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那骑兵的身影渐渐近了,众人随即禁不住暗暗吃了一惊:
只见那浅野家骑兵的背后,竟然还插着两支微微发颤的箭羽,身后小旗之上,好像也沾着不少的血迹……
这……该不会是蔚山城那边真的出了什么事……?!
随着众人愈发地急于知道这信使到底带来的是什么重要军情,只听“扑通——!”一声,刚刚冲进营门、根本来不及勒住坐骑的那名浅野家骑兵,已径直重重地摔落马背,硬生生跌倒在了营门内冰冷的地面上,立时一口鲜血,当场喷了一地……
众人赶紧围上前,由长谷川秀久一把将其扶住,却见其背后的箭伤处已射穿了护甲,伤口处的鲜血也早早浸透了内衣,所幸不是要害,才得以勉强一路坚持到了西生浦城。
“喂!蔚山城到底出什么事了——?快醒醒——!”
长谷川秀久焦急地用力晃了晃这奄奄一息的信使,终于将其再度唤醒。仿佛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一般,这浅野家的信使在众人的注视下,强撑着睁开双眼,看到了眼前长谷川秀久和天草雄一……
忽然间,只见其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猛地一把,死死抓住了眼前长谷川秀久的胳膊,用尽仅剩的一口气,断断续续地终于说出了令众人惊愕不已的紧急军情:
“明……明军……突然……来袭……!蔚……蔚山城……告急!”
什么——?!
尽管心中多少有了准备,但当却是听到这一晴天霹雳般的噩耗时,众人还是禁不住一阵惊愕,面面相觑。
没有想到,原以为至少还要等上一个月才会来的明军,竟已经天兵下凡般突然而至!
“没可能的啊!怎么会这样——?!”
这时,一旁的天草雄一似乎仍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尽管看着这信使背上的箭羽,的确乃是明军所用之物,但依然感到难以置信,急切地向着长谷川秀久说明道:
“我上午离开蔚山城之前,一切还都安好无恙。且不说周围方圆十里,我们都派了斥候,根本没有发现明军的踪迹。更何况,在明军进攻的必经之路上,我们也安置了不少探子,如果明军大举来袭,我们不可能毫无防备的啊……!”
听着天草雄一的解释,长谷川秀久的确也有些惊讶,为何对于明军的偷袭,蔚山城会丝毫没有防备。按理说,大军来袭的话,不可能事先没有察觉的啊……
想到这里,长谷川秀久又再度晃了晃那信使,务必要将蔚山城此刻的实际情况弄个明白:“喂!说清楚一些,明军来袭的到底有多少人?现在蔚山城情况究竟具体如何了?!负责留守的主将浅野大人又怎么样了?!”
只是,面对这后续一连串众人急切想知道的问题,那浅野家的信使却已然彻底咽了气……
只剩下周围惊愕的众人,望着其背部深深刺入护甲的锋利箭矢,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沉寂了片刻,终于还是长谷川秀久最先打破了沉默,只见其站起身来,抬头望了望三十余里外蔚山城所在的北面,而后转头对着天草雄一说道:“天草君,事不宜迟,你先立刻去城内,向加藤大人当面汇报情况!”
“好。”天草雄一随即点点头,心中也清楚如今事态已非常严重,蔚山城到底是否还在倭军手里都很难说,必须第一时间禀告主将加藤清正。不过,正待转身入城之时,却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禁转头又问道:
“那……长谷川君,你呢——?”
而此时,长谷川秀久却已然一跃跨上了天草雄一的坐骑,一边勒着缰绳调转马头,一边回答道:“我料明军奇袭的人数应该并不多,才能避开我军耳目,悄无声息地靠近蔚山。蔚山城尚有我军八千余人,少量明军就算一时奇袭得手,也必定攻不下整座蔚山城,更难以迅速完成合围。浅野大人肯定还会再派求援使者突围而来的,只是很快即将入夜,气温骤降,我这就带一支人马前去接应。到底是救、是守还是撤,总要越快弄清楚情况越好!驾——!”
说罢,长谷川秀久一挥马鞭,即刻朝着麾下士卒们的驻地奔去……
很快,灰蒙蒙的天空下,随着蔚山城告急的消息在西生浦倭城中不胫而走,顿时人心惶惶、人人自危,仿佛在这几十里外,都能感受到北面那团由于明军攻势而带来的无形压迫……
身在西生浦的众倭军,上至主将加藤清正、下到普通杂兵,无不在焦急地盼望着来自蔚山城的最新消息。
而当夜幕降临之时,自蔚山城赶来的新一波求援信使,终于在长谷川秀久所率人马的护卫下,平安抵达了西生浦倭城,同时,也带来了众人期盼已久的蔚山城最新军情。
只可惜,信使所带来的,并非是什么众人期待的好消息……
“什么——?!太田一吉受伤,毛利家的冷泉元满、阿曾沼元秀、都野家赖等人均已战死!?敌军总兵力更是不下五万人马——?!”
