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书生摇头晃脑地一边念诵,一边将手中的黄瓜放入口中大口咀嚼起来。
待到回过味来,方才发现,手中留给娘子用来当着晚饭的黄瓜已经被自己消灭殆尽了。
书生想起自己家徒四壁,空有满腹诗书,却让新婚的娘子跟着自己忍饥挨饿,不由悲从中来,又见手中尚余下的一点黄瓜蒂,暗叹自己空为七尺男儿,竟然不能为娘子谋得一点果腹之物,衣袖掩面直通通就往河里跳去。
河岸边的东西路上来了一个骑马之人,那人本没在意河边的落魄书生,刚要快马加鞭往前赶,“扑通”一声落水声惊得急回头看,这才发现那个站在河边发愣的书生竟然掉进河里去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正在急急寻人的杨六郎急忙跳下马来,到了河边衣服也来不及脱就赶忙跳下去救人。
河水并不深,六郎把书生从河里拖出来不由气得发笑。
这河水也就刚及腰,那里会淹得死人?当然除非这个人根本就是故意找死。
杨六郎一边往下脱着湿衣服晾晒,一边埋怨那个趴在草坡上大口喘气的书生。
“没见你这样的人,下河洗澡也不脱衣服,害得我以为你要自寻短见呢。”
“我就是要自寻短见,我没脸活了我,我竟然把娘子的晚饭给吃了。”
“吃了再买呗,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买?那得银子啊,想我吕蒙正,空有一肚子学问,竟然身无分文,你让我拿什么买?”
“你是吕蒙正?”
“嗯,怎么了?”
“呵呵,我倒是听说过这个名字,好像刘丞相的千金抛绣球打中的一个秀才也叫吕蒙正。”
吕蒙正一听这话,脸腾地红了,翻身坐起,抬头看了一眼救命恩人,见那恩人的头上正顶着一片刺有字迹的叶子,急忙爬起来抢在手中,不假思索地念道:
“我是柴郡主快来救我。”
杨延贵见那呆子抢片叶子,以为他是饿疯了,没想到那叶子上竟然别有文章。
“你说什么?”杨延贵一把抓住吕蒙正的手,急急问道。
“啊吆,你放手,你这人怎么这么大力气。我的胳膊都要折了。叶子上写的吗,这句没意思,我这里还有更好的呢,我念给你听哦。”
吕呆子从怀里摸出另一片叶子,刚要念,已经一把被杨六郎夺了过去。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什么意思?”
“意思当然很明确了,就是说我住长江上游,你住长江下游。天天思念你而见不到你,却共饮着同一条江河水。这江水啊……要流到什么时候才会停止?这段离愁别恨又要到何年何月才会结束?但愿你的心同我的心一样,就一定不会辜负这一番相思情意。”
吕蒙正一提起这首意外得来的宝贝诗词就满脸兴奋,也就忘了要寻死的事情,一边指点,一边涂抹星子乱飞。
“这首词添得真是了不得,你看你看,《词律》以为调名取义于卖卜算命之人。双调……四十四字……仄韵。厉害……厉害。”
杨六郎哪里还管他什么词律仄韵,一颗心早飞到这写词的人身上了。
抬头看了看河四周并没有这种长着肥厚叶子的玉兰树,这树显然是私人家园林里种植的,不由急问:
“这些树叶是从那里拣来的?”
“河里,从上游漂来的,柴郡主?求救?哎吆,这不会就是那个被贼人当街劫持的柴郡主吧?”
吕蒙正前几日在汴梁被绣球打中,正遇上郡主被劫的事情。
刘丞相也因此受到皇上怪罪,说他怂恿女儿当街抛绣球制造动乱,让贼人趁机劫走了郡主。
赶上这接住绣球的主儿竟然是个一文不名的穷酸书生,刘丞相那个憋气啊,当即就要悔婚。
女儿刘玉莲却说什么也要嫁给吕蒙正,死活不听她爹的话。
刘丞相一气之下把两个人都给赶出府来,决议让这对小冤家自生自灭。其实这刘丞相是藏了私心,他怕柴郡主遭遇不测,会祸及他刘氏满门。
自己膝下只有一个宝贝女儿,怎么会不担心她的安危?所谓扫地出门断绝父女关系只不过是做给别人看,想着等灾祸过去再将小夫妻接回府中。
吕蒙正不是他老丈人肚子里的蛔虫,当然不知道这些,今日因为一根黄瓜就想自寻短见,实在是有些目光短浅。
杨六郎抬头看了看河的上游,抖了抖尚未晾干的衣服翻身上马。驱马前奔之际扭头向那吕蒙正喊:“请先生到天波府送信,就说杨家六郎已经前去解救柴郡主!”
吕蒙正一听对方报出杨家将,心中顿时激动万分。
杨家在老百姓的心目中地位很高,只要提起天波府三个字,这说话的人都感到腰板倍直。
吕蒙正扯着脖子远远望着杨六郎飞驰而去,忽然想起人家临走前的嘱托,急忙往汴梁城急急赶去。
可怜他老人家腹中无食,又是步行,等赶到三十里外的汴梁城,人已经累得东倒西歪,连太阳也爬下山去不忍看他的狼狈了。
汴梁城的西城门要关了!
吕蒙正跌跌撞撞冲了过去,双手死撑住门缝喊:“快救柴郡主!”
负责关城门的两个军士猛拍吕蒙正的黄瘦脸,心想这个穷书生怎么了?不就是被城门夹住了手指吗?貌似那指头也没断,至于这半天还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