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昆峰秘境的最后一日,竟是意外的安静。
实力不济的、贪心的、该死的……都已经死了。
杀戮争夺渐渐减少,修士们为了出秘境之后能够迅速离开小昆峰,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养精蓄锐。
柳昔卿并没有大肆地寻找顾三辩一行,她还记得进秘境之前顾三辩对掉队修士的规定介绍,她生怕自己给他们带来负担,所以惊喜之后,便很现实地寻找安身之地。
很快,两人寻道了一处山洞,放下阵盘后打坐调息,她将小哈放了出去,让它自己玩耍,顺带负责警戒。
从入定中醒来,睁眼后,发现沈昭摆出一张方形小桌,上方摆着酒具,坐在旁边对她笑道:“这次秘境,加上从前予言郡外……对道友多有冒犯,如今薄酒赔罪,不知道道友可否原谅在下?”
他换了一身天青大袖长衫,一身气息慵懒,笑意里褪了媚色,清爽而干净,双眼直直地看过来,不带任何算计。
柳昔卿垂下眼眸,不卑不亢道:“不敢,只希望今后有缘再见,沈道友就当不认识我,这便再好不过了。”
沈昭也不恼,他斟满一杯酒,向柳昔卿遥遥一敬,而后满饮。
“缘浅便止于此杯,道友放心,我不是无赖之徒,绝不纠缠于你。”
柳昔卿微微放下心。
“沈道友自便。”
沈昭收起案几,他站起身道:“多谢柳道友此番助我,今后我便以散修身份行走天下,若有什么需要沈某帮忙,可以去南平州青辞镇的惜月楼,找一位董老板即可。”
柳昔卿没想过要找沈昭帮忙,但她还是礼貌颔首。
沈昭看她不愿与自己多说话的样子,知道这姑娘还在怪他……但现在不是修复关系的好时候,他微不可查地看了一眼柳昔卿左手手指上的花戒,心里轻笑一声。
随后沈昭风度依旧,祭出法宝,迎风而去。
柳昔卿这才真正放松下来。为了防着沈昭,此地是她设下的阵盘,当下召回了小哈,不管它乐不乐意,动用主人的威严,连哄带骗地将它塞进灵兽袋,里面一阵鸡飞狗跳,柳昔卿一狠心,收紧了袋口,权作听不到。
正想收起阵盘,她才发现脸上的那半截面具忘了还给沈昭,不过现在想还回去也晚了……其实她对这可以改变形容的法宝也很是好奇,略纠结了下,便将其收了起来,准备回去闭关的时候好好研究一番。
面具和斗篷都收了起来,柳昔卿迅速清点了一下此次的结余。
因为在秘境里遇到的斗法实在太过惊心动魄,把她这五十年积攒下来的法宝用了个一干二净,符箓也仅剩几张,补灵疗伤的丹药更是捉襟见肘。
她心下叹息,来一次秘境的开销真是大啊……不过收获也还算丰富,菩提血和用途未知的雷根草,还有平时采集的材料,也能卖上一大笔钱。
而且还多了一只蠢萌的异兽。
她抬手收起阵盘,放开神识,查探远近无人后,绕着积云峰的山峦,飞上了最高峰,俯瞰秘境崇山峻岭,遍布云雾缥缈的景致,心中对冲击金丹期,已经有了一些信心。
几乎每多认识这个修真界一点,正道与魔道的交界处,就越是模糊了一些,而她的心境也随之提升。
越是自血光之中历练出的修士,对善恶便越是敏感。
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晏修,一个以杀戮入道的人,他心中的善恶又该是什么样子?他又是因何而堕魔?
