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的齐鲁大地,雪花像一个流浪的孩子被风肆虐的撕扯,飘动。
天空昏暗无比,大地被一片阴霾笼罩着。偶尔有一缕惨淡的夕阳从云缝里露出。
无法言表那是一种怎样的悲哀。
生产队里正在召开动员大会。号召青壮年都到东北去垦荒。
“请大家积极报名呀!尤其是我们的党员和团员,现在正是考验你们的时候。”生产队长吕中叼着旱烟袋大声喊道。
会场鸦雀无声。“大家伙儿也别闷着,可以讨论讨论呀?有啥不明白的地方尽管提出来。”他补充,试图打破这样的沉寂。
“俺说几句吧?”村里有名的“二驴子”率先发言。目光齐刷刷的对准了二驴子。
只见二驴子慢腾腾的站起来,清了清喉咙里面的污秽、咽下;“俺这个人没啥文化,也不懂得你们说的啥觉悟,到现在也就是个普通的社员,没有啥政治面貌。俺就想问问队长,去东北有没有啥优惠条件呀?俺一个人咋的都好说,跳井不挂下巴、走到哪儿都吃饭,可俺要是走了,俺的老娘咋办呀?”“是呀!二驴子说的对呀!”
王德海也这样问。
吕中使劲瞪了王德海一眼说道;“啥待遇?这是国家的号召,就看你是不是具备那个觉悟了,还优惠?现在咱们国家还不富裕,要是人人都想要好处,那以后咱这国家还咋发展下去呀?”
说到这里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继而、转过脸来问道;“那个啥,楚军儿说说?”
楚军一直坐在角落里沉默。“是呀!楚军是咱村最有文化的,让他说说吧?”
大伙呛呛道。
许久,楚军从地上站起来,用手缅了缅打满补丁的破棉袄,眼睛环视了一下四周说道;“俺也没啥说的,既然是国家号召咱就应该响应,俺报名!”
“楚军儿你说啥呢?你想好了吗?大伙儿可别听他瞎说了,他啥也不懂,这事儿俺们还得回家跟俺娘商量商量。”
话音刚落,楚红从墙角蹦出来大声喊道。
路上,楚红埋怨说;“军儿呀?你瞎说啥呀?去东北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考虑清楚了吗?”
楚军甩开她的手喊道;“姐,你咋这点觉悟都没有呢?亏得你还是团员呢?刚才你没听吕队长说吗?到东北是去建设东北的,要都象你这样自私,那咱中国还有啥发展呀?”
“行了,行了,俺说不过你,不过这事儿还得听听咱娘的意见。你小孩牙子懂啥?”楚红边说边拽着他往家走。
“红姐,等等俺!”身后传来喊声。
“哦!是燕子呀?咋的?你有啥事儿吗?”
楚红问道。
燕子气喘吁吁,没回答楚红的话,直接冲着楚军问道;“咋的?你非得去东北吗?你去了俺咋整呀?”气急败坏。
楚军没吱声,低着头继续往前走。
道上的雪被压实了,脚下哧溜滑。燕子和楚红小步挪动着,紧紧跟在楚军身后。
“军儿,军儿,燕子问你呢?你说话呀?”
楚红显然有些不耐烦。
楚军依旧默不作声。
燕子带着哭腔问他;“你真的想去东北吗?你忘了当初跟俺咋说的了?”
楚红见状急忙解围道;“燕子呀?俺家军儿就是这副德行,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吗?死犟死犟的,他要认准的事儿,一百头牛都拉不回来。军儿,军儿你等会儿俺?”
说话间楚军已经进了自家的院子。
月光如水,洒满大地。
冬天的月亮格外清澈,也显得异常冷清。
打谷场上,楚军焦急的等待着心上人的到来。
忽然,一双小手紧紧的蒙住了他的眼睛,“咯咯!”耳旁传来燕子清脆的笑声。
“行了,都听见你笑了还不放手。”他笑着说。
“就不放,咯咯!……咯咯!”她调皮。
“你不放手是吧?哈哈,看我怎么收拾你,臭丫头!”
