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当唐卫轩被帐口处投入的强烈阳光照醒之时,太阳似乎已升起了一些高度。
强撑着爬起身来的唐卫轩虽然还是一身的疲惫,但也坚持着起身,再度披上了甲胄,走到帐外查看情况。
这一看不要紧,唐卫轩随即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帐外的日头此刻竟已升得老高,而营盘内的西北军骑兵们,居然大多也已不见了踪影!
好在,还不是一个人影也没有,注意到唐卫轩走出了营帐,一个在营盘内巡哨的西北骑兵立刻赶了过来,熟练地下马行礼道:
“唐千户,您起来了!”
“这……人呢——?”唐卫轩立刻急切地问道。
“哦,解将军一早便带着一半弟兄们到山头上列队去了,随时准备出击。”这巡哨骑兵望了眼山头的位置,而后又为唐卫轩转身指了指稷山两侧的树林:“而其余的一千人马,则分别隐蔽在两侧的树林中,等候命令。”
唐卫轩随着这巡哨骑兵的指点抬手仰望,的确山头上有不少的人影,同时传来阵阵战马低鸣之声,看来不少人马已经越过山头、到了稷山另一侧的北坡,准备随时出击天安郡城方向了。而再看一眼两侧的树林,却毫无动静,也不看不出其内是否藏有人马……
不过,无论如何,唐卫轩依然是有些怨气,质问道:“为何即将日上三竿了,还不叫醒我部人马——?!”
“额……这个……”那巡哨骑兵挠了挠脑袋,似乎也有些为难,“解将军说,昨日辛苦赶路,来自京城的贵部和东厂的各位可能都有些吃不太消,所以不便打搅诸位的休息……”
听到这个回答,唐卫轩苦笑了一下,也不再询问,而是让这哨兵立刻将自己麾下人马迅速叫起,做好临战准备。
“诺!”哨兵答应一身,立刻依令而行。
而唐卫轩则再度返身回到自己的帐内,迅速地简单洗了把脸,灌了两口水,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
待唐卫轩再次走出帐外时,不少锦衣卫也已经赶到了帐外,正在列队待命。只是,如同唐卫轩一样,几乎每个人的眼睛上都是布满了黑色的眼圈,看来昨晚几乎没有一个人在西北军两千人的齐声鼾鸣中睡得安稳,个个都是一脸的疲惫……
不过,唐卫轩将令一下,众人还是立即意识到了大战在即的紧迫感,随即整理好衣甲、武器,做好了随时应战的准备。
而就在此时,猛然间,山坡的另一侧忽然传来一声急促的号角,
“呜——!”
似乎是稷山北坡的明军在吹角示警……!
只听这号角声一响,众人不由得更是一个激灵。而唐卫轩更是心中一紧!
莫非……这么快就碰到敌情了——?!
除了让麾下锦衣卫们立刻备马、准备率军即刻赶上山头亲眼一观,唐卫轩情急之下,只好让那西北军的哨兵为自己火速赶到山头上查问个清楚,山麓以北到底是遇到了什么情况。
“遵命!”这巡视的哨兵大概也是从唐卫轩的口吻中感觉到事态似乎有些紧急,立刻跃上了马背,策马飞奔,一溜烟便冲上了稷山的山头……
而心急如焚的唐卫轩,则以最快的速度,点齐了麾下所有的锦衣卫,全部跨上战马,准备亲自率队冲上山头,一看究竟。随时加入很可能已经开始一番厮杀的战局。
就在此时,方才那巡哨的骑兵,却也及时策马赶了回来。不过,看其神态与动作,倒不像十分紧急的样子……
怎么,难道刚才那声号角不是发现敌情的示警不成……?
唐卫轩正一阵疑惑之际,这骑兵已不紧不慢地奔回了锦衣卫们的面前,略带轻松地拱手报告道:“启禀唐千户,原来刚才那是误报的示警号角。远处看不清楚,后来才发现,大概是朝鲜的友军。所以警报也就随即解除了……”
听到原来是虚惊一场,原本握紧了刀柄的锦衣卫们,不禁长舒了一口气,同时也颇有几分遗憾。
但是,唐卫轩却是依然皱紧了眉头,心头同时涌起一阵不安的预感,又立刻追问道:“朝鲜军队……?你确定?!”
这巡哨骑兵耸了耸肩膀,说道:“这个……反正我在山坡上远远望过去,看他们的装扮实在不像是倭寇、海盗。人数不太多,看到我们的旗号后也没有逃跑。自然应该是友军的朝鲜人吧……而且,不但我一个人,其他弟兄们也这么认为……”听这语气,不仅仅是这个巡哨骑兵,其他西北军也是如此想的。
但是,唐卫轩心中却是疑虑重重:在稷山附近,这种时候,还会有朝鲜的军队……?天安郡城已然被倭军攻占,加上两军大战在即,一支朝鲜的孤军若是还留在这种地方,岂不是万分危险?!况且,绝大多数朝鲜军队早已按照其主将权栗的命令,几乎全部回防汉城去了。又怎么会在这靠近倭军前线之处,冷不丁冒出来一支朝鲜军队呢?莫非,是当地百姓自行组织的义军……?
