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隐逸山来了一个川剧团,角是名角戏是好戏,头天演的是《尼姑思凡》,第二天演的是《碧玉簪》。王文开不懂戏,可里面的男欢女爱却勾动了他的春心。这天晚上他便睡不着觉了,一闭眼就是美女艳妇。
忽然,一声鹤鸣,云际中果然走出一个美女来,口中“咿咿呀呀”地哼着戏腔。“郎君呀,妾想你与我同罗帐,妾想你与我比翼上青云。你如同吕布、丁山、杨宗保,妾便是貂婵、梨花、穆桂英,朝朝暮暮长相伴,哪羡他,贵如天子富满金银。”声音婉转步履轻盈,那勾魂的眼直向王文开飞来。近了,美女走近了,王文开高兴地上前伸手欲抱,却忽听见美女的声音变了:
“王文开,你好狠心呀!你将我弄到石灰包,脱了我的衣脱了我的裤,你弄得我好疼呀!看,这全是血!”说着,美女扑了过来,纤纤素手暴长出两寸的如刀如剑的指甲,樱桃小口一下子张得如铜盆大小,血红血红的,这不是木兰吗?王文开想:在石灰包×得了你,这时你还能打过我么?可手伸不出脚也伸不出,想逃也逃不掉,完了,这女子一时气愤,不把我给撕了?可王文开没有想到,扑上身来的魏木兰却是那样的娇柔温情,“冤家呀,你喜欢为啥不找人说媒?为啥把我弄到石灰包出乖露丑,还叫王全娃几个来×我。你害惨了我呀,我以后咋有脸见人呀?”说着就哭了起来,哭声如箫,哭容似霜,那眼泪滴下来就是一串一串的血水,血水由滴成线,由线成河,那伤心状更让人生爱生怜。王文开心疼了,走上前去搀扶魏木兰。忽然,身后一声怒吼:“不许伤我外孙女!”随声飞来一颗子弹,端端正正地击中了王文开的后背。
王文开一惊,睁眼一看,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背心一阵痛,“噫,莫非真中弹了?”用手一摸,原来背心正压在手枪口,“妈的×,这东西放在枕头下,咋跑床中间去了?”
王文开睡不着了,这个魏木兰咋让老子这么忘不了?莫非命中注定要与她过一辈子?王文开便回想这一生所见过的女人,他不得不承认,魏木兰是最漂亮的。可是,王文开又想到石灰包上杨有义、王文全,还有死去的陈木生都脱过魏木兰的裤子抚摸过魏木兰的胸部奶子、大腿和大腿中间的地方,甚至……他们上过没有?自己先上的,后来叫他们上,他们上了没有?好像上过又好像没上过。该死!老子喜欢的女人咋能让他们上呢?他们哪个上了哪个就该死。可他们说没有上,因为草丛中飞来的子弹已打伤了屁股,当时吓得命都没了,哪还上得成?想到此,王文开一阵心烦,猛地一巴掌打在床沿,用力过猛,手掌便一阵剧痛,床头柜上的青铜水烟袋也落在了地上。
响声惊醒了外面的豆芽子,忙跑进来问:“王大爷,咋了?”他们都很佩服又害怕这个年轻的王大爷,因为他心狠,因为他手毒,因为他给隐逸山人弄回耕牛又让隐逸山人不受外路袍哥的气。
“没啥,睡你们的!”王文开说完就将房中的一坛酒打开,倒了一碗,浓烈的酒香顿时飘满了屋子,王文开吸了一口带酒香的空气,端上碗咕嘟咕嘟几口就喝了下去。豆芽子忙将一条干毛巾递过来,王文开用毛巾将嘴将脖子擦了擦,趿着鞋向屋外走去。
第二天,王文开让人将川戏团中唱尼姑唱陈妙嫦的戏子叫来,王文开太想女人了。
不一会,人到了,唱尼姑唱陈妙嫦的都是同一个人,眉清目秀举止秀雅,可是,这个戏子是个二十多岁比自己略大的男子。
“是你?”王文开满是狐疑地问。
“是我!”声音依然如戏中的陈妙嫦,清而秀,媚而娇。
“你是男人?”王文开依然怀疑。
“我是男人!”戏子尽量想阳刚一些威猛一些,可说出的话做出的动作一点男人味也没有。
“脱了裤子我看!”王文开仍然不相信。
“王大爷,这个……”戏子十分惊慌,满脸红晕满脸羞涩。
“这个球!脱!”几个豆芽子大声说。
戏子无可奈何,他不知这个比自己年轻的王大爷想干啥,是不是想……忸怩了一阵,戏子知道:这些连皇帝老倌都不放在眼中的袍哥大爷是不可能听自己的,弄不好他性子一发就会让你丢了吃饭说话的家伙,不得已还是脱光了裤子。
果然是个男人,货真价实的真正的男人。
“滚!”王文开兴味索然。
戏子如听圣旨,忙穿上裤子,迟迟疑疑出了门,见确无人追来为难,便一溜烟跑了。
2
王文开决定去拜访河坝场魏二麻子魏育龄,一则,因为魏育龄来给自己父母送礼吊丧了,杨有才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二则王文开心痒难熬,实在想见一个人,为这个人,王文开常常睡不着觉,而睡着就老做梦。
王文开便备办了丰盛的礼品抬了几抬货,与杨有才及王文全、杨有义、陈武国、周大可等有头脸的兄弟七八个来到了河坝场。
魏育龄听说隐逸山王文开来拜,忙带着一帮弟兄出门迎接。大家有早就认识的,有刚认识的,双方忙着作揖打躬,热情客气了半天就进了魏家东院子。
魏家东院子与西院子只隔一条街,建得一般无二:高大的龙门两旁是一对大石狮子,半尺厚的门上有彩绘木刻秦琼尉迟恭,门两旁是两间枪眼密布的门房,进入龙门就是前院大坝子,坝子中有一高大假山,两厢房前是条形花坛,正厅堂上悬着一大匾,魏伯龄的祖父中过举人,父亲也颇有文墨,在安县是有名的,知县亲笔手书“诗礼传家”并制成匾相赠,也正因此,魏家祖辈都以“书香门第”自居。近两代人当团总当舵爷,家中的诗书已散失了不少,可这匾额却保存了下来,而且分制两块分别悬于东西两院。正厅两侧的墙壁较宽,上面分别一面写有“忠”一面写有“义”字,字有斗大,黑色,好似近两年所写。正厅后便是后院,是魏家家眷居住之所。
