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员散去,偌大的议事厅里,只余三位大乘期老祖及掌门穆锦先。
而就在此时,一脸疲惫之色的长宁元君终于出现在了议事厅的门口,他俊美的脸逆着光,写满了焦虑。
“类似夏承玄所描述的空间,我已经寻了九百余个,却都不是。”他有一丝无力感,“似乎有什么在阻挡着我的寻找,感觉很近,却似乎很远。当人间界传来异动,我终于有所顿悟,那空间,应当已经不在我们现在的时间点上,所以才能阻挡我的探寻。”他皱着眉头,看向穆锦先说道,“恐怕只有锦先的本命剑‘斩流光’,才能寻到芮栖迟,封闭魔道之门。”
穆锦先当即道:“魔修通道,兹事体大,锦先义不容辞。”他回头看向沧海元君道,“请师尊允许徒儿跟随长宁元君去寻空间通道,后续事情,由师父暂行安排。”
沧海元君本就曾是掌门,对太和运转了如指掌,他当下点头道:“速去速回,注意安全。”可看着眼前的穆锦先,又想到了下落不明的阮琉蘅,心中酸楚,只是大事当前,必须强硬撑着。
沧海元君早已用一丝神识锁住了储物戒中阮琉蘅的本命元神灯,一旦熄灭,只怕这位大乘期老祖,便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即便是大乘期修士,也有性情,心中也有属于自己的那份柔软。先失了林画,再失阮琉蘅……这都是他当做小女儿一般养在膝下的徒弟,可一个接一个的变故,生生摧折心肝。
穆锦先深深一拜,说道:“请师父放心,蘅儿虽被九重天外天劫持,但现在九重天也正苦于魔兽入侵,想必暂时无暇对蘅儿不利,弟子这就抽派人手前去探访,待击退魔兽后,但凡蘅儿有一根毛发受损,九重天休想在我太和剑下平安无事。至于其徒夏承玄,行夜本就邪佞之人,此次竟敢对太和弟子出手,待事态稳定,太和将不再姑息,对其宣战!”
这一番话,说出了轻重缓急。
他又何尝不担心阮琉蘅,只是如今人间竟然到了这个地步,除了太和,全部陷入与魔兽之间的激战。
所有事情,在魔兽入侵人间面前,在拯救整个修真界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而想到太和未被入侵,还是因为芮栖迟不惜燃烧寿元,抵挡住魔物破坏,穆锦先更是加快了脚步,与长宁神君一同消失在议事厅中。
至此,穆锦先及沧海元君,甚至是剑阁长老,虽然对阮琉蘅担心不已,却仍然没有意识到其中的危险性。
九重天外天为什么要劫持阮琉蘅与夏承玄,每个人的推演都不同,却没有一个会认为九重天外天会要阮琉蘅的命。
太和实在太过自信,他们没有想到修真界会有人胆敢杀害一名太和峰主,那等于直面太和宣战,尤其在现在魔兽全面入侵人间的非常时期,就算九重天外天,此时拿了阮琉蘅,也只可能是做质子,以便对太和提出要求。何况在之前的资源商谈中,真宝元君的强势施压也使得九重天外天颇多不满,弹压之下,极有可能做出这种狗急跳墙的行为。
他们不明白,这其中的关键在于阮琉蘅的身世,与太和一点关系都没有。
所以太和此次对阮琉蘅事件的处理,还停留在探查阶段,而非解救。
除了沧海元君留在议事厅处理各方事宜,季羽元君与真宝元君皆回到无名峰,与护山大阵一同,镇守太和。
而他们都没注意,当十八峰峰主皆各自回归山峰时,天门峰副峰主玉文真君却与峰主意回神君说了些什么,随后留在了议事厅附近。
虽然所有峰主都注意到了灵端峰紫蘅真君未到,但即便是身为师兄的止阳真君,在这个时候,都没有开口询问。
非常时期,行非常事,一切当以大局为重。
只有玉文真君心事重重地留了下来,他希望打听到一些关于阮琉蘅的消息,但阮琉蘅与夏承玄下山皆是机密中的机密,寻常弟子根本不知。
直到他在议事厅外,听到里面隐隐约约提到“蘅儿被九重天外天劫持……”,心头一凛,知道阮琉蘅是出了事。
玉文真君对自己的隐匿之术也有相当自信,他本就擅长融入自然之物中,修的是“返璞归真”的自然之道,可他并没有自信到认为可以瞒过议事厅里面的四位大乘期老祖,而他们却并没有阻止他的偷听。
他便知道,冥冥之中,便应了他与阮琉蘅的因果。
“放手!”
“娘希匹,老子不放!”