使劲甩开她的手,猛的转身将她拥入怀里。
一阵燥热涌上心头,坚实的嘴唇疯狂的吻着她。
楚军从梦中清醒。他知道如果自己选择去东北垦荒,那么这一切只能在梦中了。
燕子的家人根本不赞成他们的婚事。
“你来干啥?俺家燕子不在家。”
燕子爹赵老歪堵在大门口质问他。
“叔,我找燕子有点事儿,就几句话说完我就走。”楚军恳求。
赵老歪轻蔑的眼神看着他说;“哎呀!俺说楚军儿呀,你是有文化的人,俺家燕子是普通的乡下丫头,这也不般配嘛?
再说了,你家姐姐不是有能耐吗?不是经常说那个啥吗?
新国家了,不时兴过彩礼那一套了。
俺养闺女是干啥的呀?你看看咱村哪家闺女结婚没有几样像样的彩礼呀?
俺就燕子这么一个闺女,难不成还想让俺们倒贴你家吗?
没钱娶啥媳妇呀?去去去,一边凉快去吧!”
拂袖而去。
楚军一个人傻站在原地。此时,他的心仿佛被一万把剪刀戳着,男子汉的自尊被人赤裸裸的踩在了脚下。
“娘,我想好了,去东北垦荒。”
楚军语气坚定的说。
母亲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说道;“军儿呀!你长大了,照理儿说娘是不该掺和你的事儿了。可是咱家就你一个男娃,你要是走了这个家咋整?
东北那么远,都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回来了呢?你就那么狠心扔下娘和你姐吗?”眼圈红了。
“是呀,军儿,姐知道你这是和燕子爹赌气。可是再生气也不能拿这个置气呀?”
楚红一边劝弟弟,一边帮母亲擦眼泪。
楚军心里明白,母亲和姐姐都舍不得自己。
当年父亲重病,一口气没上来,撒手人寰了。临走前一再叮嘱自己要好好照顾母亲和姐姐。
那时候的他才十六七岁。
父亲走后,家里没有了像样的劳动力。于是,十几岁的楚军不得不从学校退下来,到生产队干活。
那时候,就算一年累到头也顶多算个【半拉子】。
幸亏父亲生前人缘好,和生产队吕中队长的个人关系也不错。自己挣几个,队里再补点儿,勉强度日。
尽管楚军和姐姐每天都很出力干活,困难还是阴魂不散的困扰着他们一家人。
大集体的生活就是这样。没有哪一家是特别富裕的。
那时候为了给父亲治病欠下了不少外债。加之生产队里的陈欠,楚军一家的生活一直都很困难。
沉默之即。
吕中从外面走进来。
他嘴里叼着旱烟袋,跺了跺脚上的雪,蹭到炕边坐下说道;“老嫂子,既然孩子有这觉悟,就让他去吧?
上边有文件,凡事自愿到东北垦荒的,每人每家给补五斤粮食。
另外队里根据个人家的实际情况也会酌情照顾的。
楚军儿这孩子打小就懂事儿,到了那里好好干,过几年再入了党,
娶个媳妇还是不成问题的。”
母亲没言语,眼泪在眼圈打转。
楚红端着一碗水过来说道;“叔,你说,俺弟弟要是去了,真能娶个媳妇回来吗?”
“能呀!没准儿还能娶一个不花钱的媳妇呢,嘿嘿!”
吕中苦笑。
楚红瞪大眼睛说;“娘,你是不知道呀,俺听说东北那地方的大姑娘为人都可实在呢!
长得也水灵,还听说人家那里娶媳妇是不兴彩礼的呢!
你说,俺弟弟要是去了,就这小伙儿还不得疯抢呀?咯咯……咯咯!”傻笑。
吕中回头问楚军;“小子,你咋想的?”
楚军一脸的严肃回答;“啥媳妇呀又是补贴的我倒是没想,只是,我是团员,现在国家需要我去建设东北,我当然义无反顾了。”
“嗯!好小子,有你父亲当年的魄力。”
吕中夸奖。
“这样,明天到公社填个表格。收拾收拾准备出发。”吕中高兴的说道。
“他叔,这事儿俺们娘仨再商量商量吧?”
母亲似乎还有顾虑。
“那好吧。明天你们商量好了,给俺个准信儿,俺回去了。”
吕中起身别好眼袋,赞许的目光看了看楚军,走了。
“娘,你咋就想不开呢?俺去东北是垦荒建设去,又不是做啥坏事儿,再说了,刚才吕叔也说了,生产队会照顾您和姐姐的。”
楚军期待的眼神看着母亲。他希望母亲能够理解,支持自己。
楚红也在一旁帮腔,她说;“是呀!娘,您就让军儿去吧!俺能照顾好您的。再说了,东北的姑娘不花钱就能给您当儿媳妇。呵呵!”
