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时分,龙山西侧,外营寨门处。
村下官兵卫和荒木次郎二人,都是负责把守此处寨门的倭军武士,原本两个人以为今夜也会是像之前一样的安静如常、无所事事。可谁知道,就在不久之前,龙山东侧仿佛炸了锅一样,竟在这漆黑的深夜之中,忽然响起一阵震天的炮声!
隆隆之声,很快就惊动了龙山上下的各处守军。即便是远在龙山另一侧的村下官兵卫和荒木次郎等西侧守军,也一样同时惊醒。
不过,守在龙山西侧、看不见东侧具体情况,西侧众守军也只能靠喊杀声来判断战局的变化。伸长耳朵,只听得明军的猛攻之声,间杂着隆隆的炮声,是越来越激昂。众人的心中,也是愈发地焦躁不安,只是未曾得令、不得轻动,所以也只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伸长脖子跺着脚,望着东面干着急。
但这种等待没有持续多久,一个倭军传令兵就快马加鞭地从内营直奔西侧外门而来,只见其还未带住其胯下的坐骑,就已上气不接下气地张口大喊道:
“传主将长船大人的命令,西侧外门只留一半人马防守!其余人等,一律速速从外营绕去增援东侧防卫!”
听到这一命令,众人心中更感不妙。但与此同时,见好不容易盼来了一个知情人,几个为首的武士便一边整队,一边急忙拉着这传令兵询问战情。
虽然这传令兵知道得也不十分清楚,但从其惊慌失措的表情和语无伦次的叙述中,众人多少了解到,原来,黑夜之中,也根本看不清到底来了多少敌军。只听前线被抬回来的受伤士卒断断续续地讲,前来攻打东侧外营的乃是大明的军队,在火炮的助威下,猛攻一波接着一波,仅仅半柱香的功夫,就已在外围打开了两个突破口,眼看东侧的守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已经落在了下风,即将支撑不住……
按理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驻守在汉城的倭军主力及各位军团长想必此刻也已听到。但即便如此,龙山守军的主将——长船纲直,还是向汉城再三接连派出了三波求援的传令兵,以催促汉城的倭军主力速速派兵支援。不过,一时见不到援军的影子,明军的攻势可是不等人。更可怕的是,漆黑的夜里,也根本看不清楚,敌军到底来了多少人……
既是龙山守军的主将、又是宇喜多家重臣的长船纲直,只是犹豫了半柱香的功夫,便亲眼看到明军士卒已经冲入了东侧外营,眼见东侧外营已岌岌可危,想到龙山一旦失守的严重后果,长船纲直也只能狠下心来,直接紧急下令,除了各门留下一半人马守卫外,其余所有守军,全部征调至龙山东侧,用以抵御明军的夜袭猛攻……
得知这一消息,早已心急如焚的众守军再也按捺不住,眼看战情紧急,原本负责防守西侧外门的五个武士、以及一百士卒,呼啦啦一大半人都跟着冲向了龙山东侧。村下官兵卫和荒木次郎只因请战慢了半拍,就不幸被留下守门,等二人再次清点一遍留守士卒时,才发现,麾下也就只剩最后三四十个士卒了。大部分人,都急匆匆地赶去东侧助守去了。
待众人如风一般呼啸而去,整个龙山西侧外营顿时一片寂静,只能听得到另一侧传来的越发激烈的喊杀声,引得留守的村下官兵卫和荒木次郎等人,也是个个伸长着耳朵,几乎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营内东面,而不是其防守的寨门所面对的营外西侧。
“村下前辈,您说,这明军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得就摸到咱门口来了呢?!”一直没大有机会上战场的荒木次郎,听着远处的厮杀之声,带着几分紧张,低声向着村下官兵卫请教道。因为村下官兵卫毕竟年长一些,且参加过上次的碧蹄馆之战,算是和明军有过交手经验,所以荒木次郎毕恭毕敬地称呼其为前辈。
“唉,”村下官兵卫叹了口气,眼睛眺望着那根本看不到什么的东面,无奈地说道,“荒木君,这有什么好稀奇的?!出了咱这寨门走十五里地,就不是咱们的控制范围了。只要趁着夜色解决了那些在营外四下巡视的巡逻队,可不就直接摸到咱们眼皮底下了吗?!”