红魔谷大战,底层散修们在利益面前展露出的嘴脸令人心惊,无论是正道,还是魔道,他们在生存面前都同样脆弱,为了得到更多的资源,为了得到更好的法宝,就像沈昭所说,哪怕道心蒙尘又如何,因为他们没有明天。
所谓的修士啊,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光鲜,他们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甚至与自己斗,走的是一条不归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暗夜独行。
但柳昔卿不想这样活下去。
她同他们一样怕死,一样想要更多的利益,如今她手上也沾了人血……但心中有某种坚持,似乎正在破土而出。
曾经世界的一切越行越远,唯有在温室中细心呵护长成的纯善,仍然扎根在心底。
想做一个好人。
一个不拘泥于身份,有自己底线,并为此而坚强的好人。哪怕为此受苦,哪怕为此经历磨难,哪怕为此身殒道消……不悔不改,初心仍在。
她想了个通透,看着自己的手,笑中带泪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第十七日,离子时还有一刻,小昆峰秘境里便开始不断有光芒飞上天空,这便是秘境在陆陆续续传送修士。
小昆峰秘境外,一直在上方准备接应的高阶修士也已放开法宝禁制,各种高阶修士威压,毫不示弱地展露了出来。
最低有金丹真人,最高竟有化神修士。
最先传送出来的弟子,每一个几乎都被各种神识扫了个遍,却不敢声张,有的向上飞去,投奔接应自己的修士,有的不管不顾闷头向外飞去,还有的受了极严重的伤,躺在秘境外半死不活地喘息着。
柳昔卿出来后,大大方方地飞上昂真人的飞船,一路也没人为难她,不得不感叹沈昭的面具着实好用。
“大师兄,我回来了。”柳昔卿看到昂真人,终于找到了久违的安全感。
“你与三辩不在一起?里面可有遇到危险?”此时顾三辩还未被传送出,昂真人查探了他的本命灯依旧旺盛,便知柳昔卿是掉队了。
“中途分散了,师兄放心,我未泄露身份。”
“小六辛苦了。”昂真人道,秘境里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他习以为常。
第二个回来的却是两名签订了文书后单独行动的弟子,他们衣衫褴褛,却神采高昂,看上去也是得了机缘的。
很快,顾三辩和另外五人也回到飞船,他看到柳昔卿在一旁笑着看他,立刻师父也不顾了,冲上去问道:“柳师叔,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柳昔卿看着这少年欢天喜地地跑过来,心里也很高兴,几乎忘了两人年龄的差距,真的将他当成个晚辈,差点忍不住摸摸他的头。
“看到你们没事,我也放心了。”
昂真人看了过来,顾三辩才想起师父,羞赧道:“师父,我回来了。”他从储物袋掏出文书,“此行一共十一人,四人签署文书后离队,弟子所带六人,皆已归队。”
昂真人道:“还有两人未归,秘境还有半刻关闭,若未出来,便做身死打算。”
秘境关闭前,又回来一名单独行动的弟子,这位便惨烈了许多,他惨白着脸跌坐在法宝上,两条腿骨都被人捏碎,看到众人后,便再也支撑不住,昏死了过去。
而最后那一名弟子,直到秘境关闭,也没能出来。
回宏景山的一路,顾三辩向昂真人汇报成果,又将任务单上的材料上交,最后才拿出了菩提血。
昂真人终于难得地点点头:“你们得了这样的大机缘,能活着出来,已经很不错了。”
顾三辩看了眼打坐恢复的柳昔卿,低声道:“若不是柳师叔,只怕我们真的折在里面了。”他将所遇风险详详细细地与昂真人一说,昂真人再看柳昔卿的目光,便已经不同。
昂真人心中是知道宋媚双将柳昔卿当做接班人培养的,而柳昔卿这次的任务,完成得比他这个前任接班人还要出色。
他心中叹息,装好人谁都会做,但危机关头能将良心放第一位的,着实不易。正所谓“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修士修炼无非是盼长生,谁又愿意去为他人牺牲?
放眼这修真界,除了太和那群坚守道义,痴狂近乎疯的剑修,以及道统端正的大宗门,又有几家能培养出这样的弟子?
可正是这样的人,才会在危难关头大放异彩,成为众人心中的依仗。
柳昔卿这一次行为,足以服众了。
顾三辩是个聪明人,他也隐隐猜到了些,与师父传音道:“若师父不能接任洞主,那么弟子所服的唯一一人,便是柳师叔了。不止我这么想,路楷他们,想必也愿意接纳柳师叔。”
“这么说,你今后愿意追随她了?”
顾三辩沉默地点点头。
“那便随你的心吧。”昂真人拍了拍他的肩,如此说道。
顾三辩知道师父意不在洞主,当昂真人明确向宋媚双言明自己不会做接班人时,宋媚双发了足足五年的火,最后还是软了下来,认命地重新物色接班人。
很长一段时间,顾三辩不理解为什么师父要推掉那个位子,而师祖宋媚双为何又正值盛年便寻找接班人。
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去问师父:“修士修炼,财侣法地,能为洞主,便能去竞争域主,最后到州主,前途不可限量,师父为何要放弃?师祖又为何着急寻觅接班人?”
昂真人慢悠悠地看他一眼道:“你可忘了我们是什么身份?我们身为魔修,时时头上有一柄利剑,哪怕隐藏得再巧妙,若是万一被人发现,便是身殒道消。所以你师祖是未雨绸缪,要留下衣钵。至于我?你师父我一生悲苦……”
“师父!”又拿这腔调来哄人了。
昂真人清俊的脸上极是无奈,只得惨笑。
其实他是真的一生悲苦,与财侣法地皆无缘,遇强运必折。
可说得多了,却反而没人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