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姑娘的名字?!
唐卫轩一时有些愣住了,同时见李纹月伸过来的勺子,已经马上要递到自己的嘴边了,先赶紧说道:
“额……我自己来吧。”
看到对方打算直接把粥递到自己的嘴里,唐卫轩不禁有些脸红,一时也顾不得刚才的问题。想必,在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对方也是这么给自己喂粥喝的……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自己完全不用再接受这样的侍候,于是唐卫轩直接将碗和勺子都接了过来,当着李纹月的面,抿了口热粥,示意李纹月,自己可以独立进食。而那粥里甜滋滋的味道,也立刻溢满了口中……
嗯!好吃!
也不知是饿了许久,还是的确美味。唐卫轩顾不得粥还有些热,又接连吃了几勺。而那甜甜的味道,也让自己似曾相识……看来,这几日,自己就是靠这甜粥熬过来的……
想到这里,唐卫轩又颇为感激地看了看眼前这个天真、纯朴的姑娘,同时,继续着刚才的话题问道:“刚才你说我做噩梦,又喊着什么姑娘的名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纹月歪着脑袋想了想,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做噩梦的事,奴婢其实也不知道。只是将军你时常说些胡话、有时惊呼、有时发笑,两只手还偶尔跟着一起摆动着,似乎想在前方抓住些什么似的……”
“哦……”唐卫轩如有所思地想了想,一脸沉重。想必,自己一定是在梦中见到了太多过去发生的事情。
而一旁的李纹月,却似乎没有注意到唐卫轩略有些沉重的表情,继续自顾自回忆着,说道:“然后,将军有时还会说些军令,有时,又像是叫着一个姑娘的名字,叫什么来着……”费力回忆了一会儿,然后李纹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啊,对了!是个姓桂的姑娘!我记得叫了挺多次的。”
桂姑娘……难道是,桂月香?!唐卫轩一时停下了手中的勺子,呆坐在原处。
而李纹月眼朝着上方,还在认真地回忆着,而后,似乎见唐卫轩脸色有些异样,脱口而出地问道:“难道是唐将军的夫人不成?”
唐卫轩苦笑着摇了摇头,忽然感觉无比的疲惫。三两口吃完了碗里的甜粥,便将碗勺又递还给了李纹月。
发觉唐卫轩的心情似乎有些沉重,李纹月不敢再提这个桂姑娘了。而是试着岔开这个话题,所以继续说道:“唐将军的家乡……是不是山清水秀啊?”
“嗯,算是吧。”唐卫轩随口答道,但又觉得李纹月的这个问题好生奇怪,于是又忍不住反问道:“为何这么问?”
“因为除了这个桂姑娘,将军在梦里,似乎还低声说着小溪什么的……”李纹月笑了笑,答道,“我的家乡就有不少小溪流经,在梦里,我有时也会梦到它们的……”
闻听此言,唐卫轩更是吃了一惊。李纹月刚才所问的家乡,唐卫轩只不过是随口答应了一句,根本没有过心。而李纹月所说的这个“小溪”什么的,恐怕根本不是小溪,而是……
到这一刻,唐卫轩也不知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了。虽然那缕紫色的轻盈身影偶尔会浮现在眼前,但那只不过是因为她像极了桂月香的背影。自己在梦里,又为何会念出她的名字呢……
唐卫轩几乎不敢再继续问下去了。于是改问起李纹月的家乡,和其身世来。
从李纹月的口中,唐卫轩才了解到,这李纹月,原本叫做李小婵,家居大明辽东的铁岭卫,母亲早亡,只有和父亲相依为命。后来又家遭不幸,其父前不久刚刚病故,家里也没有多少余资,所以上个月起,借钱安葬了父亲后,为了糊口,只好到铁岭卫的李成梁府第上做了名侍女丫鬟。进府之后,按照李府的规矩,才又被改名为李纹月,所以,之前见唐卫轩忽然醒来,才一紧张,把自己的本名顺口说了出来。而在进府之后,因为毕竟读过一些书,所以倒也不用做些太粗笨的活儿。原本以为,这样至少可以留在世代居住的铁岭,却没想到,刚刚入府不久,就被安排送到了朝鲜,来贴补大公子、也就是李成梁长子——李如松,前不久在碧蹄馆之战中,损失的侍卫亲随。谁成想,刚到平壤,却在当天就又被立即指派到了开城,来侍奉、照顾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的唐卫轩……
