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重如浓墨漆染,一阵风过,果然下起豆粒大的暴雨,噼啪击打在地面上,溅起一层层水雾。
杨六郎候在宫门外,无处躲雨,又担心芷青身怀六甲不肯离去,一个人正站在雨中被大雨浇得通透,就闻听芷青晕过去的消息,冒着大雨匆忙跟着那内侍从侧门进了偏殿。
主殿那边已经黑压压跪满了披麻戴孝的文武百官。
“爷还是赶紧过去吧,郡主自有末将照料。”杨景见赵元佐呆呆坐在一旁发愣,以为他放心不下翌祥郡主,急忙出言安慰。
“延贵,你以为我真稀罕那个位子吗?”赵元佐恍若大梦方醒,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芷青,一撩眼皮望定地上方砖声音冷漠道。
“爷坐那个位子当之无愧。”杨景看了眼候在门外的太监,略略压低了声音道。
“嗤。”赵元佐冷笑了声,见芷青已经服了安胎的药,只吩咐杨景将自己老婆赶紧抱出宫去。
皇上一去,这宫里的形势势必形同水火。
陈王最近可是活跃的很呢。那道遗旨被那与陈王交好的王承恩把持,只怕不知还有几分可信。
父皇临终虽然留下话意,但只怕那也是看到自己后心念转悔,做不得数。
赵元佐这几年不是被皇上责骂就是被囚禁东宫,又有酗酒脾气暴躁的恶名,百官中早就失了势,只怕那遗旨上有自己的名,那些人也是不肯心服。
人心背离,这样的皇帝,做来何意。
被高宗临终确认的帝位继承人赵元佐竟在六郎夫妻离开偏殿不久,也消失无踪。
漫天的雨擂鼓样敲击在车篷之上,路面已是水汪汪的一片。马车行走在漆黑中透着亮光的雨水中,如一页孤寂扁舟。
柴芷青于这扁舟中死死抓住杨六郎胸前的衣襟,眼中不时有泪滴滚落。
到底那是自己的生身父亲,虽然一直以来心中存着对父亲杀死母亲的恨怨,可是毕竟没有见过母亲,仔细想想,对于母亲竟只限于“花蕊夫人”四个字。而父亲,自小就在她生命中穿插着的父亲,偏如鲠在心头的刺,不拔是痛,拔去也是痛。
痛的隐约要沥出血来。
杨六郎紧紧抱住芷青颤抖的身子,万没料到芷青与皇上竟有着如此深厚的感情,那是失去至亲的伤痛与悲哀。
“青儿,不要太过悲伤了,小心伤了腹中的孩儿。”杨延贵拍拍芷青的背,低头轻轻吻在芷青清凉的额头上。
“六郎,我,我就是禁不住要难过……”芷青当然明白自己的身体,一想到方才若不知大哥元佐唤来御医,自己只怕要失去腹中这个小生命了。
“我知道。”杨延贵低头看看自己一身濡湿的衣衫,怕凉坏了芷青,急忙伸手扯开了去,露出温热精赤的胸膛。
芷青一呆,随即脸上一红。细算起来嫁给杨六郎已有三年之多,两个人竟是离多聚少,绝没如此坦诚相待的温馨时刻。
芷青脸庞触及丈夫的胸膛,只觉一片炙热,仿佛被烫了般挣扎着就要起身。
“别乱动。小心着凉。出府时走得急,也没给你多拿衣裳。”杨延贵空出一手将那湿衫抛到一边,另一只手却仍是牢牢抱着芷青,见芷青扭动不安,知她害羞,心中不由好笑,故意在那俏脸上吻了一吻。
“你又欺负我……”芷青幽幽一叹,想起过往种种,不由心头迷茫。
“我哪里还敢再欺负你?如今你是我孩儿的娘,我若再对你不起,真是要天打雷劈了!”六郎知道自己从前给芷青留下的并不是什么好印象,急忙发誓赌咒。
“你偏就是这样的让人恨……”杨六郎的赌咒又不是没发过,芷青虽气他恼他,可他到底是自己的夫君,是肚子中孩子的爹。
自己生下来就不知双亲,无依无靠长大,如今哪舍得让自己的孩子也像自己从前那般孤苦,因此无论这杨六郎从前如何的对自己不起,芷青都不想再记恨,只想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马车在雨中疾驰,不一会就来到天波府门前。太君等人已闻听从宫内传来的丧钟声,一身素服在大厅内等候多时,听低下人通报郡主驸马回府,急忙迎了出来。
“皇上已去了。”六郎衣衫不整携着芷青出现在众人眼前,见母亲望过来的神色,便开口回禀。
“皇上万岁万万岁!”佘赛花率先领着众人往皇宫的方向拜倒。
不过此时口称皇上万岁,实在也是种讽刺。
芷青的心绪刚刚平静下来,此时见众人拜倒,不由悲从中起。六郎怕郡主哭坏了身子,抬头看了眼秋菊,急忙抱起芷青。秋菊会意,从侍女手中接过一柄大伞,随着郡主驸马护住郡主往自家院子奔去。
虽一路有六郎秋菊回护,芷青到底身子弱,被那冷风凄雨一吹,受了风寒,不禁卧床不起。
柴芷青缠绵病榻半月中,太宗赵光义下葬,三皇子赵元侃出人意料地登上了九五之尊。
赵元侃一当上皇位,立即更国号为咸平元年,易名赵恒。封废太子赵元佐为楚王,剥陈王赵元佑京兆伊之职。
当日大殿大太监王承恩刚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读先帝遗旨,谁知废太子赵元佐劈手夺过遗旨往吕蒙正手中一塞,自己却飘然而去。吕蒙正虽然不明白其中蹊跷,却依照圣旨所宣立皇三子襄王赵元侃为帝。
赵元佑夺位失败,本以为必死无疑,虽知只是被夺了京兆伊的位子,便知道老三不是赶尽杀绝的主,不由长松了一口气,没了权势,便与姬妾们日日在王府中纵酒当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