又是一番作揖打躬,这才入座。
“以前多有误会,那次到隐逸山的人说是与魏大爷有世仇,我请人追查过,都不知那一伙人是哪个码头的,也不晓得跟魏大爷有啥仇,但都说是中江口音。至使魏大爷遭了横祸,我们十分不安,我王文开后生小子不懂规矩若伤了魏大爷虎威,万望魏大爷海涵。”这一番文诌诌的话语杨有才教了整整一上午,王文开说得来仍显生硬。
“哪里哪里!王大爷少年英雄,真如孙伯符初出马孟起试刀,可喜可贺可羡可慕,大家同袍同泽兄弟又是近邻关系,哪须如此客气。”魏育龄当然知道这个王文开是一头乳狼雄鹰,野性难驯;也知道自己大哥之死与这头乳狼有关;更知道是杜老爷与曹靖在背后支持这个小杂种。伤了元气的魏育龄此时不敢也不愿得罪曹王二人,更不敢得罪杜老爷。
王文开听不懂啥孙伯符马孟起,但却晓得是夸奖自己,是夸奖就好。“家父家母归山时蒙魏大爷厚礼,王文开这里作谢了。”
“不值一提,让王大爷见笑了,当时杂事缠身不能亲至灵前致祭,还望王大爷见谅,有你这般孝顺,也不枉了,令尊令堂会含笑九泉的。”
王文开心中一震:这龟儿子又晓得些啥?他不露声色地说:“魏大爷,后生小子王文开仰慕魏大爷昆仲高义却无缘拜识,今略备薄礼以表敬慕之心,这些是赠魏大爷的,这些是赠魏大夫人的,这些是赠木兰小姐的,这些是赠几位少爷的。千里送鸿毛,些须礼物还望笑纳!”王文开说着,杨有才让人将礼物抬盒抬了过来,绫锣绸缎珠宝玉器鹿茸人参,货虽杂乱但也的确说得丰盛了。这些东西多半是抢的。
“王大爷,这咋使得!如此厚重的礼物,让我魏育龄受之有愧呀!”魏育龄客套地说。
“只怕粗陋之物难入魏大爷法眼,文开年轻识浅,将来还望魏大爷提拔,若有言高语低还望包涵!”
“哪里哪里,王大爷开玩笑了,听说成都省杜老爷都很是赏识王大爷哩,王大爷年轻有为前程远大得很啦!以后,还望在杜老爷面前为育龄美言几句哩!”。
“魏大爷说笑话了,魏大爷,文开此次来到贵码头,还想在令兄灵前烧一柱香略表后生晚辈敬仰之情!魏大爷在隐逸山出事,虽说是他人所为,但作为隐逸山人,作为同乐社一社之长,我也难辞其咎呀。”话语恳切。
“那到不必了!”魏育龄边看着王文开边说,满脸都是谦逊都是笑,但王文开看得出,那眼中有浓浓的恨意。
“一定得去的,您看,我们的祭礼都带来了!”王文开说。
“那,育龄就代家兄谢谢王大爷了,”魏育龄说罢就站起身来,王文开也站了起来。
“不行!”骤然一声剧吼,魏育龄、王文开都怔住了。
人随声到,一个怒眼圆睁脸颈涨红的少年冲了出来,他直视着王文开,满脸怒火,好似要将眼前一众焚烧成焦碳似的。
王文开认识,这少年正是魏大麻子魏伯龄的儿子魏木兰的兄弟,名叫魏鹤生。
魏鹤生十七岁,魏伯龄想让儿子发扬祖上荣光,送到了县上的学堂读书。魏木兰被强奸王均云魏伯龄被杀,这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回来就说要去报仇,被母亲拖住了,“那都是些吃人肉喝人血不讲道义不守规矩的畜牲,你这不是去送死!”她已失去了父亲,失去了丈夫,她不能再失去儿子。
叔父魏育龄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必忙在此一时?”西院遭抢那夜,他被一伙黑脸大汉揪得紧紧的,无力保护财产无力保护姐姐。他不知道杀他父亲强奸他姐的人是谁,叔父分析极有可能是隐逸山上的王文开。这些日子,他天天说的想的全是“报仇”。正心如火焚之时,听说仇人来拜,便要闯出来,母亲说:“有你二叔作主,你出去干啥?你二叔有考虑,你出去打乱了他的步骤?”鹤生再三要求出去听听,保证不闹事,母亲才同意他只在厅后二门内。王文开说要去给他父亲焚香时,他再也忍不住了。
“你们杀了我外公,杀了我父亲,还……还害了我姐姐,你们还嫌不够,还想让他的灵魂不得安宁,还想侮辱他?”怒吼中带着哭腔。
“这是鹤生兄弟!”杨有才怕王文开一发火,事情不好收拾,急忙出来招呼。
“哪个是你兄弟?爬远点!”魏鹤生火气更大,口水点子飞箭般直射杨有才。
“鹤生兄弟你咋不认识我了?在你外公家中我还为你当过马马,你不记得了?鹤生兄弟,你真误会了,你外公你父亲的死真的与我们王大爷无关,你想,我们王大爷把你外公叫啥?叫大爷,把你父亲该叫姐夫了,他与你外公那么好,他舍得杀你外公?”杨有才尽量语言和缓。
“放屁!那我外公我父亲是蜂子螯死的?”
“那晚上我也差点报销了,我们也不晓得哪个码头与你外公与你父亲有梁子有过结,是他们的人来干的,这些人,我们一个也不认识,全是中江口音,魏大爷的手下也有人看见过的,是不是,魏大爷?”杨有才问。
“说是这么说的,只是……”
“那你王文开咋当上隐逸山‘同乐社’大爷的?”魏鹤生打断了叔父魏育龄的话。
“这你就不晓得了,那是因为王大爷的生父给成都杜老爷当了十多年管家,杜老爷让曹靖在码头上照顾王大爷,还说,若有机会有地方帮他开上码头立个香堂,恰恰你外公出了事,隐逸山也是一个码头,码头岂能一日无主?他就顺便做了顺水人情。”
“杨二哥你给他嫩水子娃娃说个球!老子男儿汉大丈夫,哪个地方开不出码头立不了香堂,他以为老子稀罕隐逸山!”王文开有点火了,觉得杨有才的话有些太软,他更不愿有人说他这大爷是于成祥给人当奴才换来的。
“是这样的,鹤生呀,我也听说杜老爷是这么说的。”魏育龄怕把事情闹大,怕把自己的计划打乱了,忙对侄儿说。
“那对我姐那是咋啦?”魏鹤生血眼仍有毒火喷出。
众人哑了,是呀,这事是众人皆知的,这又如何说?