“姐,你瞎说呀?楚军狠狠的瞪了姐姐一眼。”
母亲慢慢的抬起头,眼里噙着泪水,她换了一个姿势小声说道;“孩子,不是娘不通情理,娘是不放心你呀!你要是有个啥闪失俺将来见着你爹可咋向他交代呀?”
泪水顺着母亲年迈的脸颊流了下来。
楚军慢慢的蹲下身子,依偎在母亲身边。
母亲伸手抚摸着他的头说道;“军呀!咱楚家三代单传,打你爷爷那会儿就一个男娃,到了你爹这辈儿还是一个男娃,眼巴眼望的生下了你,你说娘能放心你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吗?”
楚军沉默。
入夜,楚军躺在西屋的木床上,瞪大眼睛望着房梁。昏暗的屋子里油灯被烧的吱吱作响。
小村的夜晚格外安静,偶尔从远处传来几声狗叫。上弦月已经快沉下去了,而此时的楚军丝毫没有睡意。
母亲的话一直在耳边回响,他问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太自私了。燕子爹轻蔑的眼神和冷冰冰的语气一直在耳畔回荡。“没钱你娶啥媳妇呀?穷鬼。”
一行清澈的泪水,打湿了枕头。楚军翻动了一下身体,试图为自己的悲伤找一个充足的理由。
他起身下地,从抽屉里拿出来一把木质梳子。这是自己花了很长时间亲手为燕子做的,他期待着下一次在打谷场能亲手送给她,可是如今看来,这一切的一切似乎只有在梦里才能实现了。
一个人在某个阶段的某种情绪很可能会导致他初衷的改变。
楚军也不例外。作为一个男人,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自己男子汉的尊严被一些自以为是的小人恶狠狠踩在脚下的现实。
尽管如今的他穷困潦倒,但他依旧渴望被人理解和尊敬。
或许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内心的一些需要吧!
想到这里他迅速穿上衣服,收起自己无法实现的心愿,瞒着熟睡中的母亲和姐姐,趁着朦胧月色直奔吕中家而去。
闷罐火车艰难的向东北方行驶。一路上,楚军一直处于似醒非醒的状态。没有玻璃窗的车厢里异常昏暗,几盏忽明忽暗的电灯流淌着微弱的光。
感觉身体有些不舒服,半躺着的他坐起身来。昏暗的灯光下他看上去消瘦了许多。
“啥时候了?”他抬头问坐在对面的旅客。“现在应该快亮天了吧!”女孩腼腆的回答。
他哦了一声,揉揉朦胧的睡眼,仔细打量着眼前对话的人。
女孩大约十八九岁的样子,齐耳短发,一身浅蓝色斜纹衣服,也许是舟车劳顿的缘故吧,让她看上去面容略显憔悴。只有一双黝黑的大眼睛让人感觉活力四射。
“你……刚刚好像不是你吧?”
他试探着问道。
“是的,开始坐在这里的是我表姐,她去……”她用手指了指厕所的方向。
接着她笑着补充道;“不是刚刚,是昨天……呵呵!”
楚军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火车上呆了两天了。
“嗯!”于是他回答,用手挠了挠头发。
“你也是去东北垦荒的吗?”他问道。
“是的,我想我们是为了共同的一个目标吧?呵呵!”
女孩回答,并且反问道。他注意到她说话的时候,嘴角总是挂着浅浅的微笑。
“你说东北是啥样子?听说那里很冷。”没等他反应她又问。
“我……不好意思,我也没去过嘿嘿!”
他有些歉意。
“哦!”她应着,显然有几分失望。
“哎呀!燕子,你就别担心了。没听人家说东北好吗?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嘿嘿!比咱老家强多了。”
“表姐,你就不能小点声说话吗?”燕子埋怨着把手指放在唇边做了小声的动作。
“你叫燕子?”他忽然挺起身子问道,表情有些吃惊。
“是呀!她就叫燕子,是俺的表妹,一只伶俐可爱的小燕子咯咯……咯咯!”表姐回答,笑声清脆。
“哎呀!我的好表姐你快点坐下吧!”燕子一把将表姐按在了座位上。并且提醒她讲话的声调。
他用一双眼睛傻傻的盯着眼前这个叫做燕子的女孩。许久……许久。
“喂……喂……你看啥呢?看到眼睛里可拔不出来呀?”
