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城内外一阵阵的声浪,五万倭军原本不可一世的高昂士气,立刻有所下降。
眼见以气势先声夺人的战术未曾奏效,倭军主将宇喜多秀家所在的位置,也随即发出了一声透彻云霄的嘹亮号角!
“呜————”
那是进攻开始的信号!
闻听号令,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倭军阵势一齐移步,缓缓地向着南原城外围的营垒一步步逼近。
纵然发动第一波攻势的倭军总共不过接近一万人而已,不过,这也一样是城中全部守军的两倍之多。而且,后面还有准备接替发动第二、第三、乃至第四波攻势的另外四万余人。因此,面对一步步慢慢靠向南原城的倭军阵势,城中的声浪也随即戛然而止。每个位置上的守军士卒都死死地攥住手中了武器,摒住呼吸,紧盯着眼前那如山一般压过来的敌军,准备好了迎接倭军将要发动的首轮攻势……
当然,对于不少第一次匆忙拿起武器、从未经历过战场的朝鲜民兵而言,也许,这就将是今生的最后一场战斗。斗大的汗珠不停地冒出在额头之上,却似乎根本忘记去擦拭,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对面倭军在一步步地逼近中所裹挟的那股势不可挡的气势,不停地吞咽着口水,微微颤抖着嘴唇……
而站在不远处山坡高地上观战的长谷川秀久和天草雄一等人,则也与其他预备队一样,屏气凝神地,凝望着这一触即发的大战。
远远自高处望去,厚重的倭军阵势,就如同一个巨人的手掌一样,缓慢而有力地正准备向着掌心的位置攥起手掌,而处于其掌心的南原城,则仿佛一个包裹着两侧薄壳的小小鸡蛋,即将被这巨掌,一把攥成碎片!
位于南面主战场的宇喜多秀家所部,此刻,也已经逼近到了距离外围营垒仅有五十步左右的距离上。但不知为何,城中的守军却依旧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反应,只是缩在城头或者营垒之后,眼看着倭军逼到了最后五十步的距离上,依然迟迟没有动静。
“铁炮队,出列——!”
在一名阵中先锋武将的喝令之下,宇喜多家的铁炮队走到了阵势最前排,暂时代替原本举着竖长木板的防护方队,成为第一阵列。
“准备——!”
随着一声令下,列成两排的铁炮队,前排下蹲、后排直立,同时举起了手中的铁炮,一时间数百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守军的外围营垒。
“放——!”
话音未落,数百铁炮队士卒几乎同时发射了出了铁炮中的弹丸:
“砰——砰——砰——”
巨大的响动中,倭军前沿阵地腾起一片火药燃烧后的特有烟雾,而在明军的营垒与城头之上,也随即扬起了一阵烟尘,并留下了上百个的弹孔。此外,还有几声吃痛的惨叫:
“啊……!”
那是个别几个因为好奇而探出头的民兵,不慎中弹后的悲鸣。不过,喊出声的仅有几个人而已,还有十余人,中弹之后便一声不吭地重重倒了下去,既没有发出什么声响,也再也未能站得起来……
“很好——!”
眼见己方暴露在外的铁炮队也很快在射完一轮之后及时撤回了阵内,而守军白白挨了这么一轮铁炮的攻击,却依然没有什么反应,前线领头的倭军先锋将领不禁一阵大喜,随即振臂一挥,趁着这一轮铁炮打击下守军士气受挫,下令发动了第一轮冲锋!
“长枪队,冲——!”
顷刻间,足有数百人之多的长枪队从第一排竖长木盾之间的空隙处直接冲了出来,高声呐喊着,打算一步跨过那外围营垒外并不宽阔的堑壕,直接冲上垒起的工事,与守军进行近身的肉搏!
而就在此时,随着来自城头的一声令下,同样上百支黑漆漆的铁炮,也随即出现在了守军构筑的营垒栅栏之上,而这一次,则是对准了毫无防护,手中只有一杆长枪的数百倭军……
这……明军何时也有了这么多的铁炮?!
之前曾与明军交过手的不少士卒,眼睁睁地看着那上百个黑洞洞的枪口,不禁惊恐交加地回忆着。
大多数士卒还清楚地记得,明军虽然也有一些类似倭军铁炮的火铳,但是威力和准头都远不及制作精良的倭军铁炮。毕竟,历经了几十年的战国时代,越来越被重视的铁炮技术也在倭国不断被各方势力所研究、改进,一代代的革新后,倭军的铁炮已然自信足可以傲视天下。
凭着这样的信念所支撑,尽管被明军端出的上百支铁炮所瞄准,自信于明军铁炮威力极差的倭军,依然在稍稍停滞了片刻后,面对着那些黑洞洞的枪口,硬着头皮,继续冲了上去。
“放——!”
而随着营垒中负责指挥的明军将校一声令下,巨大的铁炮发射声,再一次响彻南面战场!
“砰——砰——砰——”
顷刻间,几乎毫无防护的倭军冲锋队中,有近三成的士卒瞬间倒地,惨叫声随即此起彼伏,传遍了整个战场!而目睹了明军铁炮威力的倭军将领们,也是立刻大惊失色。
这——
为何那些明军手中的铁炮,竟然也有着不亚于己方精良铁炮的威力?!