当从眼前这名蔚山城信使惊慌失措、甚至有些颠三倒四的叙述中,得知来犯的明朝联军总兵力、以及蔚山城那边已然战死者的一连串姓名时,加藤清正禁不住直接从座位上腾地站起了身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蔚山城那边的情况,似乎远比预料得还要严重……
“怎么会这么多敌军……?!”
“如此大军,蔚山城估计是难保了……”
周围几名加藤家的家臣此时也是紧紧皱起了眉头,略带惊恐地低声嘀咕着,显然是同样受到了这信使上气不接下气的慌乱叙述的影响,胸中便已心生畏惧。
“咳咳——!”
见众人都有些被这失魂落魄的信使所吓到,甚至连主将加藤清正也是深吸了一口气后,目光有些呆滞地盯着屋内的榻榻米发愣,身为加藤清正左膀右臂的饭田直景立刻大声咳了几声,先稳住了众人,而后话锋一转,代替主将加藤清正向那信使开口询问道:
“还请将明军出现后发生的战事经过,一一具体道来。”
“哈衣……”
那信使看了看依旧保持着几分镇定的饭田直景,擦了把头上的汗,点头答应一声,咽了口唾沫后,这才讲起了今日蔚山城那边所发生的一系列变故:
原来,自天草雄一一行出发后不久,一千明军先锋骑兵如同天降一般,突然之间杀出,向正在修筑蔚山城的倭军发动了奇袭!毫无防备之下,最先受到进攻的毛利家营地损失尤为惨重,试图组织起抵抗的冷泉元满、阿曾沼元秀、都野家赖等数名毛利家家臣更是当场在乱军之中战死。而此时,在蔚山城上眺望敌军兵力不过千余人的临时主将浅野幸长,立刻与副手太田一吉一同率军,向明军的这支先锋队发起了反攻。一经交手,出乎意料的是,明军竟主动后撤,似乎在反攻之下已然溃败。大喜之下,倭军立刻发起追击,但是,乘胜追击而去的倭军很快便发现,另外两支明军骑兵竟已从侧翼包抄了上来,与之前佯装退却的那一千骑兵转而开始三面夹击!战局急转直下,倭军的反击立时崩溃,陷入全线溃败。就连临时副将,同时也是蔚山城此刻地位仅次于主将浅野幸长的大名——太田一吉也在混战之中负伤,多亏侍卫们舍命相拼,才在明军刀下救回其性命,及时撤至蔚山城中。而留在城外、尚未来得及逃回的其余倭军,则大多死在了明军的刀下,城外搭建的倭军营帐,也随即被明军趁势一把火全部焚毁……
听着这信使战战兢兢的语气,似乎还依旧未从当时的惊慌与恐惧中缓过神来,很多地方也是言之不详。但是,在场的众将却足以从这简略的诉说中,一窥当时蔚山城内外的一片慌乱,耳畔甚至隐隐听到了己方士卒的悲鸣哀嚎。如同身临其境一般,感受到了明军那慑人心魄的巨大压力,沉重地压在胸口。
眼前,似乎正是在熊熊大火中炽烈燃烧着的倭军营帐,腾起一股股的黑烟中,正在化为一片灰烬,不断闪耀晃动的火焰之中不时发出劈啪作响之声,更映照着城外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一个又一个倭军士卒的尸体。目光所及处,正不时有个别明军骑兵下马,割取首级,挂在腰间,作为日后论功领赏的凭据。而其余似乎没有抢到多少首级的明军士卒,则颇有不甘、磨刀霍霍地望着蔚山城中瑟瑟发抖的剩下几千颗脑袋,目光中充满了期待……
曾几何时,自己麾下的人马也曾对不少朝鲜村落进行过洗劫,过程中不乏充满死亡的血光之灾。只是,当这一切落在自己头上的时候,才真正叫人感到触目惊心……
而当信使最终说到除了以明军骑兵为主的先锋外,后续又陆续出现了不下五万明朝联军时,屋内的气氛更是如同凝固了一样,寂静到了极点。纵然是身在几十里之外,似乎依然能感觉得到,在数万明朝联军的重重围困与阴冷注视之中,孤城之中饥寒交迫的守军们,那股自心底而生的悲观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