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刘望称帝的消息传入宛城,更始皇帝气得暴跳如雷,王莽朝廷如何凶残也无此时这般令刘玄不安。新朝已失人心,为天下所弃,不足为患。自己承继帝业,中兴大汉,更将新朝大军尽数据于门外,功勋卓著。刘望无耻小子,何德何能,胆敢叫嚣如此?对此贼子不早早平灭,如何以示天下南阳朝廷之正统地位?
就在廷议之上,刘玄将刘望骂了个狗血淋头,更对王常重重斥责。当初攻占汝南也未好生料理后事,以致让刘望钻了空子,怎会不被刘玄迁怒?
王常被说得很是憋屈。当日是皇帝军令如此,使自己平复汝南之后即刻北上,出了事反倒皆赖给自己。血性汉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说得无地自容,遂自请前去剿灭刘望这乱臣贼子。
刘玄待骂痛快了,冷静一想,刘望不似其他蟊贼,此子亦是刘氏宗亲,若处置不当,自己皇位必遭天下质疑。故刘望必须征讨,但需以刘氏自己之手处置,以此明示天下,自己才是刘氏公认皇帝。
“大司徒,你如何看待刘望之事?”
刘縯伏诛之后,皇帝以伯升故旧亲信刘赐接任大司徒一职,统领柱天都部。虽因伯升之死,刘赐颇受舂陵刘氏非议,但还是凭借着以往的声望,暂且稳住了柱天都部。刘赐听闻皇帝召唤,猜其有意自己挂帅,便上前请命:“刘望此贼,大逆不道,谋反作乱,上愧对祖宗,下不得民心。微臣愿领兵平叛,必以此贼首级祭奠列祖列宗。”
刘玄喜道:“既如此,便有劳大司徒汝南一行了。”
刘赐当庭领取兵符印信,再选自己亲侄奋威将军刘信为副,点齐本部兵马,调拨粮草,浩浩荡荡开赴汝南战场。
刘望早知南阳必欲对自己杀之而后快,自入主汝南之后,便一直征召兵勇,囤积军实。本想南阳伯升初薨,朝局定要乱上一阵,谁知自己还在龙椅上没坐几天,便传来刘赐统领大军杀奔而来。刘望一时慌了手脚,举朝望去,严尤、陈茂兵勇虽精,却连番败绩,士气低落,难以迎敌。而自己嫡系又皆是新募兵勇,哪能战过柱天都部百战雄兵?只能传令各部,尽数退入汝南城中,欲凭借充足粮草和坚固城防拖垮汉军。
刘赐看着城头畏畏缩缩的守军,心中暗叹,刘望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只是这厮开了一个极为恶劣的先例。昔日伯升曾力阻刘玄称帝,言南阳一郡之地不过三百余里,于天下而言仅尺寸之地。据尺寸之地而擅立天子,若举国上下,皆以此为准,稍有微功便称王称帝,天下何时才能安定?今果如其言。刘望以一城之地便敢自上尊号,还不知日后会涌出多少个刘望来!
刘赐轻叹一声,传令大军围城,有条不紊地展开攻势。
城中兵将一见汉军之势,才猛然发觉自己哪是这等劲旅敌手?当初升官发财的美梦竟是那样的可笑!早先被刘望拉拢的世族豪强见势不妙,早早弃城逃去,还未待刘赐合围,城中守兵已逃个七七八八。未过多久,便只剩下刘望这个光杆皇帝和严尤、陈茂那数千残兵了。
就在刘赐轻松攻城的时候,有使者自武关而来。那扰乱关中安宁的邓晔、于匡送书入朝,俯首称臣,愿为朝廷先锋,开关迎汉,以早灭莽朝,新兴大汉。
刘玄如何不喜?武关一开,长安立刻暴露眼前,王莽纵有函谷关之险又有何益?遂立即传召重臣入朝军议。
有此天降美事,朝中立刻沸沸扬扬。但凡是人便能知道,若能入关作战,攻克长安,擒杀莽帝,无异是开国首功,人人都欲争之,绿林将帅更是为争此功摩拳擦掌,闹得不可开交。伯升因朱鮪之言被诛,颇为天下豪杰不齿,而身为绿林魁首的王匡、王凤众将也因此事声名狼藉。明面上绿林看似依旧是一团和气,可私下里也已心生间隙,相互多有仇怨了。正应了那句“以利相交者,利尽而散。”如今有此大功摆在眼前,诸部都欲争之,也好以此功重振声威。
刘玄看着绿林众将闹得吵吵嚷嚷,心中乐开了花,再去暗瞧刘秀,悄无声息立在一边。按说若能有此功,刘秀必能翻身朝堂,况且刘秀有将帅之才,也有资格争这西征帅位,可刘秀却毫无争功之念。看来这刘文叔还当真识抬举,刘玄很是满意。
待众将争够了,刘玄说道:“众卿欲为国效力之心,朕甚感宽慰,只是西征之策虽然可行,然洛阳王匡数万大军仍不能掉以轻心。若我军倾力入关,洛阳之兵南下为祸如之奈何?又或王莽征调王匡西援长安,我军远征疲敝,又补给不易,如何能够平定关中?何况赤眉虽亦是反莽义军,却与我大汉并无交往,如趁我军取长安之时,伺机攻我京师,岂不是危在旦夕?故朕思来,西入长安的关键仍在于洛阳之中。成国上公近日已初平颍川,洛阳即在眼前,朕欲起大军征伐洛阳,另调一兵西入武关,以此相互支应,方为万全之策。”
朝中突然安静下来,皇帝说得轻松,可这两路大军也不知作何安排。
“定国上公王匡,为我大汉柱梁,英勇善战,果敢无畏,定可堪当此任。朕拜卿为北军主帅,统领绿林诸部十万精兵,北上洛阳,定要一举击溃洛阳守兵,光复东都。望爱卿以昔日沘水之战勇武英姿,为朝廷再建新功。朕倒要看看,王莽老儿的小侄王匡如何能够抵挡得住朕的定国上公!”
