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对于浅野幸长提到的这个重大消息,加藤清正颇感意外与惊喜,仿佛在绝望的深渊之下又看到了一线生机!
“不可!”谁知,太田吉一却立刻谏言道:“这个办法我们也曾想过,但慎重思考后其实根本难以实行!我见今日撤兵之后,朝鲜军便已派了士卒,在那小溪边警戒驻扎,防守甚为严密……”
“白天或许不行,可晚上却未必有多强的提防。”浅野幸长又反驳道:“若是仅派一小队敢死之士悄无声息地摸过去,以我之见,值得一试……!”
“就算可以瞒天过海、不被发现,一小队人马又能带回多少水呢?”太田吉一不甘示弱地继续反对道:“而且,我看那小溪之中今日已浮了不少攻城时死亡士卒的尸体,就那样泡在那溪水里。让死尸泡了这么久,那溪水又怎么能喝呢?!这无异于饮鸩止渴啊……”
……
浅野幸长和太田吉一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着,直到心烦意乱的加藤清正最终出言制止道:
“够了!二位的意思我都已听明白,就容我考虑一番再做决定吧!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早早休息、养精蓄锐,先顶住天亮后明军新一轮的攻势再说……!”
见加藤清正如此说,一脸悻然的浅野幸长与太田吉一也只好先起身告辞。
待两人走后,随着屋门再度闭合,加藤清正也无比疲惫地长舒了一口气……
想想浅野幸长和太田吉一所带来的粮食饮水即将告罄的“噩耗”,加藤清正实在是头疼不已,几乎意味着已经决定了全城守军的命运。早知今日,或许,当初真的不该将加藤家的命运全部押在这蔚山孤城上……
唉——
不过,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呢,还是先考虑眼前的困境吧……
定了定神,加藤清正又皱起眉头,开始考虑接下里的一系列难关。
而水,无疑是目前的头等难题。
浅野幸长所提出的去城外小溪取水的建议,倒是的确让人眼前一亮,可太田吉一的忠告也不无道理……
左右为难、坐立不安之下,加藤清正无意中又碰到了身后那枚铜板——
对了,何不就看看那佛祖给出的暗示呢……?
想到这里,加藤清正深吸一口气,将目光转向了身后的那枚铜板……
正面——!
定睛看了看那枚稳稳静止在榻榻米上的铜板,加藤清正如释重负地轻轻一笑,心中顿时感到莫大的安慰:
或许,这岌岌可危的蔚山城,真的可以撑得到最后胜利来临的一刻——?!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任何值得争取的机会,都必须去放手一搏、努力一试了!
只是——
这夜里前去偷偷取水的任务如此艰巨。去者不仅很可能九死一生,而这领队之人,也必须是一位智勇兼备、反应机敏、心思缜密之人。
那么,又该派谁去执行呢……?
昏黄的烛光下,加藤清正看着面前的那枚铜板,陷入了沉思……
寂静的夜幕下,蔚山城头上时不时便有几个举着火把的值更士卒往来巡视,而在城外的方向,也偶尔听得到正在不远处往来奔驰的明军斥候们那轻脆的马蹄响声。
轻悄悄的夜里,尽管对峙的双方依旧是剑拔弩张、万分戒备,但紧张了一天的神经,终于随着深夜的到来而稍稍放松了一些。只是,想到明日再一次的生死相搏,任谁也不可能睡得多么踏实。就这样在辗转反侧中、半睡半醒间,两军众人枕戈待旦地静静迎来了又一轮的日出……
“呜~~~~”
随着一阵悠扬而又响亮的号角声拨开黎明的浓雾,也一同吹散了蔚山城内外难得的一夜平静。朝霞之下,又是数万整装待发、磨刀霍霍的大明军队,排着整齐的阵型,在各自将校的喝令指挥下,渐渐从四面逼近蔚山内城……
虽然攻城尚未开始,但是双方的将士似乎都已能隐约嗅到一丝血腥之气,做好了新一轮厮杀的准备。
依照昨晚杨镐的安排,明军今日换上前阵的,正是来自江浙等东南沿海各地的备倭军。与彪悍豪迈的西北军不同,这些南军的阵势明显更为严整一些。经过一夜的准备,不少前列的明军士卒都手持由数层木板临时制成的建议硬盾,用以抵御倭军犀利的铁炮齐射。只是,前线指挥的南军将领们其实也并未信心十足。毕竟,还不知道这厚木盾的效果究竟如何。
与昨日的西北军相比,今日攻城的南军将士至少无需先攻破如同纸糊一样的外城工事,便可直接展开对于内城的进攻。但是,望着那内城之外已然腐烂、正在散发着阵阵腐臭的众多残缺尸骨,南军士卒们的神色也并不轻松。
而城头的众倭军,同样也好不到那里去。昨日成功守住内城,本应士气大振。只是,此刻准备迎战的倭军士卒们,却没有几人精神饱满、斗志昂扬,反而都有些面带憔悴、形容枯槁。
回忆起昨晚休息时的痛苦经历,似乎比白日鲜血横飞、真刀真枪的战斗更加残酷。内城之中房屋有限,而守军人数却有近一万来人,不少倭军士卒昨夜只能蜷缩在四面透风、由草席搭成的破帐篷中勉强将就上一晚。直到太阳升起,也依然是止不住地瑟瑟发抖、浑身冰凉。而更令士卒们难以忍受的是,除了刺骨的寒风外,还要经受着饥饿与口渴。腹中饥肠辘辘、嗓子干得几乎冒出烟来,头晕眼花之际,还要随时准备应对明军的猛攻,个别体质较弱的士卒已然有些站立不稳,甚至眼睛也已经看不太清远处,草木皆兵间,似乎城外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层层叠叠、数不清的明军身影……
远眺着这一幕,身在明军中军阵中督战的杨镐,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微笑,只见其轻声吩咐了一句,一旁的传令校尉随即举起了令旗——
“呜————!”
