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众人有惊异之色,长谷川秀久继续对众人说道:“各位可否知道,刚才粟山鸟康大人的绝命信里,写的是什么?”顿了顿,长谷川秀久一指一旁的白川江南岸战场,“看到那一幕,各位还不明白吗?为掩护主力撤退,争取宝贵的时间,粟山大人可是把一切都赌上了,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
望着不远处倭军尸横遍野的战场,众人也颇有感触。
长谷川秀久继续说道:“如今,一万多来自九州的同袍,正远离故乡、困守在千里之外的苦寒之地,对这里的事情毫不知情。如果我们无法将消息及时带到的话,待明军和朝鲜义军完成合围、切断归路……等待他们的,就只剩下在风雪中饥寒交迫地化为枯骨……而唯一可以助那一万多九州弟兄提早突出重围的,就只有我们三十余人而已!”
见众人眼中渐渐燃起了斗志,长谷川秀久又加了最后一把火:“请诸位跟随我的背影,一起冲锋!无须恋战,只要一股劲地沿着官道向东北冲,哪怕只有一个人冲回了咸镜道,就可以救下整个第二军团,成就不朽的武名!”
眼看众人已经群情激昂起来,长谷川秀久再次整顿了一下阵型,准备带领着众人,发起最后的决死突击……
而对面的明军似乎也发现了这边有些不太对劲,本能地作好了防御的姿态,看来是打算要死守住这个拐角,和倭军的武士们拼个你死我活了!
见状,长谷川秀久也不禁咽了口唾沫,心里有些没底。因为,一旦被这股明军骑兵纠缠住,白川江那边的数千明军立刻也会赶来支援。到时,就算可以突出去几个人,大多数人肯定都会丧命于此……
忽然间,长谷川秀久猛地想到了什么:记得上次在草屋的情形,似乎也和如今极其的相似。既然如此,何不在冲锋之前,再试上一试?说不定,双方又可以向上回一样,都能减少些不必要的死伤呢?
于是,借助通译,长谷川秀久表达了希望对方让出条道路的意愿,和自己必须前往咸镜道的目的。同时,也在话里暗示对方:即便不让道,就是拼个鱼死网破,自己也要试上一试!
不过,对于这样的阵前对话,长谷川秀久的心里根本没底。甚至暗自下令给身后的众人,一旦前面那股明军突然吹起求援、告急的信号,大家便立刻冲杀上去,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后撤回汉城的消息带回咸镜道的加藤清正大人那里!
而让众人没有想到的是,对面的明军竟然在那个面色冷峻的军官指挥下,缓缓地让出了一半官道……
这……居然这样就打开了一条直通咸镜道的大道?!
虽然有些将信将疑,但这无疑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眼见白川江南岸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长谷川秀久不敢再做犹豫,立刻下令众人一边小心戒备着,一边和明军尽量保持一定距离,全速冲过这个最后的关卡!
紧绷心弦的三十余武士,握紧了刀柄,一路直冲过去。令人既庆幸、又有些不解的是,明军也没有做出任何敌意的举动……
而就在经过那个面色冷峻的明军军官身边时,长谷川秀久甚至已经可以看到对方的具体表情,但是,在那张平静的脸上,似乎也读不出什么想法。
同时,在对方的身后,还有一个明军军官装扮的人,看起来也像是这支明军骑兵的首领之一。而且,看面容和神色,似乎此人也是当年草屋中遇到的那几个明军中的一员。相比于其主将静如止水的表情,此人脸上的目光,在望着自己时,却有着一种近乎幸灾乐祸的诡异笑容。放佛,像是在目送着自己去送死一般……
顾不得想太多,长谷川秀久已经指挥着众人通过了这个最后的拐角。下面,就算是暂时基本脱离了明军的威胁范围,可以一路直奔向咸镜道了!
松了口气的长谷川秀久,渐渐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又忽然想起了什么,独自拨转了马头后,借助通译,回身问道:
“敢问这位大明将军尊姓大名?”
很快,对面那个面色冷峻的明军军官平静地微微一笑,而长谷川秀久也得到了对方掷地有声的答复:
“唐卫轩。”
哦,唐卫轩。长谷川秀久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然后在马上留下最后一句话:
“在下长谷川秀久。感谢唐将军今日让道之举,以后有机会,改日再报。恕在下先行告退了!”说完,礼节性地在马背上朝着唐卫轩点头致意后,随即再次调转马头,带着一众三十余人,朝着冰天雪地的咸镜道,绝尘而去……
……
又过了数日,一路昼夜兼程的长谷川秀久等人,终于人困马乏地赶到了咸镜道最南端的安边城。眼前城头上插着倭军第二军团的旗帜,已经离开咸镜道接近半年之久的长谷川秀久、松仓胜正和天草雄一三人,终于再一次踏入了第二军团掌控的范围。
记得当初离开之时,这座位于咸镜道最南端的安边城,本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城,派驻的倭军也没有多少。而如今三人再回来之时,不仅城头上插满了大小军旗,细看之下,三个人更是目瞪口呆:就连加藤清正的旗帜,也飘扬在这安边城的城头!