表姐见状迅速用手在他眼前左右晃动着。
“哦!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他没有再说下去。他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和一个没有头脑甚至有些神经的女人去解释。
此时,他的心里只想到了那个曾经属于自己的心爱的燕子。老天爷似乎在和他开玩笑,她们只是重名而已,只是重名,他这样告诉自己,极力掩饰内心的不安。
燕子的嘴角依然带着浅浅的笑意。没有理会他的表情,她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兴趣和期待。
“我叫兰子,去东北垦荒的。认识你真高兴,对了,你也是去垦荒的吗?”叫兰子的女孩连珠炮一样。
“嗯!是的。”他回答,眼睛环视着整个车厢。
车厢里大约几十号人。男男女女,大多都是些青壮年劳力。
“这节车厢的人都是去东北垦荒的。”一个身着深蓝色劳动布的中年男人说道。
“是呀!没准儿以后大家伙会被分配到一起劳动呢?我们都是有理想有抱负的人,希望我们的到来能让黑龙江变得更好,更富饶。来吧!让我们一起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吧!”人们情绪高涨,车厢里一片沸腾。
火车终于停下了,它的终点站是一个名叫泰康的小县城。
人们陆陆续续的下车,又陆陆续续的被接站的人接走。
楚军拎着手提袋走下火车,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了出站口。他放下手提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仔细看着。没错,就在这里等待前来接站的人。
初春的北方咋暖还寒。他伸了伸胳膊,下意识的缅了缅身上破旧的棉袄。
有人在背后捅了他一下,猛回头。来人竟然是他同村老乡——王利民。
“你也来了?”他兴奋的叫道。
“楚军儿,大老远我就看见是你,咋的?你娘同意你来了?你来了燕子咋办呀?她同意吗?”
一连串的问题抛给了他。
“你小子咋那么多话呢?消停一会儿得了。”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脸上露出几分不悦。
王利民见状小声道歉说;“俺就是随便问问,你别往心里去呀?嘿嘿!”
“嗯!没事儿。”
楚军答应了一句,转过脸去不再看他。
“喂!真巧呀,又碰见你了。”那个叫兰子的女孩蹦蹦哒哒的出现在楚军的视线。
“真是阴魂不散”他小声嘟囔,从心里往外不喜欢这个兰子。
目光落到了她身边名叫燕子的姑娘身上。燕子用手紧紧地拉着表姐的衣服,显然她对这个陌生的环境和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还很不适应。
“你们也被分到这里了吗?”她问燕子,并且尽量把说话的分贝降低。唯恐惊到这个伶俐可爱的小燕子。
“是,”她腼腆的回答。
“我们要去一个叫林甸的地方。你呢?”燕子问他。
“我也是,和你们一样。”他的表情开始显得漫不经心。他对这个与自己恋人同名的女孩有一种无法言表的感觉,这个名字深深的刺痛了他。
“那太好了,从今以后我们就能在一起劳动了!”兰子一惊一乍。
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了。楚军和同行的人还在焦急的等待着前来接站的人。
一辆两匹马的挂车从那边过来。车上坐着两个人,车老板是一个年轻小伙儿,年龄稍大一点的坐在车上。马车在楚军面前停下来,年轻的老板儿把手里的马鞭插在车辕边的插手里,习惯的用手摸着袁马的鬃毛。辕马浑身大汗淋漓,不停的打着响鼻,看样子路途不近,楚军心里想。
车上做的男子迅速跳下车来,一边打招呼一边伸出双手。“哈哈……!真是对不起了,让你们久等了。咱这路途比较远,本来是起了大早的,没想到还是赶了个晚集。哈哈……!”