不过,处于生死攸关的战场,尤其是对于身在第一线的那些士卒们而言,此刻可不是坐下来慢慢思考为何明军铁炮威力忽然大增的时候,眼见铁炮发射后的烟雾在守军营垒上渐渐散去,身处前线的士卒们再次鼓起了勇气,用根本顾不上身旁垂死的同伴,继续向前冲去!
这最后三十余步的距离,可谓一口气便可冲到。而即便对于再熟练的铁炮手,重新装填火药和弹丸,这个时间也已根本来不及了。抱着这样的想法,损失了将近三成兵力的倭军士卒们,又一次脚下加速,冲向了已经近在前沿的守军营垒——
而令众人想不到的是,那可怕的响声,居然再一次响起!
“砰——砰——砰——”
怎么——?!哪里又有铁炮声响起?!
不少中弹倒地、躺在自己血泊之中的倭军士卒尚未想明白这个问题,就已逐渐失去了意识,不甘心地倒地断气。
而幸存的其他士卒,则在惊讶中本能地停下了脚步,庆幸自己再次逃过死亡一劫的同时,朝着那铁炮声的来源处抬头一看——
原来,城头之上,同样有上百支铁炮刚刚收了回去,只留下阵阵余音与袅袅的烟雾,尚在城头回旋……
没想到,守军除了在一人多高的外围营垒上布置了铁炮,并且在城头高处同样有着上百支铁炮。依照高度的不同,分批次的连续杀伤,已让这首批前来冲锋的长枪队损失了一半人马。而更为重要的是,在接连的两次铁炮打击中,所损失掉的士气,更是绝不止一半……
不过,事到如今,无论城头的明军、还是营垒上的明军,似乎都在赶着填装弹丸和火药,根本来不及再一次发射。纵然士气一再受挫,但是在为首几个武士的带领之下,这支仅剩一半兵力的长枪队,依然是跌跌撞撞地重新发起了冲锋!
而在这铁炮攻击的间歇,城头之上又随即冒出了不少的朝鲜民兵,手持弓箭,对准了城下冲来的倭军士卒,倾泻出了一阵箭雨——
“嗖——嗖——”的箭矢之声划空而过,而后扎透了一个又一个倭军的胸口,冒出了一朵朵的血花。
不过,冲在最前的几名铠甲武士,却已用手中的倭刀接连劈开了数支箭矢,继续猛冲到了距离营垒外的堑壕仅有十步的位置上。
“跟我上——!”
眼见身后士卒们的士气在同伴的不断倒毙中即将耗尽,带头冲锋的一名宇喜多家武士不禁大吼一声,来到近一丈宽的堑壕边缘处后直接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腾空而起!
凭着这倾尽力气的一跃,这武士当即飞过了半丈有余、眼看即将落在堑壕另一侧的营垒前!
“嗷——!”
见带队武士如此奋不顾身,其余紧随其后的长枪队士卒们也是涌上一股热血,咬紧了牙关,准备跟随着其矫健的身影,呐喊着一同冲上外围营垒的阵地!
而就在此时……
“砰——!”
冷不丁一声铁炮的响声,冲击着每个正在冲锋的长枪队士卒的耳膜,而在众人眼前,那个已纵身飞过了堑壕一半的武士,随着这一声巨响,忽然就如同折翼的飞鸟一般,仿佛瞬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贯穿了其身体!前一刻还在嘶吼着的这名武士,随即变得如同一张脆弱的纸片一般,随着那巨大的贯穿力,在飞过堑壕的途中被硬生生顶了回来,无力地倒在了堑壕的外侧边缘处……
“咚——”
随着其重重的落地之上,一具原本鲜活、勇猛的生命,此刻,已化为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倒在了其最初纵身一跃的位置,无力地抽搐了几下后,只见其瞪着圆鼓鼓的双眼,极为不甘地彻底断了气……
望着这被对方一击铁炮射穿了身体的带队武士尸体,众士卒心惊胆战的同时,也将仇视的目光对向了营垒内的明军。
只见,一个手中铁炮枪口还在冒着几缕青烟的明军小校,只是冷冷地看了眼在自己枪下倒地而亡的那名武士,而后立刻低下了头去,继续迅速地重新向手中的铁炮装填着火药与弹药……
虽然愤怒之下,不少同队的武士纷纷涌起一腔热血,想继续学着刚才那带队武士的样子拼死冲过去和营垒后的明军大战一场。但是,随后出现的一幕,却让抱有这样想法的武士们自心底又涌出一股更强烈的恐惧:
除了那名小校以外,更多的明军铁炮借着倭军冲锋队被一次又一次阻滞的时间,已经完成了重新的装填,正将一支又一支铁炮举起,对准了在堑壕外裹步不前的剩余倭军!
热气腾腾的枪口中,充满了死亡的寒意……
面对着越来越多瞄向自己的枪口,普通杂兵们的士气顷刻间彻底崩溃,丢下了手中的武器,转身抱头便跑。而剩余在原地的最后七八个武士,则颇为不甘地望着那些黑洞洞的铁炮口,进退两难。武士的荣誉,使得他们不肯当着两军阵前当众败退,但是此情此景,却又禁不住心中不断涌起的本能恐惧,只能在口中喃喃地念叨着:
不,不会的……明军怎么可能像倭军一样装填得如此之快,更不可能有这样的准头……不,不可能的……!这绝不可能!
而随后,营垒内明军举起的铁炮,却没有丝毫的迟疑,随着一声令下,便为这些生命结束前的最后一丝不甘,瞬间划上了句号:
“砰——砰——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