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你这小子,居然毫发未伤地回来了!”
见放下唐卫轩的地牢狱卒们锁好铁门、刚刚转身走远,那蓬头囚犯立刻便又放心大胆地主动凑到铁栏边,上上下下瞅了遍唐卫轩,如是说道。
不过,在唐卫轩的心里,对于侥幸逃过一劫,却没有多少欣慰和庆幸。刚才的审讯,至少向唐卫轩说明了三点,让其已经处于非常不利的地位,证明清白的希望也越加地渺茫。其一,这一次虽然侥幸没有被用刑,但是,从最后王之桢的话来看,下一次,自己恐怕就难逃一劫了。其二,也是最让唐卫轩备受打击、颇感失望的是,程本举居然成为了自己当初私放小西樱子的最有力证人。一旦这个私放敌军高级头目的罪名落实了,纵使单单这项罪责可轻可重,可有可无,但是,基于这一点,又有谁会相信,自己和对方没有什么别的勾结,暗通倭国的罪名岂不更加令人信服了吗……?而其三,也是最为可怕的一点,唐卫轩已经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得到,那个作为主审的王之桢,似乎上上下下都看自己不顺眼,明摆着是非要把所有的罪名全部都扣在自己的头上。陈公公的态度含糊不清,岳千户也官职有限,只能唯命是从。这样看来,自己此番必定是凶多吉少了……
也许,待那陈公公喘上一口气,休息够了,或者走了之后,王之桢就会立即再派人来提审自己,开始用刑了……
说来也是巧,唐卫轩正想到此处,就听到远处再次传来一阵脚步之声,而且,听起来,明显不是老杨一个人的,而是三、四个人的脚步。
该不会……真的该用刑了吧……
那蓬头囚犯大概也是觉察到了什么,立即闭上了嘴巴,再次蜷缩回了远处的角落之中。
一阵悲观的情绪中,唐卫轩闭着眼睛,端坐在囚室中,等待着命运的下一步安排……
黑暗中,几个人的脚步声,戛然而止,全部停在了门外。一缕灯火,也同时停在了唐卫轩的囚室前,而后稍稍朝着屋内探了探,似乎是朝着囚室内憔悴不堪的唐卫轩照了几照……
恍惚的灯火映照下,唐卫轩依旧是一言不发、闭目养神。
只是,等了好久,也没有听到打开门上铁链的声响,而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们几个,先去这一层地牢的入口处守着,没我的命令,不许他人进来!”
这声音……唐卫轩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就在刚刚的审讯房内,就曾不止一次的听到……
来到自己囚室门前的,竟然是——
程本举!
“程大人……这灯笼……”
“你们拿走吧,我不需要了……”
“诺……”
几句简单地对话后,门外的脚步声又大多走到了远处。只剩下了一个黑乎乎的身影,留在了门外。空气中,似乎还能听到其正蹲在铁栏外,那轻微的呼吸之声……
“唉——”
等了许久,还是程本举用一声深深的叹息,率先打破了沉默。
“唐兄,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心里特别怪我、甚至是恨我……可是,程某也是无能为力啊……”
黑暗之中,只能听到程本举一个人独自低声说着。
“你有所不知,就在跟着岳千户一同去史百户府上捉你的那晚,我也是突然接到骆指挥使的命令,要我跟着岳千户一同去的。我一个小小的试百户,能有什么资格说个‘不’字吗……?唉……除了这件事外,东……”说到这,程本举似乎还是有所顾忌,顿了顿,而后才又更加隐晦地说道:“嗯,就是那件我早就劝过你的事,程某当初就说,这里面的水太深,我们根本惹不起,你又何必硬要去趟那浑水呢……现在,你看看,别说是你了,连韩千户都不明不白地死了。时至今日,虽然不忍看你到这种境地,不过,也请你体谅我有言在先,无论你怪我也好、骂我也罢,这件事上,程某实在帮不了你任何的忙……”
听着程本举独自的倾诉,唐卫轩心中虽然怀着极为复杂的心情,但是,也在不断思索着对方的每一句话。尤其,是说道此处之时,唐卫轩暂且放下了心中的一腔不平,平静地问了一句:
“关于这件事,韩千户,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唉——”程本举再次叹了口气,似乎犹豫了一下后,这才更加压低了声音,轻轻地说道:“前几日,我看韩千户和骆指挥使始终跟随在其左右、形影不离,而且一副心事重重、事关重大的样子,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后来,就在你被抓的前一晚,正如王大人所说的那样,韩千户竟突然暴病而亡!你说怪不怪!而更怪的是,在咱们锦衣卫们的搜查下,还找到了一个韩千户遗留下来的密匣,打开一看,就是刚才那封你见过的所谓‘密信’了……”
“如此说来,就是完全靠那一封疑点重重的书信,骆指挥使才对唐某产生的怀疑,完全无视在朝鲜前线的累累功劳,而立即将唐某打入这暗无天日的诏狱地牢?!”