楚军几个人也急忙伸出手来配合,并各自从怀里拿出介绍信,证明自己的身份。
“我叫梁喜顺,是生产队长,大伙儿都叫俺大梁。以后你们就叫俺大梁吧!哈哈!”笑声爽朗。
同车的人几乎都被接走了,只剩下楚军和燕子他们几个。难怪梁队长一下车就直奔他们呢!楚军心里想着。
“咱们男同志发扬一下风格,帮助女同志拿一下行李。”大梁的个子高大、声音洪亮,典型的东北汉子。
兰子和王利民先后跳上马车,燕子身体比较单薄,很吃力的样子。楚军弯腰拿起她的行李,并把她扶上了马车。
辕马在老板儿的吆喝声中迈开四蹄。初春的早晨还有着些许凉意。燕子坐在车上紧紧的靠着表姐,一双眼睛充满了好奇。
兰子依旧和王利民他们聊得火热。只有楚军低着头默不作声。
燕子好奇的问;“梁队长,我们要去的地方离这里很远吗?那里的条件好吗?”
大梁目光深沉,眼睛直视前方回答;“嗯!是很远。”
“那条件好吗?”燕子接着问。
大梁回头看了看她笑着说;“小同志,你今年多大了?”
“十九岁了。”燕子回答。
“哦!年纪不大,觉悟挺高呀呵呵!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年轻人到艰苦环境里锻炼一下也是好事儿呵呵!”
“艰苦?不是说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吗?”兰子忽然大声问道。
“哈哈……!小同志如果都像你说的那样,那还用得着咱们千里迢迢来建设吗?”大梁的一番话显然刺痛了兰子。她坐在车上哭了起来。
王利民和燕子都安慰她。半晌,兰子才止住哭声委屈的说道;“俺本来是舍不得俺娘的,可俺是团员,俺们队长说团员就要积极响应号召,再说了,俺也想像她们一样入党,这才一心奔东北来了。
听说这里土地高产,还有楼房和电灯、电话,俺寻思着这样也挺好的,将来找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好好过日子。可谁承想是这样呀?”
她哭诉着,又说;“要是这样俺还不如在老家找一个男人嫁了,算了,呜呜……!”
燕子在一边小声说;“表姐,你瞎说啥呀?”眼睛怯生生的看着大梁。
大梁并没有生气。相反他说;“嗯!也是难为你们这几个小同志了,为了相应国家号召,不远千里来到东北,支持东北的建设。放心吧!你们的汗水绝对不会白流的,林甸人民会永远记着你们的。”
车上,鸦雀无声。
马车在弯弯曲曲的土路上足足颠簸了一天。临近傍晚的时候才到达驻地。
楚军把行李放到地上,直起腰打量着这里的一切。眼前是一片荒无人烟的草甸子。
甸子上长满了柳树墩子、和密密麻麻的杂草,因为气候关系,虽是初春,却一点都看不到春天的痕迹。偶尔有几只野鸡和狐狸经过,生灵们也是脚步匆匆。
大梁指着面前的马架子窝棚说;“这里就是你们住的地方了。来吧!“半拉子”把行李帮她们拿进来吧!”年轻的小老板儿答应着。
大伙没有说话,只是彼此看了一眼对方,拎起行李跟着大梁走进窝棚。
窝棚是树干绑好的架子,上面盖上草帘子。里面空间很小,地中间高出来的地方是供人走的,两边稍矮的地方铺着草帘,是晚上睡觉的床。
初春的冷风从草帘的缝隙里吹进来,身体不免有了一些寒意。
众人默不作声,自顾寻找自己的位置。兰子也不像来时路上那样焦躁了。恶劣的环境倒让她安静了许多。
大梁依然爽朗的笑着,他说;“大伙儿都饿了吧?一会儿就开饭了。”
经过了长途跋涉和颠簸,大家的肚子早就咕咕作响了。一听说要吃饭了,憋了半天的兰子终于忍不住说话了;“梁队长,俺也想好了,来都来了,饿不死就行呀!大家伙儿都支持国家建设,俺兰子也不会那样没有觉悟。您放心吧!俺以后保准和大伙好好干。呵呵!”