斐红湄俏目满含煞气,看着飞廉神君的眼神,似是要生吞了他。
飞廉神君原本斯文俊秀的脸,愣是被抓出三条血道,却依然死死抓住斐红湄的右臂,身形在前拦住去路。
他们此时刚从某一处禁制从出来,衣服上还留存着许多打斗的痕迹,可想而知,禁制中有多么危险。
“你凭什么管着我,不让我去救师父!”斐红湄怒道。
飞廉神君涨红了脸,说道:“九重天外天既然能做出这种事,一定早已准备好,你现在前去岂不是白白送死?难道你认为你能打赢明晰元君?能打赢九重天外天的九位天君?我们好不容易凑齐逆天改命的材料、法宝,你就要白白浪费?”
一想到阮琉蘅陷落在这些人手里,斐红湄的眼睛都红了,她一把掏出腰间弟子牌,举道眼前,大声控诉道:“如果师父出了事,还要那些续命的劳什子有什么用!太和现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明明知道师父被九重天抓走,竟还要所有弟子放下手中之事,召回所有朱雀廷掌剑,只说魔兽入侵人间,哈哈,笑话!没有师父,魔兽与我有何干!太和与我有何干!他们不顾师父死活,我便自己去救师父!”
飞廉急喝道:“你这是以卵击石!难道我能眼睁睁看着你一个人去九重天外天做傻事?”
斐红湄眼中一直转悠的泪水终于滑了下来。她看着飞廉神君,眼神中竟有恨意:“斐廉,斐村被屠尽的时候,你在哪里?我被坏人抓走卖身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如果不是师父把我从火坑里救出来,你现在根本看不到我!”
“你说给师父逆天改命,我答应了,你说要将自己的寿限移给你师父,我也答应了,”飞廉神君坚持道,“只有这次,我不能答应你。”
斐红湄握紧了拳头,指甲刺进手心,穿过皮肉,直直戳进掌心。
可她脸上却笑了,那笑又带柔媚,有隐隐含着疯狂之意。
“飞廉神君,你到底喜欢我哪里呢?”她眼角眉梢只在瞬间,就换上了轻佻之色,“这身皮肉?我与你同乡的身份?还是我的存在,可以满足你对曾经舍弃的家乡的遗憾?嗯……飞廉神君,你看我。”
她另一只还自由的手,只轻轻一勾,衣衫就滑落了大半。
飞廉神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斐红湄看着他的表情,微不可查地嘲讽一笑,继续说道:“楼子里的姆妈,会用各种方法调理姑娘,我啊,别看我一本正经的样子,可是一点羞耻心都没有。你怕是不知道,在那种地方,但凡有一点羞耻心,都会活不下去啊……所以,你若想要,就拿去,你若喜欢,我就给你……飞廉神君,帮我去救师父,我永远陪伴在你身边,你要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好不好?”
斐红湄为了救师父,竟然重新挂上了那种似乎演练了无数次,每一个微笑的角度都在讨好客人,堪称职业典范的笑容。
她已经慌了。
这表情下深藏的是她对飞廉神君的示弱,甚至将他当成客人一般讨好的慌乱。
飞廉神君只是耿直,人却不是傻的,如何看不出来。
他心里一团苦涩。
“这么多日子里,你一直在我身边,其实……只是在利用我吧……”飞廉神君帮她理好衣服,甚至细心地将她的头发从衣领中拿了出来,“可我还是很高兴,你说得对,我将对斐村的亏欠,都弥补在了你身上,是我对不住你。”
斐红湄的表情没有变,但是泪水滚滚而出。
飞廉神君放开她的手,却取下自己的储物戒,不停将各种保命符箓、法宝放在她手上。
“这些也是我补偿你的……你说要去救师父,好,我陪你去救。这之后,我们两不相欠,我放你走……”他背过身去,发出与身份气度完全不符的一声嚎叫,然后大声说道,“娘希匹的!斐红湄,你这个混账女人,我放你走,放你去陪师父!”
他袖子一甩,胡乱抹了一把脸,祭出飞行法器,拽着斐红湄上来,然后不等她反应,便用力地抱着她。
这是飞廉神君第一次碰触到女人的身体,可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贪恋般地将斐红湄搂得更紧。
斐红湄并不是第一次被男人抱,但却是第一次感觉到,男人的怀抱,竟也是如此温暖,也可以不带任何欲念。
他心里想的是,我就要为这个没良心的女人去死了。
她心里想的是……
对不起。
法宝遥遥向九重天外天所在的白沙之地飞去,若是远远看过去,那上面只是一对相拥的情侣。
却没人知道,那是诀别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