静静听完李纹月的讲述,唐卫轩不免又多看了这个纯朴的姑娘几眼。原来并未注意,但多观察一下,也不难发现,其实这个李纹月皮肤白净、长相也有几分可人。联想到对方时常准备的那块毛巾,想必,自己每每说胡话、两手乱伸之时,就是李纹月用热毛巾,小心翼翼地盖在自己满是冷汗的额头上,才让自己又慢慢归于平静。
想到这里,唐卫轩又郑重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姑娘,诚恳地道了一声谢:“多谢姑娘照顾,唐某感激不尽。”
“将军说哪里话……”没想到唐卫轩还会对自己的侍女说谢谢,李纹月忽然有些局促起来,刚才还很健谈,一瞬间又有些支吾起来。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天色晚了,奴婢去给将军取取暖的炭盆……”说完,就一转身,直接逃出了唐卫轩的军帐……
……
有了李纹月在饮食、起居上的各种照料,加上听闻唐卫轩醒来后,李如柏又派人特意送来的高丽野山参,唐卫轩恢复的速度一日快过一日。
又过了三天,已经勉强可以跨上马背的唐卫轩,就急急赶到了开城的主将府中,去面见李如柏。
“哦,唐将军啊。”在府第门口负责看守的侍卫首领,一见是唐卫轩,立刻拱手致意。简单的寒暄后,立即派人进去通禀,同时亲自引着唐卫轩进入府内。
不多时,竟然又走到了那间位于内院的屋门前,唐卫轩实在是感慨万千。这间隐秘的偏厅,对自己来说,每次来的结果和心情都大不一样。先是被直接押入死牢,而后又在擢升为试百户后立即受命出征。唐卫轩自己也不清楚,这一次在那扇紧闭的屋门后等待着自己的,又将是什么命运。
不多时,那道屋门就轻轻地打开了一半,守在门口的侍卫示意唐卫轩可以进去了。
深吸一口气,唐卫轩硬着头皮,第三次进入了这间屡次左右自己命运的房间。
一进入屋内,气氛却没有自己前两次所遇到的那么紧张。屋里只有四个人而已,一个是坐在主位上的李如柏,另外三个,则都是李如柏的亲兵侍卫,个个都将头盔压得很低,正侍立在一侧的阴暗角落里。看起来,这次召见,并不像自己想象得那样重要,除了李如柏,也没有什么其他重要将领,甚至连韩千户都不在场。屋里除了李如柏和自己,就是那几个亲兵侍卫而已……想必,李如柏也只是想在幸州之战后,嘉奖一下已经洗清嫌疑的自己吧……
果然,唐卫轩刚刚拱手行完礼,李如柏就哈哈笑着,从主位上站了起来,而后满面笑容地来到唐卫轩的面前,轻轻地拍了拍唐卫轩的肩膀,一边说道:“哈哈,看起来,恢复得不错嘛!唐试百户果然是一员福将啊!”
见李如柏语气亲切,唐卫轩虽然心中又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敢完全卸下戒备,以防一个不慎,又说错、或做错什么,于是不卑不亢地小心回禀道:
“多谢李将军关怀!卑职此番前去,仰仗皇上洪福,手下将士效命,加上友军配合,幸未辱命。”
李如柏笑了笑,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上下又来回打量了一番唐卫轩。然后,慢悠悠地说道:“嗯,的确是将士效命……家兄已经启奏朝廷,此番幸州之战,参战将士都将获得嘉奖。从七品小旗及以下的将士,各自官升一级。阵亡将士,也不吝追封,加倍抚恤。”
“卑职代手下将士,及阵亡的弟兄,谢过李大帅和李将军。”唐卫轩恭恭敬敬地又行了一礼。
“唐将军,”李如柏忽然话锋一转,“这回,你之前的所谓通敌‘嫌疑’也算是彻底洗清了。而且,全军之中,也属你和倭军接触最多。所以,今日本将召你前来,是想听你谈谈,对于目前敌我战局的看法。”
“卑职不敢。”唐卫轩根本没有想到,李如柏居然会把话题转到当前的战局上来。何况,自己现在只不过是从六品的试百户,即便是升为了正六品百户,和李如柏这样镇守一方的高级武官相比,也一样差得十万八千里。怎么轮得到自己来参赞军机大事、对战略部署指手划脚呢。因此,唐卫轩本能地便立即以自己位卑职低为理由,推辞道。
“无妨,但讲无妨。”李如柏一边颇为友好地拍了拍唐卫轩的后背,鼓励道,一边,又挥手让一旁的一名侍卫取过地图,顺手拉过一张桌子,将地图平铺在桌上。而后,饶有兴趣地等待着唐卫轩的看法。
见李如柏连地图都拿了出来,看来并非玩笑,而是的确像从自己这里了解一下前线的情况,唐卫轩也不好再推辞。
况且,多次和倭军面对面交手,虽谈不上什么要诀,但自己多少有一些经验和体会,如果能引起李如柏甚至李如松这些高级将领的注意,或许也会对目前陷入困境的战事有所帮助。想到这里,唐卫轩拱一拱手,凛身答道:
“卑职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