此言一出,立刻引得朝中一片哗然,绿林北上去啃洛阳这块硬骨头,那西路军又将由谁统领?
就听皇帝不紧不慢地说道:“丞相司直李松,谋略出众,独当一面,朕拜你为西军主帅,统领两千精兵,接收武关,拜封邓晔、于匡为辅汉左、右将军,归于你挟制统帅。将军赵萌、申屠建,拜为西屏左、右大将军,亦各统精兵两千,随李松之后入武关策应,尔等必要攻克长安,根除王莽,方为大功,否则以军令严惩。”
此言一出,李松还好,赵萌、申屠建脸都绿了。西入武关纵是美差一件,成必然风光无限,可败就实难明言了,纵皇帝刻意回护赦免,千山万水之间能否有命逃回也不好说。且仅予三人总共六千兵马,便要强令攻拔长安,当真天方夜谭。长安毕竟是大新国都,必然坚固无比,粮草资货丰足,少也有数万精兵护卫。就一个宛城,纵有刘伯升之才,也是十万汉军围攻半年有余才因城中粮尽而破城。三人六千兵马如何攻破长安?且邓晔、于匡初降,谁知二人心思?若是拥兵自重不尊调令,甚至反攻汉军,强龙难压地头蛇,又能奈他二人如何?
绿林众将听刘玄虽使李松三人西去长安,本来深为不满,正想争辩,却听只予这点兵马,心中偷乐,纵有李松天大本事,如何能以六千之众覆灭莽朝?就且让他们去关中闹腾好了,待绿林大军攻拔洛阳,再取长安不迟。如此一来,也便无人再争西军主帅。
见众将不再争论,更始帝又说:“今众将皆出,京师空虚,前有大司徒军报,乱贼刘望困于汝南,其众如鸟兽散,仅剩严尤、陈茂残部负隅顽抗,已不足为患。我南阳朝廷终是大汉正统,岂是那些乱臣贼子所能动摇的?即刻檄文传至天下,尽数刘望之罪,宣我大汉之威。另调大司徒刘赐回朝,以镇守京师,汝南兵事移交奋威将军刘信继任,定不容刘望贼子匿逃!”
军议已罢,众臣各自归营整军,皇帝却又私下传召李松三人入见。
李松等还在为西征之事犯愁,就听皇帝说道:“西去长安虽然艰难,但武关已开,关中之地尽暴露眼前,虽予卿等兵力不多,但未必没有胜算。如此安排,一者以去绿林争夺帅位之意,二者麻痹绿林众将抢功之心。卿等也不必为兵少而犯愁,我特准卿等入关后宣扬大汉教化,凡举兵应汉豪杰、匪盗、官署皆酌情任命,为大汉所用。待关中大乱,卿等可趁乱成事。”
李松三人这才回过神来,有了皇帝默许,只需将关中豪杰挑逗起来,由他们在前冲杀,倒真省去朝廷不少麻烦,而只要攻破长安,首功自然还是自己三人所得,何乐而不为?这般一想,心中顿时安然,深深谢过皇帝,拜别而去。
刘秀从宫中回来,一路回想廷议之事。纵自己文成武就,也无法去与皇帝、绿林争功,大哥离世,自己只有谨小慎微,低调做人,方能保安然无虞。可短短数月,天下之事瞬息万变,谁知王莽竟然这般不经风雨,长安、洛阳回入大汉朝廷,那么天下已定,自己又有何法能报此大仇呢?刘秀越想越闷,忽又想起前两日,王凤回朝,见到自己时客气了几句,又虚情假意地埋怨自己舍军而去,不能助他平定颍川,累得他几日食不知味。刘秀苦笑,暗想那你倒是请命皇帝准我带兵而去啊?转又听王凤说起父城之事,直怪自己当初走得匆忙,也未及王凤派兵接收就匆匆南归,以致那父城冯异拥城不降,连番打退自己数十次围剿,至今难以破城。刘秀心中稍稍宽慰,冯公孙果然不负自己所托,重情重义,真乃社稷之臣,可自己如今龙困浅滩,也不知何日才能扬眉吐气重出军旅,就怕是要辜负了公孙一番情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