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城外乱作一团、四散奔逃的众敌军,再目睹了眼前众朝鲜降军“弃暗投明”的这一幕,站在大同门城头上的不少明军将领禁不住尽皆哈哈大笑,更有几个年轻的明将不禁开始跃跃欲试,准备主动请缨去追杀已成惊弓之鸟的逃散之敌。
“收拢好降卒,关闭四面城门,立刻清查城内的残敌,不能留一个隐患在城中。”李如松严肃的声音忽然响起,众将只看得到其背影,也不知李如松望着城外,在想些什么,只是均一拱手,领命道:“诺!”
而后,李如松又转过身来,朝着身边几个提督府的幕僚文官吩咐道:“另外,即刻于城中张贴安民告示,安抚民心,但对于和倭军狼狈为奸者,一律严惩不待!”
忽然,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李如松沉吟了片刻,又向着在场的大小各级明军将官补充了一句:“明日卯时,各军主要将领依旧来我大帐点卯。辰时,除李如柏所部负责守城外,其余各军一律于在平壤城校场集结。此战中俘虏的敌军士卒,无论倭军还是朝鲜士卒,届时也一并全部押至平壤城校场候命。”
说完,李如松一挥帅袍,就准备直接下城回营去了。
不少还想趁此机会出城追歼残敌的明将不禁一头雾水,明日集结大军在校场,估计是要当着全军将士,统一处理那些俘虏和降卒,这个大家多少都看得明白。但是,对追击残敌一事,李大帅为何只字未提……?
怎么,难道真放小西行长这么逃之夭夭了吗?如今我大明铁骑出城追击的话,半日之内就可全歼这伙惶惶如丧家之犬的倭军,提回小西行长的首级。
见众将多有不解,李如柏看了看李如松的脸色,然后向大家说明道:“兵法云,‘穷寇莫追’。我军此时追击,道路不熟、天色昏暗,恐有闪失。诸位安心,不出两日,自有人将小西行长的首级送回平壤来。”
经李如柏这么一说,众将倒不再那么跃跃欲试地准备抢着出城追击了,但一个个更加好奇起来。怎么,不出城追击,也会有人送回小西行长的首级?这怎么可能?难道……有人提前得了将令,已经提前出城去埋伏了?环顾一下左右,不对啊,几乎全部将领此时都在这里啊……
“其实,”李如柏面对众将怀疑的眼光,开了个话头,注意到已经自顾自下城而去的李如松脸上并没有什么异常,这才徐徐道来:“其实,当初从义州出发之前,家兄就已经和朝鲜的柳成龙柳大人商议好:我军攻城,而朝鲜另外安排一支伏兵,埋伏在平壤城通往凤山的必经之路上。明日,待小西行长终于如释重负、认为我军已不会再行追击之时,就是伏兵四起、取他首级之日了!”……
听完李如柏的讲述,众将这才恍然大悟!包括站在众人最外侧的唐卫轩,此时也回忆起,那日在义州城的东征提督府第一次见到李如松之时,李如松当时似乎就是因为和朝鲜的这位名为柳成龙的官员会谈,才姗姗来迟主持军议的。
原来李如松早就安排好了伏兵,甚至是在大军尚未动身之际,就连攻取平壤后伏击敌军残敌的兵马都预先设下了……
谋定而后动,纵使没有读过太多的兵书,唐卫轩也深深地明白这个兵家的至理名言。
看来,此人还真的是不逊其父的一代将才!难怪当今圣上屡屡委以重任。回想这短短几日来李如松的用兵之法,先是示弱于敌,拿牡丹峰小试牛刀;而后立刻亮出杀手锏,正面以大炮强攻,侧面则以朝鲜官军装束发动奇袭,以正合,以奇胜,半日之间,一举破城!
再加上袭破牡丹峰后调上大炮,直接轰破倭军火药库,彻底斩断敌军固守之念,再放困兽犹斗的敌军东逃,并轰放大炮、佯作追击,把惊弓之鸟的残敌赶向早已编织好的埋伏圈……甚至连偶然相遇的休静师徒所率领的几千僧兵,也是既用其利,也防其害,一切做得不动声色、四平八稳,简直滴水不漏。
此次平壤之战,李如松指挥得的确精彩!
望着那个已经翻身上马、即将消失在黑夜中的街道中消失的宽阔背影,唐卫轩默默在心中行了一个军礼。
从今往后,即便对李如松的命令依然一时不解,也绝没有理由不去严格执行了。虽然,对于李如松的性情依然不是很有好感,但毕竟,放眼大明朝,平心而论,的确也难以再找到一个比李如松更称职的大军统帅了。
而对于此次大军东征的第一战,唯一让人感到些许遗憾的,便是明军接近万人左右的巨大伤亡。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昨日攻入平壤城后,面对倭军堆砌的一个个堡垒,李如松才下令停止进攻这支据守顽抗之敌,而改由将其引向城外埋伏的方式,加以歼灭。
的确,攻打一个平安道平壤城就损耗了近万大明士卒,按照这个损失打下去,待光复朝鲜八道,四万东征大军,还有几人能复归故土?
