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加藤清正召集了紧急军议。
多少恢复了些体力的长谷川秀久也强撑着身体,跟着饭田直景来到了山寨中央的加藤清正主帐。
主帐中虽然也是一派通明,但是火光映照出的,却是倭将们一个比一个沉重的阴郁表情,不少列席的倭将身上还带着伤。
经过初步统计,八千倭军经过此役,阵亡近两千,暂时丧失战力的伤兵也有两千,尚存的战力只有四千左右……
虽然历经此番血战的众倭将对此提前都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在结果汇总之前,多少还都希望其他各门的死伤可以比自己少一些。这可不是抢功、表现、炫耀个人武勇的时候,事关全军危亡,面对强敌环伺,众倭军更是不约而同地团结一致,才有可能战胜敌人活下来。
当最终结果汇总之后,原来大家的损失都相差不多,谁也没能轻轻松松扛下女真人的这番强攻。就连一直都没吹响求援号角、被大家寄予厚望的北门,原来也是死伤惨重。
见大家士气消沉,饭田直景适时地出来打了个圆场,“在我军的奋勇抵抗、和铁炮的猛烈进攻下,这些女真蛮族的损失也不小。初步估算,各门外遗落的女真人尸体,就不下五千。”
听到此话的众将,多少勉强舒缓了一下僵硬的表情,但是,谁的心里都清楚。外面包围着的女真人,就算真的死掉了五千,至少还有上万人在。要不是仗着手下这支倭军颇为精锐、又屡经大战,这才勉勉强强顶着近半的伤亡,坚持到女真人那颇为蹊跷的全军撤退。
要是换了一般的军队,伤亡一旦到了三分之一,早就崩溃了,大家还能活着站在这里?可是,就算是精锐部队,已经倒下去一半了,剩下的也是筋疲力尽、士气消沉,谁能保证还可以顶得住女真人的下轮进攻?
众倭将还在惴惴不安的思考。端坐在正中的加藤清正忽然开了口。
“关于女真人不合常理的总撤退,大家怎么看?”
众将相互对了对眼色,的确,这次女真人的撤退,实在是让人有些看不懂。尤其是南门那边,听说南门当时已经失守,直到加藤大人亲率母衣众赶来支援,也只是勉强顶住了对方的攻势,而没能将其击退。但是最后,这伙女真人竟也被迫主动放弃了几乎已经夺下的南门,迅速退了下去。
北门的女真人是被击退的,东、西两门虽然岌岌可危,但是女真人也未能破门,他们最后选择撤退也算是情理之中。但是,南门既然基本已破,照理说,应该集中其他几门多余的兵力优势,全力冲进南门才对。为何其他的女真人根本没有转向南门支援,而是纷纷匆忙撤退了呢?
见大家都有不解之色,加藤清正说道:“有两个人,给大家看一下。”随即招了招手,一个侍卫立刻领命出帐而去,不一会儿,带进来两个人,直接扔在了地上。
众将围上去,一看,居然是两个朝鲜降军,其中一个已经是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而另一个,两只腿已经被打断,蜷缩在地上,不停地瑟瑟发抖。
围上来的众倭将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加藤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加藤清正看了眼列席在一旁的森本一久,和饭田直景一样同是加藤清正嫡系亲信的森本一久当日刚好负责南门的防守。此时,见加藤清正用目光示意,立刻挺身出列,向军帐内的众倭将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当日山寨各门虽几乎均有告急,但是只有南、北二门曾经失守。北门曾不慎失守的原因,一来是面对的女真人过多,二来一直是在独立支撑,从头至尾都没得到过任何支援。
而南门失守的罪魁祸首,正是这两个朝鲜降军。当时,还在两军尚未交锋之时,这两个朝鲜降军慌里慌张地骑着马奔到了山寨的南门,声称自己是不慎和鞠景仁所部失去联系的斥候,见外面的女真人已基本封锁了包围网、将要展开攻势,无路可走之下,只好来投奔山寨里的倭军。
见女真人尚在外围、还未展开攻势,这两个朝鲜降军也不怎么可疑,身为南门主将的森本一久便打开了南门,将二人放了进来,随意安排了些搬运任务给他们。
待女真人开始加紧攻击后,更是把这两个朝鲜降军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没成想,这两个朝鲜降军居然是女真人派来的细作!