简单而又朴实的山东女孩儿,真的是可爱至极。
兰子的转变让气氛变得活跃了很多。她大大咧咧的性格让楚军想起了自己的姐姐楚红。
这会儿的楚军似乎不是那么讨厌兰子了。
紧挨着马架子窝棚不远,有一排土木结构的连脊房。
在大梁的带领下一行人走了进来。
房子大约七八间那么长,除了一间锁着房门的房间例外,其余的都是清一色的大炕,从西头一直通到东头。
大家都没有见到过这么大的土炕,山东老家没有睡火炕的习惯,无论春夏秋冬都是睡在床铺上的。
不知不觉屋子里又多了很多人,楚军见到了几个邻村的老乡,大家对这里的环境议论纷纷,很多人为自己的前程感到担忧。
大梁热情地招呼大伙儿坐下,他笑着强调,在开饭之前要和同志们说几句话。
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大梁缓慢的从腰间掏出旱烟袋,用眼睛环视了一下四周,严肃的口吻说道;“首先欢迎同志们的到来呀!”见回应的人不数不多,楚军急忙站起来鼓掌。
大梁的表情多少有一些尴尬。不过他说;“还是那句话,对你们能够积极响应国家号召的行为提出表扬。”掌声明显比刚才多了一些。
“本来说好,咱们的韩枫韩技术员今天也来参加这个欢迎仪式,可是,他因为临时有别的事情给耽误了。”清了清嗓子接着说;“我就不耽误大家时间了,今天大家伙儿也都累坏了。咱们现在开饭!”
没有人对大梁的讲话内容提出意见或者建议。
只见他从凳子上站起身来,举起那布满老茧的手冲着外边招呼了一声。
五六个中年妇女手里端着满满的一盆饭,依次走了进来。
饥肠辘辘的人们一拥而上,把饭盆围得水泄不通。
兰子见燕子还站在原地没动,便朝她大声喊道;“傻丫头!还不快点过来盛饭,一会儿连汤你都捞不着了。”
燕子似乎没有听见表姐的话,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楚军从人群里钻出来。把盛好的饭递到燕子眼前,淡淡的说了一句;“给,快点儿吃吧?”
她没有接他递过来的饭碗,一双大眼睛望着碗里的饭发呆。
“快点吃呀?”他催促。
“我……这是什么呀?这怎么吃呀?”她指着碗里的大碴粥问他。
他皱了皱眉头。的确这东西对她们来说是难以下咽的。
依照山东人的饮食习惯,玉米棒子是必须经过粉碎加工才能食用的。这样囫囵的玉米碴子真的没有办法吃下去。
于是,他和她就这样呆呆的看着大伙儿把盆里的食物一扫而光。
饥饿充斥着他们的肠子。
晚上,楚军找到大梁,他说;“这里的条件的确很艰苦,对于我们男同志来说这点苦算不了什么,可是那些女孩子就不一样了。您看看能不能照顾一下她们?”
期待的目光看着对方。
大梁面露难色,不过他还是答应向上边请示请示。
回到窝棚。楚军把被子铺到草帘上。尽管已经是初春时节,北方依旧保持着冬天一样的温度。他小心翼翼的钻进被窝,睡在旁边的王利民正和其它几个人兴致勃勃的开着玩笑。
楚军用被子蒙上头,风吹动草帘子,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人们只好蜷缩起身体,尽管这样身体还是被动的瑟瑟发抖。饥饿和寒冷无时无刻不充斥着他们的身体。
此刻的楚军想起很多,母亲、姐姐、还有自己心爱的燕子。
他不知道自己不告而别以后,她们都是怎么度过的。她们是不是真的能理解自己,是不是会一直期待着自己早日归来呢?
也许她们恨透了自己,但他敢断言,她们一定会想着他的。
朦胧中忽然听见女人的叫声;“话音未落人已经窜进窝棚。
“呀哎!可不好了,燕子生病了。你们快点去看看吧!”兰子跑进来大声摇晃着被窝里的男人们。
楚军忽的做起来,第一个冲出了窝棚。
燕子她们就住在隔壁。楚军忘记了自己男人的身份,掀开草帘子冲了进来。漆黑的窝棚里只有一盏煤油灯忽明忽暗。几个女孩正围着燕子的床铺。
楚军分开众人,只见燕子脸色通红,呼吸微弱。
“咋会这样呀?”他焦急的问。
兰子和王利民她们也跟着跑了进来。
楚军问她;“兰子,这是咋弄的呀?”
兰子说;“不知道呀?刚刚从食堂回来我就觉得她不对劲,问她说没事儿,这不,我要起夜,想叫她一起出去,叫了几声不答应,人就这样了。”
任凭众人怎么呼叫,燕子始终双眼紧闭,没有反应。
“楚军这可咋办呀?”兰子急的直哭问。
“我去想办法!”说话间,人已经冲出了窝棚。
“咣咣……、咣咣……”急促的敲门。
许久里面传来声音;“大半夜的让不让人睡觉了?敲啥敲呀?”