“这是因为我喜欢你姐姐!”王文开头一扬大声说。
全场哗然,这不是承认了强奸么?
“呸!狗杂种,有你这么喜欢的么?”魏鹤生问。
“我……我想娶你姐姐做我婆娘!”王文开说。的确,这些日子,王文开千万个丢舍不开的就是魏木兰。
“放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魏鹤生,你嘴巴放干净一点,老子……”王文开终于火了。
“鹤生,王大爷,都不要发火,有话好好说。”魏育龄忙劝道。
“二叔,你相信他说的话么?”魏鹤生喷火的眼中泪光闪闪。
“鹤生兄弟,这话是真的,我们王大爷这些天就是记挂着木兰小姐。”杨有才不知道王文开记不记挂魏木兰,可听他刚才一说,也觉得真是,便忙说道。
“是呀,当时在石灰包,王大爷就说木兰小姐是他的新娘子,叫我们都不许动她!”王文全杨有义忙着说,但这些话都是刚刚心中编出的。
“那也不许去骚扰我爸爸的灵魂!”
“我们只是想祭奠一下他老人家,你父亲是我们王大爷最崇敬的人!”杨有才说。
“不行!哪个敢走进后院去骚扰我爸爸,老子……”说着话,魏鹤生猛然从他叔父魏育龄腰间抽出枪,“老子就毙了他!”
王文开说不出话了,杨有才说不出话了,魏育龄也只是忙着拉魏鹤生。
半晌,杨有才说:“那我们就在院子外烧点香,总得让我们尽点心意吧!”
“那就这样吧!”魏育龄说。
一行人出了东院子,一箭之地外有一块空地。杨有才便请魏育龄魏鹤生商量:“就在这儿焚香烧纸吧!”魏鹤生不语,魏育龄只漠然地说:“也行!”杨有才命人点燃了香烛,王文开、杨有才、杨有义、王文全一行人依秩顶礼焚香化纸钱后,才又十分客气地携手进了魏家东院子。
王文开的确丢不下魏木兰了,以前说“×王均云的外孙女”那是因为见王均云凌辱自己的母亲而发誓报仇,可石灰包和魏家院子两次占有魏木兰,让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惊天动地的快乐,虽然两次都是他强行施暴,魏木兰在身下也全力挣扎抓掐,可王文开还是感觉到了快乐,这是一种比杀了人抢了东西更快乐的快乐,比赌桌上赢了钱酒桌上干了杯更快乐的快乐。
3
拜访魏二麻子回来后,王文开更是烦躁不安,一会儿想起魏木兰的娇美,一会儿想起魏鹤生的怒发冲冠,一会儿想起魏木兰在自己身下蠕动挣扎,一会儿又想起石灰包杨有义、王文全、陈木生都爬到魏木兰身上去,至少抚摸过看过,王文开越想越恼,当初咋没想到这个女子应该归属我一个人呢?
正烦着,一个人慌慌忙忙走了进来,“王大爷……!”
“叫丧!妈的个×,有你这么叫丧的么?”王文开一声吼,吓得进来的人脸青白,他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但仍然话也不敢说步也不敢迈了。
“去,把杨有义王文全给老子叫来!”王文开又一声吼。
来人不敢问也不敢说,忙跑了出去。
一会儿,内外管事杨有义王文全一齐到了,可刚才还觉得有许多话要说要问的王文开一时又不知该说该问啥了,“石灰包上你们×过我的女人么?”这话咋也说不出口。
杨有义机灵,河坝场回来后他就明白了王文开的心事,知道他想啥恼啥,于是忙上前将水烟筒装上烟点燃火并递给了王文开,王文开学会水烟不久,但他喜欢茶前饭后吸上几口,每每在“咕嘟嘟”的烟筒声中在慢悠悠的轻烟中感觉到了轻松自在与作为隐逸山大爷的一种应有的享受。
“王大爷,魏木兰小姐应该而且只属于您一个人,没有人敢对她想入非非。”杨有义见王文开吸了一大口烟忙说道。
“是呀,哥,那女子也只有您享用过的,兄弟早想对您说,把她弄到您身边来。”王文全同样明白王文开的心思。
“可是,石灰包上,你们,你们……!”王文开一急,水烟将他呛得直咳。
杨有义忙给王文开拍背,他边拍边说:“您看您咋忘了,当时我们是想那个的,可衣裤刚脱完枪就响了,陈木生还差点给打死,您咋就忘了呢?”
“对呀,哥,当时兄弟就知道魏木兰是哥的人,兄弟咋敢去做那些事呢?”
杨有义王文全这一说,王文开再一回想,又觉得当时他们是脱了衣裤,但好像正如杨有义所说刚脱完衣裤枪就响了,记得下山的路上陈木生捂着屁股十分不服地说:“老子刚脱了裤子就挨了他妈的一枪!”看来,兄弟们没有上吧,王文开心情有了一些好转。
“我们就只看了几眼。”王文全轻声说。
“看个球!你的眼睛就只会看女人吗?”王文开一听,又想起魏木兰当时赤裸裸地躺着,啥都被他们看了,心一烦,又火了。
“哥,熄气些,当时我们是帮你给她脱衣服裤子的,那个,嘿嘿,难勉不看上两眼,其实我们哪有那些想法,嘿……!”
“王大爷,您听过前些年一个瞎子到铁牛寺说的书吗?他说皇帝娘娘一个个晚上都由宫中太监给脱光洗净光溜溜白生生地给抬到皇帝床上的,那些太监不看不摸娘娘的身体么?您就把我们当作侍候您的太监不就得了,这事也只有我们两三个人晓得,将后来哪个敢说我们看过大爷您女人的身子?再说,您不是也赞赏戏台上刘备的话么,兄弟如手脚,妻子如衣服?”后两句话杨有义迟疑了一阵,才轻轻说了出来。
王文开不吭声了,杨有义的话让他想起了看过的戏听过的评书,的确,好像刘备宋江等人都说过“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破了可以再换再缝,而手足断了又咋能再接再生呢?杨有义王文全还跟自己说过:“您是刘备,我们便是关羽、张飞,我们保您坐江山!”自己是隐逸山同乐社龙头大爷这不假,受杜老爷的关照曹靖的帮助也不假,可在隐逸山,不还得靠他们几个吗?可不能因为魏木兰况且是从前的事而伤了和气,杨有义说得好,把他们都当作太监侍候我不就行了?这女人嘛,天下多得很,漂亮的也很多,老子就把她当作衣服,穿一件又一件,几件重起穿!想到此,王文开心中渐渐平静了下来。
“哥,您喜欢魏木兰,为啥不找个人给魏二麻子说,娶过门您不就天天都可看见她了?”