“那……那您说,咱们能守住不?援军何时来啊?明军这次是试探、偷袭、还是总攻啊?!”荒木次郎闻听此言,更是多了几分担心,一连串又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这个我哪儿知道?!”村下官兵卫哼了一声,回应道。同时,又沉下心仔细听了听东侧的响动,想了想,方才试着分析道:“要我说,明军这些家伙,上回在碧蹄馆赶得急,连火炮都没怎么带,可这次连火炮都带来了。八成是有备而来!据说小西大人的平壤城都被明军的火炮攻克,咱们这龙山大营……”此时,见周围的士卒闻听此言,都有些脸色发白,村下官兵卫又紧接着说道,“放心!开城的明军撑死也就一万来人,就是全都来了,咱们居高临下、背后的主力又有数万之众,汉城的主力援军说话儿功夫就能赶到,只要顶住他一时三刻,援军一到,就肯定有胜无败了!”
“可……可要是援军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或者东侧的守军没能顶住呢?”荒木次郎还是有些担心。
“你小子到底是不是武士?!”村下官兵卫见荒木次郎带着不少士卒都士气受损,军心动摇,不免语气中也带上了几分怒气,“就算那些明军侥幸得手拿下了东侧的外营,可内营寨门的守军却早已作好了准备,又有了新的增援,肯定可以守得住!而且,明军不去打汉城,而是来打龙山,十有八九是奔着咱们龙山上的数十万粮草而来的。退一万步讲,即便内营也被突破了,只要能够缠住他们,不让他们放起火来,汉城的主力一到,刚好可以将其合围在山腰处,来个关门捉贼!”
听到这里,还留守西侧外门的几十个守军,才终于将心都放回了肚子里。虽然东面的杀声依然未曾减弱,但村下官兵卫的话的确有道理,大家对东侧的同伴们守住龙山,又多了几分信心。
“啊,对了!”荒木次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还是充满焦虑地说道,“咱们西侧营外,小早川家的那支巡逻队,怎么还没回来?会不会……也遇到明军了吧……”
“闭嘴!”村下官兵卫见这荒木次郎口无遮拦,直接呵斥道,“你这乌鸦嘴!别说那么不吉利的话!”
这个时候,几个站在寨门上方瞭望位置的守军士卒,听到了两个为首武士的对话,也再次将注意力移向了营外西侧,不免为还在营外巡视、但尚未归营的小早川家巡逻队担心起来。但很快,这种担心就烟消云散了。因为远远望去,黑夜里目光所能达到的极限距离上,已经出现了几支绘有小早川家家徽的旗帜!
高处的瞭望兵们松了口气,正打算禀告村下官兵卫之时,却又似乎新发现了什么。只见几个士卒紧紧盯着远处,半响不说话,相互指着营外方向,紧张兮兮地低声嘀咕着什么。
村下官兵卫见高处的那几个士卒有些异常,敏锐地感觉到,营外西面似乎有些新情况,于是,一边贴着木制寨门的缝隙努力向外张望,一边喝斥着站在高处、看得清楚的士卒,快快给自己汇报情况。同时,一丝不祥的阴影,忽然略过心头:
如果这个时候,再有一支敌军,无论是大明军队、还是朝鲜义军,前来攻打防守减半的西门的话,可就不好办了!即便勉强也能撑得住,但东西两面夹击下,龙山可就真的有些危险了!
“报告村下大人!来得……看着应该是是小早川巡逻队的人马没错……”
正有些担忧的村下官兵卫,听到高处士卒的回应,多少放下了一些心,下令道:“哦,知道了。他们差不多也该回来了。这个时候回来,也能加强一下咱们的守卫力量。记得问清口令,然后再开门接他们入内便是!”
“不过,”高处瞭望的士卒好像有些迟疑,继续报告道:“他们都是一副很慌乱的样子,正在往咱们这边奔跑,连队形都散乱了……”
这时,不用那负责瞭望的士卒再汇报,贴在木制寨门缝隙间查看的村下官兵卫,也已隐约看到了正在冲向西侧外门的那些人影。除了方才瞭望兵说得那些以外,还有一点,甚是奇怪:
那就是,在那些慌慌张张往寨门跑的小早川巡逻队中,居然还有不少正在闪耀跳动着的火星……那是已经点燃的火绳枪!
一瞬间,村下官兵卫的心脏就蹦到了嗓子眼,因为他再清楚不过了,火绳枪一旦点燃,那火绳上的火星,在黑暗中不仅很容易就暴露了己方的行踪,而且简直就是让自己成为了敌人弓箭的活靶子,因此,虽然外出巡逻的倭军通常都会带着这种威力强大的武器,但一般都是严禁擅自点燃火绳,除非……遇到了必须要交战的敌人!
难不成,他们真的遇到敌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