说到这里,唐卫轩心中简直喷涌起一阵无名火,几乎喷发欲出!
不过,程本举却给出了一个更令人心寒的答案:
“唉,如果是这样,那还好了……刚才的那位陈公公,唐兄你也见过了。这次之所以将你投入这地牢之中,乃是那陈公公带来的……皇上的口谕……”
皇……皇上?!
唐卫轩心中不禁吃了一惊。
“嗯……据说是有人向皇上举报,锦衣卫中有人暗通倭国,天子自然是龙颜大怒,于是便直接派了身边的陈公公,特别奉口谕到咱锦衣卫这边,负责查实此事。而且,正赶上韩千户之死和那封书信……你说,不抓你,抓谁啊……?”
这……
闻听此言,唐卫轩立刻陷入一阵绝望之中,很明显,这是有人故意设下的连环圈套!而在这一环接一环中,自己根本无丝毫还手之力,只能任人宰割……况且,这还是皇上亲自下的口谕,看来,这一回,是谁也救不了自己了……就算有人有心相救,也难免不会因为搭救自己这个“通敌”之人,而同样落下个通敌共犯的嫌疑……
正当唐卫轩几乎已经完全看不到任何希望之时,程本举却又多少给了一丝光明:
“不过,唐兄,你也先别断了希望。要说这不幸之中,还是有万幸的。好就好在,皇上派来的是这位陈公公。要说这皇上最信任的几位公公里,东厂的张公公如果排第一,这陈公公就肯定是第二了。而且,你不要看他是位宦官,在如今这朝廷内外,还是出了名的为人正直、廉洁自好、顾全大局。就拿刚才来说吧,要不是有他在,恐怕你现在半条命已经没有了。临走之时,陈公公虽然将之后的审讯一事全部委托给了指挥同知王大人,但是,也特别留下了一句话:‘咱家对打出来的供词不感兴趣。’我看,之后,王大人大概也不怎么敢对你轻易用刑了。皇上这次能派他来,也算是唐兄你的福分了……”
听完程本举的这番话,唐卫轩多少又有了一些安慰……
“嗯,我差不多也该走了。唐兄,这里还有件袍子,我私自带进来的,能帮你扛一下这地牢的阴冷湿气……唉,你多保重,那件事……我实在不想插足,还望你不要怪我才是……”
看着从铁栏间慢慢塞进来的一件皮袍,唐卫轩心里有些触动,对于程本举的印象也好了许多。但是,当回想起程本举在私放小西樱子那件事上作了证,甚至上次在开城自己就为此进过一次监牢……这件事,现在看来,怎么想,似乎都应该是程本举当初告得密,心中不禁又升起一阵寒意,更加决绝了几分,微微叹了口气,冷冷地说道:
“东厂那件事……的确是唐某当初过于莽撞了。恐怕,韩千户之死,都有可能是受了我的连累。更何况你有言在先了。唐某并不怪你。但是,唐某无法理解的是,关于私放那女忍者小西樱子的事情,程兄当初为何要背着我去告发?作为一起从平壤出生入死杀出来的弟兄,就算我有什么做得不对,你要告发,我也不会拦着。但至少应该站出来、光明正大地告诉我一声,为何要在唐某的背后,狠狠地捅上一刀?!”
听到唐卫轩的话,原本已经站起身子、准备转身离开的程本举,忽然一瞬间僵在了原处……
许久,才慢慢地转回了身子,虽然黑暗之中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是,声音之中,似乎带着些惊讶与不满:
“怎……怎么?!难道,那件事,唐兄你怀疑……是我程本举告的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