是呀,王文全说得对,找个人去说说,能行么?两个码头刚刚才血战过,仇深得很哩,看魏鹤生那个样子好似与我们不共戴天,连给父亲上香都不许,还想娶他姐姐,他能同意么?魏二麻子能同意么?哪个人能说得动他魏家的人呢?曹靖主持过自己开香堂的仪式,魏二麻子能听他的?周气包的话魏家一定听,可周气包这人从不给别人牵线搭桥作红娘。不然,不然老子自己亲自给魏育龄魏二麻子说,看来,这个魏二麻子与他侄儿魏鹤生不一样,多半是因为杀了他哥他才能坐上龙头大爷的交椅,他哥魏大麻子若在,他能有今天么?
王文全杨有义走了几步又回来了,先前报信挨训的人吸取了先前的教训,忙把事情对王大爷的两个贴心臂膀说了,求他们告诉王大爷。
“哥,曹家庵曹大爷请您去赴宴,说是曹大爷的二公子回来了。”
“赴宴?曹大爷请?啥时间?”王文开问。
“后天中午!”杨有才说。
王文开一拍大腿,对呀,既然他来请,为啥不和这个猴子精老曹操商量一下呢?
4
曹家庵曹大爷的庄园在绵远河边,门前河堤一排粗大的麻柳树是其天然照壁,庄园后是黑森森的慈竹林。据说曹大爷的慈竹林中藏龙卧虎,有人说里面有鬼有妖有狐有仙,多少年来多少要找曹大爷麻烦和被曹大爷找了麻烦的人进了这片慈竹林就没有出来过,因而,无论寻亲寻友寻隙寻仇的人到曹大爷家,一概乖乖绕道走。
竹林中、麻柳下、河堤内外、屋前屋后广布鹅卵石人头石,白日冷月下,白花花无边无际,于是就有人说:这全是曹大爷的金元宝银元宝,别人家无可用,曹大爷却尽有益,曹大爷开了几个石灰窑,几十个长工将广子石头搬进窑,几天文火后,搬出来浇上水,“噼噼啪啪”连响轻烟连升,倾刻间便开花成雪白的石灰了,修房子砌墙壁搞粉刷,修桥修路,石灰都是上好的建材,人间永远有人搞修建,曹大爷的石灰窑永远生意好。几十年间,曹大爷从这些石灰窑中已赚了数不清的钱钞,有银元宝,有龙洋鹰洋袁大头,也有花花绿绿的纸币。石头会烧完吗?简直不用担心,洪水天一过,满河床又是广子石头了。曹大爷有时揪着长长的胡须想:这是上天是龙王给我送的财,真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至于那些不是广子的石头,曹大爷也有用,曹大爷家有一个高手万贵,峨眉山伏虎寺的弃徒,因将一个烧香的少妇打晕藏在僧房,被夫家来人寻着了,将万贵告了官,是曹大爷请作峨眉知县的师兄开释了他。为报恩也因为无处可去,万贵便投了曹大爷作了曹大爷的武师,曹大爷也将万贵看上的女人给弄了回来。万贵此人功夫了得,惯会飞石伤人,而且腰中常年围一条黑而光亮的印度丝腰带,腰带实是一袋子,应急时,解下带子随处装上石头,飞舞起来胜过流星锤,二三十人根本近不了身。曹大爷多年不摸枪摸刀,更不摸这些石头武器,曹大爷让身边的豆芽子从五排开始全都作了万贵的徒弟,练的功夫大半是飞石伤人的绝技。曹大爷曾在各码头大爷面前自豪地说:“宋江有没羽箭张清,我曹某有飞石军!”甚至有人说:“曹大爷的飞石军川西无人能敌!”曹大爷没有表态,但他是默认了的,因此,他从来就不把隐逸山昨日王均云今日王文开放在眼中,认为他们只是匹夫之勇,他也不把略坪谢雨楼、河坝场魏伯龄、秀水河周气包等大大小小的袍哥大爷放在眼中,认为他们不外是袁绍袁术一类人,是不能成大事的,曹大爷是有远大抱负的人。
据说曹大爷是三国曹操的后代,因此,曹大爷很佩服老祖宗,挟天子以令诸侯,割河洛以傲王公,灭袁绍歼马腾,擒吕布灭公孙,纷攘攘的乱世被他几下子就整治得百依百顺。他曾将自己与老祖宗相比,觉得精明果敢相似雄才大略相仿,又同样处在群雄相争的乱世,若得便弄一个皇帝哪怕是一个省长县长被自己控制一下,也可成一世之大业。曹大爷从不看不听《三国演义》的书和戏,因为那里边侮辱歪曲了他的老祖宗,川戏班子说书艺人到了曹家庵一经了解这一节,也便将三国或相关的戏段书段全收入箱底了。有一次一个重庆的戏班子不了解情况,唱了一出《捉放曹》,戏子功夫好,唱得卖力唱得到位,可戏演到一半,观众就走了个精光,班主跑下来问是啥原由,只见一阵乱石如雨飞来,棚子砸烂,班主戏子吹鼓手全被砸得鼻青脸肿,但只有一人例外,那就是演曹操的人没受伤,只不过被强迫将白脸改成了红脸,又强行要求戏班子人马将这个红脸曹操用手用头抬着顶着在曹家庵大街小巷走了几个来回。
曹大爷善于见风使舵也善于判断形势,从辛亥年的同志军首领“驱除鞑虏”的热血青年,很快就适应形势成了政府的常客绵德安罗彰五县的实力人物。他深知一个道理:和气能生财,所以他见人三分笑,从不得罪乡民,人们叫他“笑面虎”。
曹大爷很奸滑,有人说他这是继承了他老祖宗的个性,他反感河坝场阳华堂魏家兄弟,却能与魏家兄弟打得火热,甚至让人觉得他们如亲兄弟。他瞧不起王文开这个毛小子,“乳臭未干的黄毛毛小猴子,也敢在老子跟前打哈哈!”但他从不表露出来,甚至还帮忙将这个毛小子扶上大爷的宝座。于成祥夫妇死了,死在铁牛寺倒塌的墙下,曹大爷似乎知道中间的奥秘,但他依然送了礼并请了蒋阴阳去,既然成都杜老爷让他当舵爷肯定是有道理有原因的,他此时血气方刚正如吕布大战虎牢关,让他坐镇隐逸山也可绝了一些人的想头。