难不成,加藤大人已经得到风声、将兵力回缩至咸镜道南部,做好了随时撤退的准备了……?
带着满腹疑虑,长谷川秀久率领着众人,策马直接驰到了安边城的南门前。
已经好久没有见过有友军从南边赶来的南门众守军,本还有些惊异,甚至误以为是敌军的诡计。直到有人认出了长谷川秀久,正是当初加藤大人派出去前往汉城的使者,这才赶紧将紧闭的城门打开,放众人即刻入城。附近得闻消息的大量倭军也立刻将进城的长谷川秀久等人团团围住,兴奋不已。守城的倭军一面派出快马向城中的加藤大人禀报,一面将众人立刻接下来,热情地引到避风处,详细打听着如今其他各道倭军情况的同时,也各自诉说着近些日子来咸镜道所发生的一切。
直到这时,已经失去咸镜道联络近半年之久的长谷川秀久等人,才终于晓得了,这段久违的时间里,在这山高路远的咸镜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本几个人还以为现在最多不过是义军遍地的麻烦状况,但主要城池应该还都掌握在倭军的手里。可一问才知,谁能想到,咸镜道的战事,已经糜烂到了几乎不可挽回的局势:
先是去年几个人离开咸镜道、去往汉城求援后不久,咸镜道各地的朝鲜军残部和揭竿而起的各路义军联合在一起,在咸镜道北部的吉州附近,连续三次击败倭军,而后在摩天岭、白塔等地居然已经可以和加藤清正亲率的主力进行交锋,虽然未能取胜,但也损失不大,而且一路尾随、追杀着陆续南撤的倭军和朝鲜降军,大有斩获。
在入冬后,缺兵少粮、饥寒交迫的倭军更是陷入被动,加藤清正被迫率领着第二军团的所有人马,包括鞠景仁的朝鲜降军在内,彻底放弃了最为苦寒的咸镜道北部,全部回缩至相对好受一些、但也一样是冰天雪地的咸镜道南部待命。如今,就连这咸镜道最南端的安边城,虽然原本只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边界小城,如今却也成为了第二军团的大本营,只因为其位置最靠南……
第二军团的同袍们七嘴八舌讲述的这些消息,让刚刚回来的三个人直听得目瞪口呆,也不禁有些庆幸,幸亏及时赶了回来。否则,第二军团的倭军大概还一直被蒙在鼓里,对外界这半月来明军突至、平壤失守的惊天消息毫不知情。
可是,让三个人没有想到的是,安边城的倭军竟然对此也知道得非常清楚。
“这……这怎么可能?”得知安边城的倭军也已知道平壤失守、小西行长大溃退的消息,三个人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根本无法相信,会有其他信使比自己更早一步从汉城赶到这里,带回这个消息。
而最让三个人吃惊不已的是,其实,带来这个消息的,并非是倭军,而是大明派来的劝降使者!
原来,就在三个人到达的前一天,大明东征军提督李如松,便派来了一名劝降的使者,不仅向加藤清正大人告知了平壤失守的情况,而且还带了不少朝鲜人一路散播这一消息。因此现在咸镜道的倭军和朝鲜军队,对此都知之甚详。更令众倭军感到担忧的是,根据大明使者的话,一日之间即攻克平壤城的数万明军,已经将下一个目标锁定为与平安道相邻的咸镜道,奉劝加藤清正早日投降,以免落得个比小西行长更惨的下场。
加藤清正大人自然没有被大明使者的威胁所吓倒,就在昨日驱逐了使者后,立刻下令第二军团全军集结待命,作好万全之准备……
听着几个倭军士卒垂头丧气地论述着近日以来的这些事情,不难听出,到了这一刻,无论之前大家对小西行长的第一军团有什么成见,却也都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粮草相对充足、拥兵足有上万、且坐守高大坚城平壤的第一军团,如果都顶不住明军的雷霆一击,缺兵少粮、饥寒交迫、且困守孤城的第二军团,又能撑得了几时?因此,对于小西行长的惨败,众人再也没有心情像当年那样幸灾乐祸、说风凉话,而是个个颇为失落地唏嘘不已。
而就在这时,几个斥候已从城中飞奔而来,赶到南门前,并带来了加藤清正的军令:传召三人,速速去主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