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鮪、李松驻于蓩乡与赤眉对峙已有两月,虽说朱鮪用兵也算尚可,初时赤眉并未占到多少便宜,然而绿林兵马毕竟只有赤眉一半之数,随着时日的推移,经樊崇诸部越来越密集的袭扰,朱鮪、李松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而李松本就与朱鮪非同道中人,更在朝廷争权之中相与仇视。两人都是位高权重之人,彼此都不放在眼里,两部兵马之间协助也越来越疏松。赤眉又趁机四处造谣生事,一时说公孙述已攻破汉中,兵胁长安,一会儿又说邓禹已破安邑,南渡黄河,绿林兵马听闻这些传言,虽不知真假,可在疑惑之中军心开始渐渐不稳。朱鮪、李松数以禁绝,却是越描越黑。士兵在惊惧之中再无先前斗志,不少人私下已经开始商量着欲逃军而去了。
樊崇、逄安、徐宣众将瞅准时机,倾尽三十万赤眉之力,席卷蓩乡壁垒。朱鮪、李松、苏茂拼死相抗,却终是螳臂当车。十多万大军本就远远少于赤眉,此时士气低迷,更加不是贼兵敌手。坚守了数月的蓩乡大营终于不堪重负,全线崩溃。绿林阵亡三万余人,伤者不计其数,弘农再也不能阻止赤眉兵锋。李松引领残部西逃,朱鮪、苏茂引败兵回入洛阳。赤眉大军大胜之际,不再去理会朱鮪踪迹,径直攻破函谷关。通往长安的最后一道屏障终于向赤眉洞开了。
朱鮪大败于蓩乡,五万精兵有近半死伤逃散,回入洛阳之时已不足三万,好在城中尚有五万守军,暂时倒也没有生死之忧。然而赤眉三十万大军已然攻破函谷关,关中再也无险可守,长安势必危急,若东都再不另寻出路,大汉社稷决然倾倒无疑。
朱鮪没有几日时间好为弘农之败而颓废,暂且放下惨痛的经历,苦思出路。洛阳好歹是天下东都,只是地域狭小又无纵深,太平时节富足安定,乱世之中未免难为帝王之本,只有设法扩充地域,为洛阳拓展领地抢夺后庭方有东山再起的希望。听闻李轶所探,刘秀早已离开河内挥师北上,仅有寇恂、冯异、王梁三将不足一万兵马留守,朱鮪不禁打起了河内主意。只要在赤眉攻破长安之前,抢先拿下河内,再设法迎更始皇帝迁都洛阳,足可与诸贼周旋。赤眉皆是唯利是图目光短浅鼠辈,想必入主长安之后,必然一时再难有别图他地之想,这便给了朝廷足够时日养息恢复元气。只要自己瞅准时机,北收并州、东侵冀州,天下复得也未必没有希望。
可让朱鮪没有想到的是,那个素来对自己唯唯诺诺的李轶,此时已经悄然生出异心。当年李轶背弃刘縯暗中倒向朱鮪,助绿林一步步把刘玄抬上帝位,更设计阴谋诛杀旧主,对绿林可谓助益良多。然而背叛者没有永远的忠诚,有的只是对权力富贵的无尽追求,李轶能背叛刘縯,自然也便可以背叛朱鮪。
自朱鮪领兵回救弘农之时,李轶独领田立、陈侨众将守卫洛阳,冯异得知此讯,数次暗投书信,与李轶屡有交通。言道:“愚闻明镜之所以正衣冠,乃因忆往事而知今昔。微子去殷商而入周室,项伯叛楚而归高祖,周勃迎代王而黜少帝,霍光尊孝宣而废昌邑,此皆先贤畏知天命之故。观天下邦国存亡兴败之事,择时顺命而动之人,方可成功于一时,垂业于万世也。若今日长安尚可辅助,疏不间亲,远不逾近,季文岂能偏居于一隅而远离朝堂?现长安政乱,赤眉破关,绿林诸军一败涂地,四方分崩而社稷纲纪已绝,异姓并起为祸天下,是故萧王跋涉霜雪经营河北,顺天下士族民心,以致今日英俊云集,百姓归附,虽邠(bīn)①岐②慕周,不足以喻萧王功绩。季文诚能觉悟成败,焏(jí)定大计,论功古人,转祸为福,尽在此时矣。若再有迟疑,萧王大军回转,猛将长驱,严兵围城,虽有悔恨,亦无及矣!”