多年前,曹大爷曾多次听人说过:隐逸山土地并不肥沃,明朝时,赵阁老携带重宝来隐居并建了万宝楼。赵阁老死了,万宝楼也不见了,是家将弄走了?家将忠心耿耿一直未离开过隐逸山,况且死后也埋在这里;是与阁老一道埋了?埋在何处呢?一直无人知晓,据说以前王均云当家时曾四处挖掘过,山上除了黄土就是岩石,除此之外啥也没有,查寻了许多资料文献,一无所获。曹大爷知道:王均云父子很乐意当别人都不愿意当的同马乡乡长且抓着就不放手,还不是因为那个传说?而今控制住王文开也就控制住了隐逸山。
灭了王均云之后,有人劝曹靖直接占了隐逸山,但曹靖不同意。一是因为那个传说不甚明了;二是因为杜老爷不同意,若强行占了,会有无穷麻烦。他知道:胞哥同道得罪不起,而杜老爷更不敢违逆;三是不能让百姓说曹大爷不义,胞哥最重仁义品碑了,而强占别人的地盘不符合袍哥道义。
曹大爷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曹山在绵竹县府当差,二儿子曹昆几年前跟随刘文辉去了,几经滚打,已当上团长了,又作了杜老爷的侄女婿,曹大爷明白:这年头光是袍哥大爷还不行,必须得有军界来撑腰,只有这样才能扎稳根基横行于世。
二儿子曹昆回来了,带了几十个人骑着高头大马回来的。
曹昆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皮肤白皙,十足一个美男子。往往美男子都有十足的艳福,曹昆三十岁不到,已在女人丛中游弋成滑鱼了,据说许多女人为曹昆而争风,这事曹昆的母亲坚决反对,认为一个男人的精血会被几个狐狸精给吸光。曹大爷却不这么认为,他说“男子汉玩几个女人算啥?有志男儿娶九妻,皇帝老倌后妃成百可也不见得都是短命鬼!”但娶了杜老爷的侄女后,曹昆就收手了,再也不明目张胆拈花惹草了。
此次曹昆回来就对父亲说:杜老爷夸王文开十八九岁就大闹隐逸山,真正英雄少年了得,将来川中袍哥同道中王文开一定能大有出息。还托自己捎一封信给王文开。
“他那点飞刀功夫,还不够给你万伯伯端洗脚水哩,但杜老爷的话一定有道理,我也认为我们应多与这小子交往。”曹大爷一直让儿子们将万贵叫伯伯,他认为这样叫亲热如一家人。果然,万贵十分高兴。待曹山曹昆兄弟也就如同子侄一般。
曹靖曹大爷当然明白杜老爷的意图:成都杜老爷是袍哥领袖,就连熊克武、刘文辉都对其敬如长兄,隐逸山多大一块地方?王文开多大一个人物?杜老爷居然如此器重,还不是因为那一个传说?杜老爷曾向自己了解过隐逸山。近些年来,话题涉及隐逸山就更多了,平素少看书的曹靖喜欢看书了,附近几个县的宿儒家中,曹靖常去拜访,虚心求教,有时在主人的陪同下,在书房中一看就是一天,就连隐逸山中蔡老秀才家,曹靖也去“拜访”“求教”了多次。当然,曹靖看书的选择性很强,目的也很明确,从王均云家提回一箱古书,自己翻查了半天,可不是《增广贤王》就是《千家诗》,没有一本是曹大爷感兴趣的,曹靖把书全送到了成都杜老爷府上。
王文开来了,带来了厚礼,长袍马褂十分谦恭地来到了曹家庄园。
一阵塞喧后,王文开便以晚辈的身份感谢曹大爷在父母丧礼上的关照与支持。
“哪里哪里,你王大爷是我们袍哥同道的少年英杰,将来一定能发扬光大,老朽之人,我十分高兴!”语气十分真诚。
“王大爷的大名已传遍了省城,兄弟我听了如雷贯耳,可见的确大有造化”。曹昆边说边打量这个刚出道的袍哥大爷,觉得这个高出自己些许而满脸不驯满眼桀傲的青年的确凶狠,但若说英雄若说成大器,曹昆咋也看不出。
曹昆拿出杜老爷的书信递给了王文开。
王文开当即拆开书信,可他不识一字,又不好让杨有才给他念更不能让曹昆给念,看了看薄薄的信纸,又吹了口气进信筒,信筒鼓起来后王文开朝里看了看:无物,便将信装了进去交给了身后的杨有义。
“如果王大爷到成都,请多多替我向杜老爷问好,曹某近些时穷事多,老抽不开身子。”
“曹大爷客气了,其实我也不常到成都去,我……,我爸死后杜老爷问过,也曾让我去,可隐逸山的穷事更多,您看,直到今天我都还没有去。”王文开说的是实话,不过,他心中也的确不想去,“啥鸡巴杜老爷,你在成都老子在隐逸山,你咋老来管老子的闲事?老子当大爷凭自己的本事凭兄弟们的不怕死一样得行,还不是因为于成祥这死鬼,拉来这样一张虎皮吓唬老子,真烦!”王文开更知道曹靖在说瞎话,你儿子不就是杜老爷的侄女婿?还用得着这么绕弯子让我代你问好?
几人说了些闲话客气话,曹大爷已让人摆好了酒席,宾主就位,几杯酒一下肚,席间就轻松活跃多了。
吃饭间,王文开悄悄给杨有义递了一个眼色,杨有义忙说:“曹大爷,我们王大爷已二十岁出头了,常言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们王大爷心中装着一个人始终放不下,想请您老作个红娘!”