似乎也是读出了唐卫轩的疑虑,一旁的程本举又向着那巡哨骑兵仔细问道:“你说他们装束不像是倭军,有何依据?”
“哦,他们的装束吗?”生怕唐卫轩等锦衣卫不信,一经程本举这么一问,那巡哨骑兵又立即补充描述道:“虽说远了些,也看不太仔细。但他们一个个甲胄齐整、旗帜鲜明,队列也是整整齐齐,根本不像什么乌合之众的流寇、海贼。哦,对了,他们走在前排的不少人手里,都还拿着根黑不溜秋的铁管子,如果不是朝鲜官军的话,看样子倒是很有可能是些随手抄起家中铁棍的当地义军。再有就是,他们几乎每个人的身后,都还插着一面小旗,上面的颜色、图案也是基本完全一样,远远看去,倒还的确有些壮观……”
“啪——!”
还未待这巡哨骑兵说完,唐卫轩已经马鞭一响,甩在了胯下坐骑的屁股上,飞也似的径直冲出了营帐,继而连连促动胯下战马,直冲着稷山山头飞奔而去——!
“快——!都给我跟上!事态紧急!”
而程本举也随即下令全体锦衣卫们立刻紧紧跟上唐卫轩,一同火速冲上山头。同时,程本举也忍不住狠狠瞪了一眼那依然是一脸迷茫的巡哨骑兵,憋了半天,最终也只能是哭笑不得地骂道:
“你……你们!不叫醒我们、贸然出击也就罢了,却居然连敌我都根本分不清楚!唉——真他妈的不知道说你们什么好!”
“大人是说……我们认错了?!……那……那些难不成会是倭军?!”这巡哨骑兵愣在了原地,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喃喃自语道:“这……怎么可能?!他们明明……”
这骑兵还正欲分辩,而就在此时——
“砰——砰——砰——!”
一阵急促的铁炮响声,已然在山麓的北坡外响起,顷刻间便划破了稷山上下的平静!
一听这熟悉的响声,唐卫轩心中的不安预感果然应验,虽然还没有亲眼目睹,但是根据刚才那巡哨骑兵的描述,那支忽然出现在明军前方不远处、却被西北军认作是朝鲜友军的人马,必是倭军无疑!
做梦也没有想到,解生昨天说西北军上下都对倭军不太了解,不仅根本没有交过手,甚至平生还没有见过倭军,原以为只是其谦虚之言,却没想到,解生说得竟是实打实的大实话,面对面碰到了倭军,居然都认不出来?!更没想到,眼睁睁地看着敌人逼近,却依然将其误认为是朝鲜的友军……!
“妈的,这些笨蛋!”想到这里,纵是唐卫轩,也忍不住暗自骂了一句。
不过,唐卫轩也深知,此刻形势已是万分危急!不是叱责这些马虎大意的西北军的时候。
原以为可以借着昨天的急行军,打倭军一个措手不及,却没有想到,因为将倭军错认为朝鲜军队,使得敌军反而抢占了先机!
更让唐卫轩忐忑不安的是,虽然依旧未能冲上山头,一观究竟。但是山麓北侧不断传来马匹的惊恐嘶鸣之声,似是不少习惯于西北草原战场的明军战马,都已然在倭军的铁炮声中受到了惊吓……
而当心急如焚的唐卫轩终于策马奔上山头,看到山麓以北的战场全景之时,更是如五雷轰顶一般,愣在了远处。眼前的景象,简直令人目瞪口呆:
仅有数百人之多、兵力上居于劣势的一支倭军先锋队,借着前排士卒手中铁炮齐射的威力,竟然已成功地占据了上风,正排着整齐的队列,举着数排黑洞洞的铁炮,循序渐进地逐排列队而进……而对之对阵的明军中部阵型竟是一片混乱,士卒们只能勉强稳住胯下受惊不已的战马,根本无法发动及时的反击,甚至偶尔有士卒被惊慌的战马甩下了马背……
更不可思议的是,就在此刻,眼看前军在倭军铁炮下陷入混乱,正在中军指挥的解生,非但没有发动任何有效的反击,反而只见中军处那面关乎全军士气的大纛,竟然也开始摇晃不已,而且随即便开始了主动的退却!
这——?!
战前唐卫轩的确曾有过无数种担心,但如论如何也未曾想到,这支来自西北、足有两千骑兵的大明百战之军,在解生的率领之下,居然和数量居于劣势的倭军仅仅打了一个短短的照面,前军便已陷入一片混乱、中军大纛也已开始畏缩退却……
而这正是大军即将彻底溃败的前兆……
唐卫轩握着缰绳的手背上青筋暴露,气愤交加下忍不住微微颤抖:
莫非,当日祖承训兵败平壤的悲剧,又要在这稷山再度重演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