠,常时伤人。抚衙镖师何天胜内倚官势,外仗恶道,欺凌同辈,气焰逼人,更不是个东西。司空晓星偏又告诫,说敌人首要已来忍气伏低,不许再为已甚。心中气不过,便乘封、何二人扶了蔡全,与郅进分手去往南号时,先开了一个玩笑,黑暗中顺着大风,洒了三人满头满脸俱是沙土。何天胜出声大骂,更闹了一嘴好的。
封启旺如何肯吃这亏?当时同着两个废物,一个更是连受伤带水泥里受浸,路都跑不动,怎还能与强敌交手?到了南号,将乌长胜三盗党救治之后,越想越气,忍不住出寻仇敌。自恃内外功均到上乘,身手矫健,捷如猿猱,有神猴之名,又断定敌人这等行为决非司空晓星、马震等首要人物,定是新出道的后辈无疑。虽然定约之际不应寻仇,但是衅自彼开,只要寻到,便行弄死,照理敌人也不能为此破脸,推翻全局。于是赶往北号留神查看,路上能遇到更好,到了北号如被对方首脑发觉,也可作为等郢老天王等人去的中途遇上仇敌,就是当时不宜动手,好歹也和他约时约地,作为两下私斗,即日另来一局,不然老来栽跟头,这口恶气难消。想得倒好,哪知他这神猴虽然身轻如飞乌,武艺高强,那黑摩勒已近于剑侠一流人物,他如何能是对手?本就断定他必来,一时又没处去,同了潘、沙、韩诸人,正在附近一个避风之处闲谈相待。他刚越墙出了南店,黑摩勒一双神眼已老远望见黑影,迎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