“哦,这可是好事,但不知是哪家的千金?”曹大爷心想:凭你王文开近来的所作所为,看上人家姑娘哪会来找人商量?你不会直接去抢?可能是一个有些头脸的人家。
“是,是河坝场魏伯龄的女儿。”
曹大爷大惊,他知道王文开曾强奸魏伯龄的女儿,为此,魏伯龄才兴师动众去血洗隐逸山,哪曾想一去就送了命连同王均云两个码头的看家本钱,打死了四五十个袍哥兄弟;也为此,魏二麻子魏育龄已在心中杀了王文开千回万回了,他居然想娶这个仇人家的女儿。曹大爷知道魏伯龄的女儿魏木兰长得漂亮,于是心想:少年心性,爱美女却不顾人家的杀父之仇强奸之恨,这事都说得通说得好?做梦!魏家人不撕了你臭小子才怪。
转而又想,魏育龄是一个善于周旋委曲求全的人,如今他手下的人财物都不能与王文开比,听说一向与魏家交好的秀水周气包也对此事不过问,他会不会对王文开妥协交好?魏木兰又不是他的亲女儿,侄女总是隔着一层皮,他会不会愿意牺牲侄女而让自己有喘息之机发展之机?王文开开山堂,还有于成祥夫妇的葬礼,这个魏育龄都送了礼,虽说是“诗礼传家”全江湖礼节,细一推敲,还是魏育龄愿与王文开修好,为什么要与仇人修好?那就只有一个答案:要从王文开这儿图谋一点啥。他们是“诗礼传家”,他父亲又爱读书,河坝场又与隐逸山那么近,隐逸山的传闻他一定知道。说不定他已有线索了,与隐逸山人结亲不就有一些机会?魏伯龄当年娶王均云的女儿还不是为的这个?只可惜一点消息一点眉目都没有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看来,这个媒说得成。可说这个媒对我有啥好处呢?他两家一条心了对我不就多了麻烦?不行!不能去。转念又一想:我的实力比他两家都强,再加上老二有军队,吃他两家还是不成问题的,再说,他们若发现了秘密,哪瞒得过我?魏育龄如果有线索有图纸,只要他们加紧对隐逸山进行探查,我就不愁找不到那秘藏。我能让你两家和好也能让你两家火拼,让你两家鹬蚌相争。我现在正愁没有引路人,就让他们给我探探路吧。嘿嘿,这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呀!
想到得意处,曹靖曹大爷满面春风满面笑容,忙说道:“好事呀好事,我曹某人无啥优点,一生就爱成人之美,这个冰人我是作定了。”
“那太感谢曹大爷了,有义,快把给曹大爷的礼品敬上,曹大爷,事成之后,晚辈还有重谢!”王文开见曹大爷爽快地答应了,心中十分高兴。
“王大爷你太客气了,你我忘年之交也用得着这么俗气?”但是,曹大爷却并未拒绝王文开的盛情。
5
曹大爷到魏育龄家给王文开说媒实在让魏育龄意外更让他为难。
魏育龄与魏伯龄是同胞兄弟,只相差半个时辰,所以二人面容也极为相似,都身材高大都满脸麻子都声如洪钟都眼如鹰隼,但兄弟二人也有不同,常言说一娘生九子,九子九条心,魏伯龄从小就胆大包天,就有独霸天下的雄心,就敢拦住过往客商要买路钱。客商自然不敢得罪这个小霸王,可是却敢到安县到绵竹告魏伯龄父亲的状,秀才出身的魏老爷虽说在满清末年群雄四起时被众人推为河坝场码头阳华堂的龙头大爷,但他总乐意为街坊邻居做些事,为他们排忧解难。他不希望儿子们惹事,更不愿让人误认为诗礼传家的魏家是土匪。可魏伯龄不怕,他对父亲的仗义疏财不满,于是背着魏老爷独自拿着“花叶子”闯上安县绵竹县县衙上去申诉:河坝场北门西门的桥是我魏家老舵把子垫钱修的,过路人该不该交一点钱?若过路人不该交,那就请县衙门给钱,不给的话我们就拆桥,至于过路人的困难就请你县大老爷去解决。
话看似无理又像有理,县大爷又怎么舍得拿钱出来?既然魏家老舵把子已出钱了,这是好事,那么他们略收几个也就算了。魏伯龄从小就出名了。
魏育龄却不像乃兄,也许是在娘胎中多被压抑了半个时辰,因而,魏育龄就事事显得谨慎小心,遇事总要考虑再三觉得有十分把握才做,这一点很得父亲赞同:“我们毕竟不是一般袍哥人家,诗书传家嘛:应有修养有君子之风”。
魏老爷是一个不太过问码头上的事务喜欢在家读《史记》《资治通鉴》的人,并要求两个儿子与自己一道读书,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还说“多读书,多明理,也好多为百姓做些事。”可是,儿子不喜读书?只是性格与自己相似的二儿子魏育龄读一些,魏老爷无奈,也只得由他去了。
喜欢读书自有读书的妙处,魏老爷果然就从书中知道了隐逸山的秘密,据说还有无价宝。“这多好!有了钱,给河坝场的穷人每户修上一所漂亮的房子,再把河坝场的城墙筑厚实些,在绵远河上修上大桥。我们河坝场阳华堂就强大富裕了,多好!”与伯龄育龄兄弟一说,二人大感兴趣,只不过不同意父亲的用钱方法。从此,伯龄也读书了。不久,魏老爷又托人到隐逸山王均云家给大儿子伯龄提亲了。可还未等到将隐逸山的秘密挖掘出来,老父就西去了。魏育龄接过了父亲的几本古书,又找隐逸山的老人暗打听,书翻破了,人也打听遍了,把隐逸山也查找遍了,仍不知这隐逸山秘密在何处,魏育龄也就有些懒心了。可后来又听说曹靖也在打隐逸山的主意,魏育龄又来劲了。但王魏两家成仇,魏育龄又觉得完了。成了仇,想到隐逸山去走一走也不行了,还怎么去探秘?把王文开消灭了占了隐逸山吧,可杜老爷、曹靖都在为他撑腰,甚至把军队都准备在附近了。虽说报兄仇是理由可作借口,但无证据,木兰而今精神还有些失常,失常人的指证也是不足为凭的,这无证据又怎能服人?他便把兄弟魏椿龄叫回来商议,魏椿龄说:若不想这个秘藏便罢,若想这个秘藏,而手中又无钥匙的话,就只有与王文开共同守住隐逸山,不许别人来,而要共同守就只有与王文开和他的码头交好。
与王文开这头小狼嵬子交好?开玩笑!