“咚——!咚——!咚——!”
一时间,鼓号齐鸣,声震山河,响彻数里。巨响中微微颤动的蔚山内城,再度迎来了又一次山崩海啸般明军攻势——
“杀——!”
“架云梯、冲上去——!”
……
“瞄准……放——!”
“砰——!砰——!砰——!”
……
眼看战斗再度打响,倭军的各队预备人马也在城内各紧要处待命,准备随时救援。
令倭军众士卒稍感心安的是,明军的盾牌虽然由数层木板组成,但在居高临下的倭军铁炮前,依然收效甚微。一阵铁炮齐射后,那些木盾便大多已支离破碎、甚至被直接洞穿。
反倒是明军身上的棉甲,起到的防护作用更加明显。即便士卒的身体被射中,依靠棉甲抵消掉不少力道后,一般来说,至少也不会被铁炮的弹丸直接穿透身体。
随着战斗越发激烈,尽管倭军的铁炮再次给明军造成了重大的伤亡,但是面对气力不足的倭军士卒,明军依然一次次地向着内城城头发起不间断的攻势。
时不时会有两军的士卒坠落城头,而后续的人马则依然源源不断、前赴后继地向那血腥的杀戮场继续闷头赶去……
眼看即将轮到自己这支人马上城支援,长谷川秀久和一旁的天草雄一使了个眼色,随即让正坐在地上休息的长谷川家与天草家的士卒们站起身来,做好了上城轮替支援的准备。
不过,就在这时,一名常随侍在加藤清正身旁的贴身侍卫却忽然跑了过来,传令道:
“长谷川大人,传加藤大人的命令:您和您麾下的贵部人马今日便无需上城助守了,交给天草大人便可。”
“啊——?”听到这一命令,长谷川秀久和天草雄一不禁都是一愣。长谷川秀久更是不解地追问道:“敢问,为何要如此安排?”
“这个,我也不清楚。”侍卫苦笑了一下,无奈地回答道,“您依令而行,带领麾下人马养精蓄锐、先行去休息便可……”
“哈衣……”长谷川秀久点点头,答应一声,也不再多问。
目送着天草雄一率队登上城头后,长谷川秀久仰头看着城头的战事,似乎并不如昨天那样的激烈,多少放心了一些。经过了一个上午的战斗,明军尽管还未放弃攻城,但是却明显已无多少锐气。也许,加藤大人正是见此情形,判断今日大局已定,强弩之末的明军必然难以攻破城头,所以便留下一半兵力,保存体力,以图长久之计……
如此想着,长谷川秀久便带着麾下的自家人马,开始依令撤了下来,休息待命。
不过,奇怪的是,一直到日头偏西、明军即将开始撤退之时,也没有其他哪支别的人马像长谷川所部一样,提前撤了下来。其余的各部士卒,对于退下前线的长谷川秀久所部,也不禁纷纷侧目相视。尤其,是那些从西生浦一同前来的加藤家将领、士卒们,望向长谷川秀久的目光中,更带着几分复杂的厌恶与反感……
似乎,正是因为其力主救援蔚山城的意见,才导致了大家如今身陷重围、在这孤城中忍饥挨饿、生死难料……
随着夕阳西垂,蔚山城第二日的战斗,终于迎来了尾声。损失颇大的明军在留下了一地的尸体与鲜血后,不甘而又疲惫地缓缓撤了下去。而城头的倭军同样精疲力竭、饥渴交加地纷纷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甚至连站起来的力气也都没有了……
尚有一丝余力的士卒们,则在见到配给饮水的友军身影出现后,努力挣扎着再度站起身,颤颤巍巍地冲下城头,一窝蜂地前去争抢饮水……
望着这一幕,尽管取得了第二日守城战的胜利,但是,倭军众将却丝毫高兴不起来。因为,饮水即将耗尽的消息,在蔚山城中已经不胫而走,惴惴不安的众将,望着如血的夕阳,以及城外那连片的数万明朝联军,似乎已经预感到了末日的即将降临……
就在这样一片了无生气的绝望氛围中,谁也没有闲心去注意一个行色匆匆的身影。而那身影,正是被加藤清正单独召见的长谷川秀久,避人耳目地快步来到了黄昏中的蔚山城头东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