看着冯异的书信,想到危在旦夕的长安,李轶后悔不跌,当初舍弃刘縯兄弟暗助绿林,虽赢得今日王爵享不尽的富贵,可哪知世事无常,才过不到两年,绿林已败落至此地步,反倒是刘秀东山复起,独霸河北,剑指天下。若自己当日未有背弃之举,想必今日应是刘秀帐下炙手可热的人物吧!虽说冯异信中连连相劝,邀自己重归刘秀麾下,可自己亲定计谋害死伯升天下共知,与刘秀结下血海深仇,纵刘秀胸襟似海,怕也难对自己心慈手软。权衡着绿林的败亡和投于刘秀的顾虑,李轶犹豫不决,不敢轻易允诺。可几经冯异相劝,李轶还是动了心思,回书冯异道:“轶本与萧王首谋兵事,结生死之约,同枯荣之计。今轶守洛阳,将军镇守孟津,皆掌时局命脉,千载一会,思成断金。轶虽不才,唯愿效命萧王,留守洛阳以待时机,择时归帐下以佐明主安邦定国。”又暗示冯异,自己收兵洛阳不与孟津争锋,冯异有多大本事就去做多大事,洛阳绝不干预,欲以此功缓和与刘秀刻骨仇恨,也好为自己日后留条后路。
这般情况下,冯异小心试探几次,数败绿林散兵游勇,李轶果如其言,并未一兵派遣。冯异大喜,留骑都尉刘隆驻守孟津,多张旗帜以惑洛阳,自将大军北出天井关,与王梁合军一处,袭取并州上党郡两城,以为河内郡屏障,亦为日后兵指并州打开前站。得手之后,也不做停留,留王梁于此,自回孟津,南渡黄河破成皋以东十三县及诸绿林屯聚营垒,败降军民十余万之多。河南太守武勃败于赤眉后,收拢残兵征募新军凑得万余人马,见冯异在河南如入无人之境,唯恐朱鮪东回之后,以自己守备河南不力,并治败于赤眉之罪,硬着头皮领军攻诸叛降冯异县府。冯异引军战于士乡,大破绿林,阵斩武勃,获首五千余级,李轶仍闭门不救。
冯异见李轶书信见效,喜出望外,又数递书信,力说李轶举城投效刘秀,必成大功一件,然而就当冯异信心满满等待李轶回音之时,朱鮪重回洛阳了。自此李轶唯恐朱鮪发觉,再无书信相通,冯异深知李轶在洛阳举足轻重,若能说动李轶为内应,则洛阳唾手可得,遂以此中之事作书密报于安次剿贼的萧王刘秀。
刘秀看罢冯异书信,又喜又怒。喜得是冯异愈发视野开阔洞悉大局堪当大任,不但守护河内边界无虞,更能长远谋划开疆扩土,不愧是自己得力臂膀,一想到冯异、邓禹二人各显本领,刘秀便心情畅快无比。可怒的是李轶反复小人,其卖主求荣的恶毒嘴脸本身已让自己恶心了,更何况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当年背叛大哥,今日复叛朱鮪,若真降于麾下,那将来未必不会再出卖自己,这种无耻之徒怎好留于自己身侧?而且最让刘秀怒火中烧的还是大哥伯升死得不明不白,皆是李轶在其中推波助澜,自己因此而忍辱负重吃了多少苦头倒无所谓,可若自己当真接纳李轶投诚,如何对得起大哥在天之灵?自己虽对刘玄、朱鮪尚无办法,可对付李轶小人还是绰绰有余。
刘秀乃回书冯异,言李轶逆贼无信无义,决不可轻信其心,既已有李轶交通文书,那便以此为证除去李轶,断送朱鮪臂膀,方是稳妥之计。冯异得书之后,思量许久,虽觉萧王此事办得不大地道,毕竟有李轶之功自己才能北入并州南侵河南,可又一想李轶当年恶行,也就难怪萧王如此对李轶恨之入骨了。更何况朱鮪已回洛阳,李轶再不可能如先前一般只手遮天对自己助益良多,遂从刘秀之计,暗中透露李轶书信于朱鮪。
朱鮪得知李轶与冯异暗通曲款如何不怒?自己为朝廷不计个人得失征杀在外,李轶这个狗奴才狗改不了吃屎,背地里向自己暗施手脚,好在发现及时,否则洛阳早已不复为自己所有。然而李轶毕竟是更始皇帝所封舞阴王,有此身份,倒真不好下手,毕竟李轶暗中投敌可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实不好告于众人,若使天下知悉汉帝所封王之人投敌卖国,岂不是让天下早早察觉衰败的朝廷油尽灯枯而群起攻之?如此一来,自己也就难定李轶之罪。朱鮪又气又急,思量许久,乃于军中挑得数名好手,以邀李轶过府军议为名,令刺客藏于路侧,趁李轶疏于防范暴起行刺,斩杀于洛阳市口。可怜这自负才智无双的李季文,至死都不知晓究竟何人动手,也该当此等卑劣之人横死街市,总不负苍天惩恶扬善之名。
虽说朱鮪刺客下手干净利落,可还是有些许风言风语流传开来,李轶故旧亲信唯恐朱鮪牵连过甚,多有偷偷渡河投降冯异之人。朱鮪再也不敢拖延,草草收葬了李轶,命田立、陈侨广招民夫扩充新军训练,亲率三万人马北攻平阴牵制冯异,另遣讨难将军苏茂、副将贾彊领精兵三万绕开孟津北渡巩河,袭取温城以为立足之本,欲待两将得手之后,自己再领兵马大举攻入河内,将这刘秀辛苦得来的富庶之地据为己有。
苏茂兵败弘农之时,险些为李松借题发挥命丧刀下,幸得朱鮪周全才得保全性命安然无恙,此番再为朱鮪嘱以重任,对大司马信任之情颇为感激,也有心为朱鮪拿下温城,以报再生恩德。所谓知耻而后勇,苏茂此次也当真变化量多,一改往日那焦躁秉性,小心谨慎领军前进,尽力避开冯异碟探,昼伏夜行偷渡巩河,直到兵临温城之下,都未有一丝懈怠。
经寇恂经营数月,河内不仅愈发富足,各县守备亦是远胜往昔。温城过去不过是贴近河沿一小县,寇恂恐孟津独力难支,对此城也额外上心,昔日的小城此时也颇为坚实,可毕竟面对的是三万多朱鮪最为精锐的兵马,仍是显得渺小无比。守城兵马仅有千余,如何是苏茂对手?好在发现及时,早早闭了城门,才未让苏茂大军冲进城来,又派信使火速奔回怀县求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