可想了几天,却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
魏育龄除读书外,还喜欢听评书喜欢看川戏喜欢向河坝场有头脸有学问的人请教,天文地理历史都问,于是有人说:魏家二虎一是猛虎如张飞许诸,一是儒虎如周瑜姜维;还说太刚则易断,太柔则易弯,魏老二刚柔相济才能避祸患免灾殃;也有人说魏伯龄霸气十足,作袍哥作龙头大爷霸气太甚恐遭人嫉恨,魏育龄太过阴柔。于是,社中弟兄对伯龄只是佩服,而对育龄就有亲近了。
魏育龄知道一个古训:拳头不如脑子,干任何事包括嗨袍哥都是如此。现代的袍哥十分泛滥鱼龙混杂浑清难分,自然刀尖上添血悬岩上折桂,自然危险就时刻伴随着自己。魏育龄时刻告诫自己:不能像哥哥一样,锋芒毕露,横行霸道,操袍哥也不一定就得凶狠,遇事多思忖,遇人多招呼,这样,仇人少结危险也就少了,而许多事也好办些。听评书《七侠五义》,他喜欢智化蒋平,不喜欢白玉堂,白玉堂不用脑,不是就出事了?他其至在街上见了认识的卖箩筐卖红苕的竹木工匠农夫走卒,也要与之寒喧半天,还经常给路边冻饿倒地家中无米开锅的人送去钱送去粮送去布匹,哥哥当舵爷四处威风人人敬之畏之远之避之的时候,当仁义圣贤二爷的魏育龄已赢得了好名声。
“真正是仁义圣贤二爷,没有一点袍哥大爷的架子和霸气。”
“魏二爷是个善人,想不到袍哥中也有善人”。
“但这样的善人哪有袍哥味?多半是懦夫,这样的人咋能保护家乡保护河坝场不受人欺辱?”有些话传到了魏育龄耳中,可他依然施仁施义施善,跟随他的人大多不理解他也不赞同他,可他偶尔问一句:“当年刘玄德凭啥当了皇帝割据了蜀国?”当然跟随的人都回答不上来,有喜欢川戏的人也只喜欢那漂亮的戏子好听的唱腔或者打斗的场面,有几人晓得刘玄德是咋当上皇帝的,回答不上就“嘻嘻”两声到人多的地方去或打闹或找便宜了。这时,有一个人仍紧跟随着魏育龄,这人姓赵,叫赵得林,干河子边上的人,与魏育龄同窗读过私熟又与魏育龄的想法一至,甚至有时还告诉魏育龄,哪家人火烧了房子哪家人病重而无钱医治。赵得林说:“魏二爷这是柔,柔能克刚。你们没见过水滴穿石,没见过四两拨千斤?”于是,赵得林更得魏育龄的器重信任,魏伯龄死后,魏育龄就让赵得林作了当家三爷。
魏木兰在石灰包被王文开强奸后,魏育龄一直不赞同大哥去“血洗隐逸山”,要除掉几个狼嵬子用啥办法不可以?路头路尾遇上一刀就要他了帐,派一两个人守候在隐逸山几个小杂种出没的地方,或者夜晚摸入小杂种的家,这些都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我们还可赢得大度的好名声,当然谁也知道是我们杀的。虎威不怒而升至顶,何乐而不为呢?如果偏要“血洗”,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开去,就为几个小杂种,这是用牛刀杀鸡是高射炮打蚊子,杀了,让人说我阳华堂大欺小强凌弱,胜之不武,让人讥笑。万一漏掉一二个或出点差错,岂不是白白地被人轻贱,说我们堂堂阳华堂连几个乳臭未干的毛猴子也对付不了。不管结果怎样,将来都是威风扫地。
魏育龄的计虑不能说不周全,可伯龄凶狠地骂他是“胆小鬼”是“窝囊废”,还说“此仇不报我枉为人父!”“老子不血洗隐逸山誓不为人!”果然提枪率人去剿杀了,也的确杀了害女儿的几个“臭小子”及家人,可是自己却与几十个弟兄全躺在了隐逸山,甚至被谁的人马所杀也一无所知。
魏育龄有心计,大哥死后他也派人了解调查了几天,知道哥哥的死,但最终没有发兵。不久他接到了王文开开山立堂建同乐社的请柬和曹靖的书函,知道了这小子有杜老爷撑腰,连曹靖也在扶他,魏育龄更犯踌措了:是杀?还是缓缓?这邀请是去?还是不去?
手下不服气,都说这时不把这小兔崽子捏死以后就麻烦了,魏育龄与赵得林商量认为:既然杜老爷能委托曹靖扶他上马,难道就不护他一程就不留下些人马保他协助他,这时去杀他,不就公然与曹靖与杜老爷为敌了?
魏育龄警觉了:杜老爷凭什么帮扶王文开这小杂种?莫非他也知道秘密了?既然他知道了为啥不去开掘?说明他们也不能确定,也在利用这小杂种。如果这时杀上山,胜败暂不说,可能以后再难上隐逸山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有这小子落在自己手上的时候,那时候,让他死了还得感谢我哩。
赵得林说:“不如暂时息兵先派人送去贺礼。”于是,同乐社开山之日,河坝场阳华堂也有人前来祝贺。
魏育龄生有二子却无女儿,因此,对魏木兰也十分疼爱,也曾亲自背过抱过,侄女大了出落得花朵一样,魏育龄也十分高兴,对大哥大嫂说:“我们木兰子一定得嫁一个官宦人家,有个官府亲家也就不怕人们说我们虚有诗书传家的空匾,更不怕官府给我们找麻烦。”
大哥是不怕别人给找麻烦的更不怕别人说自己不读诗书,“嫁啥官府?袍哥人家结亲自然是袍哥人家才好,这不叫‘门当户对’么?”
大嫂是一个无主见的人,一向听从丈夫意见,丈夫是走过州走过县的人,见多识广十里百里都叫得响,他说行就一定行,更何况自己不就是袍哥大爷的女儿?在家吃香喝辣嫁后依然吃香喝辣,更重要的是一出门前呼后拥街头巷尾遇见人都是别人躲着自己走,没有一个人敢对自己不尊不敬,就如同戏台上的皇后娘娘一样,女人如此还有啥求?于是也就不管魏育龄的意思与丈夫商量哪个码头的大爷或大爷的公子合适了。可没有想到,天有不测风云,无人敢惹的河坝场魏大爷的女儿魏木兰居然在隐逸山石灰包在娘家父亲的码头上被一伙嫩水子娃娃糟蹋了,还打死了小老幺。自己傻眼了,而丈夫却红眼了,带着人马怒气冲冲上了隐逸山。可更没有想到,这个无人敢惹的猛虎般的魏伯龄却全军覆在隐逸山。
办完丧事,一看见痴呆的爱女就忍不住哭,想不到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又被一伙黑面强人打进了屋,抢了东西打了儿子又强奸了女儿,夫死女辱,女人万分痛苦痛恨之后,开始怀疑了:当龙头大爷真的无人敢惹真的可以万事顺心?