门终于开了,一个戴眼镜的陌生面孔出现在楚军面前。
“我有急事找梁队长。”他语气坚定,容不得反驳。
眼镜揉揉朦胧睡眼问道;“你是谁呀?你想找谁就找谁呀?这是你们家吗?”阴阳怪气。
楚军没再说话拽着他的衣服直接挤进屋来。
陌生人一边阻拦一边质问;“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没有素质呢?这是领导办公的地方,是你想进就进的吗?出去,出去。”
见他态度强硬,楚军干脆伸手把他从门里救了出来。
“喂!你要是这样我可就喊人了?强盗呀?来人呀!有人抢劫了!”
他大声呼救。
王利民几个人也随后而至。
“梁队长?梁队长?”楚军大声喊道。
“梁队长呢?”转了一圈也没见到大梁的影子。
“哎呀!你们这些山东棒子真是没有素质。大半夜的打扰别人休息。态度还这样强硬。”
眼睛嘟囔着骂道。
楚军不容分说上前抓住他的衣领质问;“快告诉我梁队长呢?”
众人也纷纷追问;“是呀!你快点说呀?俺们找他有急事。”
眼镜扶了扶眼镜,又伸出双手理了理凌乱的分头。那是一双像极了女人的手,白嫩、纤细。
尔后他慢吞吞的说;“不要以为你们人多势众我就怕你们了,告诉你,梁队长他不在。哼!”说着依然用手摆弄他那稀疏的分头。
“你?”楚军真想狠狠揍他一顿。
气急败坏的跑回窝棚。不容分说背起燕子就往外走。
兰子跑回来告诉他说;“那个眼镜说了,离这里最近的医院也要二十多公里呢?楚军你说这可咋办呀?俺表妹她不会……?”
燕子趴在楚军背上,丝毫没有意识。
“闭上你的乌鸦嘴。”飞奔而去。
次日早上,当燕子睁开疲惫的眼睛时,发现眼前的一切都变了。自己静静的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晨曦透过玻璃窗进来,身体觉得暖洋洋的。
“我这是咋了?”她挣扎着想做起来。
感觉头一震剧烈的疼痛。
“你的并还没好呢?需要休息。”楚军拎着一壶开水走了进来。
她怔怔的看着他,试图从他那里找到答案。
“你昨晚生病发高烧,嗯……所以就来这里了。”他支支吾吾的说着。
并心翼翼的倒了一杯开水递给她,看都没看她。
“是你送我来的医院吗?谢谢你!”她脸色苍白,瘦弱的双手接过水杯。
“你一个女孩子,为啥要选择来这里?”他问她“这里不适合你。”他小声说道,仿佛自语。
她没有做出回答。两行清澈的泪水流了下来。
“燕子,我的好表妹呀,你可吓死俺们了。”
门忽然开了,兰子嚷着闯了进来,身后跟着王利民。
“呵呵!表姐,你来了。”燕子笑着要起来。
“嗯哪!梁队长一大早就派车送俺们来了。你咋样了?好了吗?”兰子问。
“表姐,这里是医院。你说话的声音小点儿行吗?呵呵!”燕子提醒她。
兰子吐一下舌头。
王利民和楚军在一旁小声嘀咕着什么。
“梁队长呢?”燕子问。
“哦!他顺路去县里办点事儿,说一会儿回来看你。”王利民回答。
此时,燕子的内心充满了感激之情,虽然这里的生活环境恶劣,可在这里她深刻的体会到了家一般的温暖。
先前的委屈和不甘立刻烟消云散了。
她觉得自己已经开始喜欢这片荒芜的土地,喜欢这里的人了。她决心让自己在这片荒芜的黑土地上坚强、快乐的成长。
“病人该打针了,其他人出去,家属留下。”护士的话打断了燕子的思绪。
“你们都出去吧!”兰子挥着手。
“我是让家属留下。”护士强调,并用眼睛看着楚军。
“俺……就是她的家属呀?表姐,俺是她的表姐嘿嘿!”兰子解释。
“表姐不可以,爱人留下。”护士语气坚定。
“爱人?谁和谁爱人呀?哈哈!”
兰子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