其中一人,也就是现在正跪在地上发抖的这个,趁着女真人攻势正猛、倭军根本无暇他顾的时候,居然在南门附近的草屋放了一把火,造成了不小的混乱。因为这番小混乱,森本一久被迫分兵去救火,南门这才被女真人一举攻破。而这个作乱的朝鲜降军也被倭军当场捉住,直接被打断了双腿,然后严格看押起来。
另一个现如今倒在地上、已经面目全非的朝鲜降军,当时正准备混进南门倭军的火药库,引燃火药,侥幸被刚好路过的倭军撞到,当场就被乱刀砍死,这才躲过了一劫。
而怪就怪在,这两个朝鲜降军,为何要为女真人卖命呢?军帐内的众将不禁有些困惑。
“说!”怒不可遏的森本一久朝着那个断了腿的朝鲜降军的伤口处,狠狠踩了一脚。
“啊——!”一阵惨叫后,这个朝鲜降军一边哀叫求饶着,一边断断续续地和盘托出了事情的原委。
借助通译,大家才搞清楚,原来,这两个朝鲜降军的确都是鞠景仁所部的斥候,就在昨天夜里执勤放哨时,因为偷懒打了个盹,均被女真人生擒活捉。
当天上午,所有被俘获的朝鲜斥候都当着女真各部落首领的面前,被女真人拿来祭旗、歃血为盟。亲眼看到其他被捉住的几个朝鲜斥候或被女真人放狗活活咬死、或死于乱刃之下,二人本以为这回也是死定了,却没想到在最后时刻,竟被一个女真首领暂时留下了性命,问他们愿不愿意为其效劳。
早已吓得失魂落魄的二人自然是满口答应。随后,二人就被告知了这次的任务,那就是先被放回山寨,待南门的女真人攻击最猛烈时,在山寨内给倭军制造混乱,然后里应外合,配合女真人拿下南门。
二人虽然点头如捣蒜般应承下来,还连发毒誓。不过,女真人似乎根本不信任他们,临放他们走时,还给他们灌了些药汁,并告诉他们这是慢性毒药,只有顺利完成了任务,才能换回解药。
二人无奈,但也只好先骑马逃回了山寨南门。待女真人进攻时,二人也有些犹豫,一旦做细作的事情败露,一样也是死路一条。但是后来见女真人越来越占上风,南门的倭军眼看就要顶不住了,又想到了自己服下的毒药,只好硬着头皮,按照女真人的吩咐行事。
没想到,本来已冲进南门的女真人,最后还是撤了回去……倒在地上的这个朝鲜降军,胆战心惊地讲述完这些,然后便一味地继续求饶,希望倭军手下留情。
“他妈的,我就知道这些朝鲜人靠不住!”不少倭军将领怒火中烧,恨不得上去直接亲手撕碎了这个朝鲜斥候。
“这恐怕,还不是重点。”一旁的饭田直景暗暗想了一会儿,说了一句。
加藤清正看着这个老部下,赞许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示意了下森本一久。
“还有呢?女真人为何撤退?!”得到主将暗示的森本一久再次向朝鲜斥候的伤口上狠狠踩去。
“我的大老爷啊,我哪知道女真人为何会撤退啊……”朝鲜斥候疼得冷汗直冒,一边不停地喊叫,一边赶快想到什么说什么,“如果非要我猜的话,我多少也知道一点儿。哎呦!求您了,先别踩了。”
森本一久松了脚,示意朝鲜斥候继续说下去。
“哎呦——疼死我了……好,我说,我说还不成吗。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具体的原因。只是,我们这些被捉住的朝鲜斥候,被他们这些女真各部落的首领们杀死祭旗的时候,我多少看到、听到了些事情。这些女真人似乎来自不同的部落,各自互不统属,相互之间矛盾似乎也很深。小的略通女真话,多少听出来些东西。他们商议了半天,最后决定分头各攻打一门,先杀入山寨中央、斩获敌军大旗的部落,好像是今后可以获得节制各部落的‘大义’之名。其中一伙叫做‘叶赫’的部落好像是实力最强,抢到了最易展开攻击的北门。他们和主攻南门的女真人好像很不和。啊,对了,进攻南门的女真人的首领,就是暂时留下我们二人性命的那个首领,还提议赶制一些木头盾牌,好增强防御、辅助进攻……”
听着这朝鲜斥候一股脑倾其所有的交代,众将纷纷被吸引住了。原来这些女真人也并非铁板一块,怪不得他们之间缺少配合,只是一味地各自强攻猛冲……。
饭田直景又思索了一阵,发表了自己的见解:“我想,如果此人所说属实的话,北门外的‘叶赫’部落,在被赶出北门、眼看抢先攻下山寨无望后,只好用了阴招,主动撤下了进攻的士卒,还用大号的号角将撤退的角声吹遍群山,顺便乱掉其他各门的军心。这才致使南门的女真人也最终抱憾撤退。”
森本一久点了点头,跟着补充道:“而且,南门的女真首领绝不简单,我与此人交手,不仅进退得当、攻守有张有弛,甚至还提前布置下了这两个暗桩,以扰乱我们的防守。实在是狐狸一般精明狡猾的对手啊。”
众将闻听这两人的意见,都深表赞同地纷纷点着头。
加藤清正见手下诸将都已明了现今的局势,面前的这个朝鲜斥候,也就已经没有了最后的利用价值,挥了挥手。
军帐门口的两个侍卫立刻将地上的朝鲜斥候拖了出去,一到帐外,即拔出了刀刃。
尽管已被拖出了帐外,那朝鲜斥候的求饶声依然可以传入军帐。“饶命啊——饶命——我还知道很多事情呢!别杀我!那个进攻南门的女真首领好像是叫努尔……哈……啊——!”
一声惨叫后,帐外终于恢复了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