魏王氏便与兄弟魏育龄商量:魏木兰已神智不清了,是把她嫁给袍哥人家还是嫁给官宦人家,若被人知道魏木兰黄花闺女就被人两次强奸糟蹋过,袍哥人家能要官宦人家能要?可嫁给普通百姓又不甘心,再说普通百姓也保护不了木兰子救不了木兰子。
正伤脑筋中,给木兰子说媒的曹家庵曹大爷来了,更让叔嫂二人意外的是,曹大爷居然是为隐逸山王文开保媒,为与魏家有刻骨深仇的王文开保媒。
这曹大爷与魏家两代三位舵爷都有交情,况且码头相连有如近邻,他的面子的确不好驳,但要与仇人结亲,魏家上下几乎没人答应。魏育龄却突然想到了这是一个可以考虑的事:不是正想与王文开重修旧好么?如果又与这小子结成亲,是否可以有用呢?这不比杜老爷曹靖帮扶王文开关系更接近一些。说实在的,凭自己这边的力量是不可能战胜杜曹的图谋的,如果侄女嫁了王文开,我们是亲戚,便可常住隐逸山,王文开又不知道,这隐逸山不就直接在我手中?想到此,魏育龄有些兴奋了,他已完全改变了过去要把侄女嫁官府的主张了。
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是魏木兰的兄弟血气方刚的魏鹤生,“我恨不得吃他王文开的肉喝他王文开的血,想我姐姐嫁他,痴心妄想!杀父之仇辱姐之恨我非报不可!”说罢一拳砸在桌上,将曹大爷的茶碗震得乱跳,茶水溅出了许多。
木兰子的妈更不同意,“这个开娃子是他妈跟和尚的私生子,不干不净,我爸我丈夫的死,他虽不是元凶,但与他关系必然重大,还害了我的女儿,他还嫌不够,还想长期害我女儿?我们孤儿寡母能让他这样欺辱?”边说边抹眼泪。
曹大爷端起茶,呷了一口慢慢说道:“弟妹贤侄别焦躁,听我曹某说几句,不行的话我们再商量。不是我‘搭台子’‘捞梁子’,那王文开是和尚的私生子不假,可那和尚原本就是一个读书之人,为人正派头脑聪明,也正由于此成都杜老爷才十分器重他,让他当了十多年管家,他与王文开的妈据说是青梅竹马,那么生下的儿子虽名分不正但也就不是十分耻辱的事;王文开是我所见过的后生小子中敢作敢当又讲义气的人,袍哥人家,这种个性十分可贵,如同窦尔敦胜过王伯当,将来会大有前途的,我们这些老朽说不定都只能给他牵牵马跑跑腿。正因为此,杜老爷才看中他让我扶他当隐逸山舵爷的;至于王大爷与伯龄老弟的遭遇,我也多方打听与王文开无关,据说中江县哪位大爷与老王大爷有过节,听说那晚上来人全是中江口音。唉,可惜我去晚了,第二天赶到隐逸山,那伙人已全部走了,问王文开,问杨有才,啥都不明白。这事我飞速报告了成都杜老爷,杜老爷让我查,可至今也无消息。至于与木兰侄女的事,如果真是那样,那也是青年人作过火了,这不是,他还托曹某来说媒了?看得出,这小伙子是性情中人,喜欢一个姑娘就茶饭不思就要付诸行动,嫁了这样的人,将来说不定还真会被他供在神龛上一样。对了,不是说缘份吗?说不定他俩真有缘哩!古人不也有抢亲夺亲的么?再说了,说句你们都不想听的话:木兰侄女被糟蹋一事许多人都晓得了,哪个愿意让木兰做自己的媳妇?”
曹大爷一番话,让魏王氏觉得说得有理,可心中总还是疙疙瘩瘩的。
魏鹤生依然不听,瞪眼说道:“缘份,缘份个屁!我姐能与他狗杂种有缘?我外公我爸爸即使不是他亲手杀的但与他有关,这个仇,说到天上也化解不了!”
魏育龄知道:自己的打算是不能对大嫂更不能对鹤生说的,他们不知道也不能让他们知道,知道早了要坏事,而他们又不同意这门婚事,看来只有慢慢劝他们了,相信无主见的大嫂是劝得过来的,只是鹤生这小子,唉,不是我不“斗梁子”,他们不明白叔父我的良苦用心啦!
不过,魏育龄也曾自问过:如果魏木兰是自己的女儿而不是侄女,自己可否有如此想法?他无法给自己一个答案。
魏育龄劝住了大嫂劝住了侄儿,分析了王文开的人性分析了他对木兰的真诚度,分析了联姻的好处与不联姻的恶果,又让妻子去劝大嫂劝侄女。分析是细密的冷静的有理的,劝尉是真切的耐心的有情的,魏王氏向来无多少主见,魏育龄夫妻和曹大爷都说好那可能也真好。
魏木兰两度被强奸神情已有些怪异,整日在屋中照镜子画眉毛,人依然十分美而眼却有五分灰。婶子给她讲了许多结婚嫁人的事,魏木兰听后沉默了许久,最终答应了。
魏鹤生仍坚决反对,小伙子激动得脖颈通红愤怒得两眼冒火,对叔父对母亲对婶子说:“你们要同意这门亲事把我姐往火坑里送,那好,我就马上离开魏家,我会凭我的办法报这仇杀了他王文开的!”说罢茶盅一摔愤然冲了出去。
“小娃娃心情,曹大爷可别见怪!”魏育龄向曹大爷道歉后,忙叫赵得林去追回魏鹤生。
“咋会呢,其实鹤生贤侄也是好意!”曹大爷大量地说。
魏王氏有些担心儿子,也忙追了出去。
三天后,王文开聘礼送到了河坝场,中午,正当宾主都高高兴兴喝得红霞满天时,魏鹤生闯了进来,手提长棍,“砰砰”地将桌上的杯盘碗盏砸了个稀烂,酒水菜汤溅了客人一身一脸,王文全、杨有义当场就提起了板凳,曹大爷与魏育龄忙赶了过来,又是道歉又是赔礼,王文开也吼道:“闹个球,他又没有吃了你们杀了你们!”大家终于回到座位,魏育龄忙吩咐重新排宴,魏鹤生长棍狠劲一甩,扬长而去。
半月后,王魏两家举行了隆重的婚嫁喜宴,四处弥漫着喜气,可魏鹤生却不见了,他的卧室中烧了一大堆衣物鞋袜,这些全是王文开给魏木兰送过来给新娘穿戴的。
魏鹤生走了,含着满腔怒气远走了,谁也不知他上哪儿去了,更不知他啥时回河坝场,但是这一切仍然阻挡不了王文开娶魏木兰,也掩盖不了王魏二家洋洋的喜气。
只有魏王氏坐在床沿低声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