望着夜空中的明月,唐卫轩的只觉得那月光似乎比上次前来议和之时皎洁了许多,但自己却依然看不透那夜幕中代表着命运气数的满天星斗……
……
很快,第二天的清早伴着新一轮的朝阳,已悄然来到刚刚光复的平壤城。
不少城中百姓小心翼翼地走出了家门,在看到满城大明和朝鲜的旗帜迎风飘扬,大街上已尽是巡城的大明或朝鲜官军士卒、再也找不到往日那些趾高气扬的倭军身影后,一个个禁不住喜极而泣,兴奋地争相传告着这天大的喜讯!一时间,原本寂静无声的平壤城,立刻活跃热闹了起来。
而此时的校场内外,匆匆一夜忙于在城中搜查残敌的众明军大多显得有些疲惫,但是胜利的氛围依然笼罩着每一个参战的士卒。加上听闻明军要集结在校场处理俘虏的消息后,越来越多的平壤百姓也从各处聚拢到校场,既可一睹天朝大军的军容,也可一观那些倭军和朝鲜叛卒的下场!面对着朝鲜百姓热情的面孔,明军上下也是挺足了精神,用严整的队列和高昂的斗志,展示着千里之外大明天朝的威严浩荡。
校场中央,则聚拢了两堆被明军分别看管着的俘虏。一侧是近百个衣衫褴褛、垂头丧气的倭军士卒;另一侧,则是三、四百名胆战心惊的朝鲜降军士卒。
倭军的被俘士卒,大多灰头土脸,不少人的身上还带着伤,甚至有些人的双手、双脚还被明军用枷锁和铁链牢牢地锁住,以防他们再次反抗。即便如此,周围看管的明军也是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些倭军,手中紧紧握着刀柄,时刻准备镇压随时可能出现的各种暴乱和反抗。面对着周围仇视的眼光,多数倭军士卒脸上带有的,更多的是一种不甘和失落的表情。
而另外一侧,被俘的朝鲜降军士卒们,则完全是另一番光景。大多数人尽管衣甲不整,但是全身上下竟毫发未伤。看守的明军也只是简单用绳子捆住了每个人的胳膊,兵器也都是懒洋洋地挂在腰间,甚至个别明军背朝着这些俘虏之时,也未曾有半分的警惕。面对着周围投来的鄙夷眼光,这些降卒的脸上多带有难以名状的惭愧和恐惧,大多惊恐万状地偷偷瞄着四周的态势,忧心忡忡地担忧着自己的命运。
忽然,震天的鼓声和嘹亮的号角几乎同时响彻校场内外,一队队明军护卫和一面面鲜明的旌旗出现在正朝着校场的观礼台四周。不多时,鼓号声中,一些身着精致甲胄或锦衣华服的文武官员,随即也出现在观礼台上,待当中一人甩起战袍、稳稳坐在中央的帅椅上后,鼓声与号角才戛然而止,而观礼台上的另外几名高级将领也依次落座。
整个校场内,一时竟寂静无声,只听得到北风的呼啸。
唐卫轩作为韩千户的亲随,此时也身列观礼台上,和程本举一同侍立在韩千户身后。与其余明军将官一样,向校场中望了一眼后,心中不禁有些惊奇。
倭军俘虏的数目,似乎比自己预想的要少一些,毕竟小西行长麾下足有一万五、六千之多的倭军士卒,这一战下来,怎么只抓了这不到一百个俘虏?还大多伤痕累累,的确与常理不符。
而朝鲜降军的俘虏居然有三、四百名之多,相对于此战之中最多也只有三千出头的朝鲜降军总人数,实在是……加上这些被俘的朝鲜降军士卒虽然盔斜甲歪,但找来找去,竟然都没见到几个身上挂彩或负伤的。
看着倭军和朝鲜降军俘虏的鲜明对比,不仅是唐卫轩,连一旁的程本举也颇感无奈,暗自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此时,见众军皆已集结待命、队列齐整,位于观礼台正中央帅椅上的李如松也再度站起身来,走到观礼台正前方,面对着四面八方投来的无数目光,简单清了清嗓子。
观礼台上坐着的其他明、朝各级将官等见李如松已经起身,也赶紧随之一同站起。
同时,校场内外的所有人,无论是大明或朝鲜官军的将士,还是围观的百姓,甚至包括校场中的数百俘虏,都目不转睛地紧紧盯住了观礼台上的李如松和众位将领,静静地等待着对这些倭军和朝鲜降军俘虏命运的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