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穆锦先身形的消失,整片竹海也渐渐褪去,只留下一片虚无。
阮琉蘅闭上眼睛,她心中已经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不能相信两世枭雄的师兄就这样死去,也对他话语中的一些未尽之意感到惊骇。
这一番对话,信息量着实很大,可她几乎来不及整理,便被这梦境推了出去,再醒过来时,只看到满天星斗。
这是什么地方?
阮琉蘅想到之前在太和主峰前的激战,立刻惊坐而起!
下方却传来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声音:“尊上,您终于醒来了。”
阮琉蘅此时才看清周围的情形。
这是一座造型奇异的巨大宫殿,没有任何墙壁,只有环绕地面竖起的若干根雕琢精美的高大石柱,直耸天际。而宫殿的穹顶竟以星辰作为装饰,凭她的目力,竟然看不透这穹顶究竟有多高。
当日太和主峰的种种情形以及师兄在梦境中与她的对话,使阮琉蘅推断这里便是魔修的巢穴,因为对魔尊来说,只有这里,才是天下间最安全的地方。
眼前说话的男子与很多魔修一样,面孔白皙,眼神凌厉,然而他却还有些不同,因为他长了一双瞳孔颜色不一样的眼睛,左眼金黄,右眼碧绿,竟像是一双鸳鸯猫儿眼。
“属下丰澈,任魔界弦月护法。”他气定神闲地介绍自己。
修士的年岁通常只能从修为上猜出,那么眼前的这名男子,实际年龄恐怕并不小。
因为即便他神态恭谨,但通身的气息,分明是一名大乘期的魔修!
阮琉蘅看到魔修,仍然本能想要召唤焰方剑,但她的手一动,便强忍了下来。
她看到那名男子背后,大殿里黑压压站了不知道多少魔修,一看到她醒来,立刻“唰”的一声齐齐半跪行礼。
“恭迎魔尊!”声音响彻大殿。
且不说阮琉蘅此时还需要压制体内的魔念,这放眼望去,近千人的魔修阵容,最低修为都是元婴。
她心中一沉,修真界中,魔修的活动从来都很诡秘,不知不觉,竟然已有这样的实力,而她也不敢就认定目前大殿中的魔修就是全部,他们……应当只是一部分而已。
而此时,那名叫“丰澈”的猫眼魔修旁边,一名身着锦缎,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风的秀美青年轻笑一声,也走上前来,对着阮琉蘅道:“尊上,属下萧快雨,任魔界朔月护法,而这里,则是魔界在人间最后的领土——云织宫。”
阮琉蘅此时还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是想杀光他们,还是先了解魔界信息?
两位魔教护法都是人精,如何看不出她脸上的游移不定,心中立刻将她看轻了半分,觉得这魔尊初出茅庐,且不过只有两千多岁,还嫩着呢。
萧快雨先起了拿捏的心思,也有试探之意。他回头看了一眼,后方的魔修中,起码有一半人在接收到他的信息后,站起身来。
而另一半魔修,却仍然跪在地上。
阮琉蘅当即便明白了,这魔修中,竟也是分着两派的。
猫儿眼的丰澈与这面容秀美的萧快雨,都是大乘期修士,当下也都不再说话,而是看着阮琉蘅。
他们在等她表态。
阮琉蘅看着这些魔修,并没有掩饰脸上厌恶的神情。
对阮琉蘅来说,这些魔修沾了太多血腥,在修真界是人人诛之后快的败类……然而当她暗中想集中力量想趁机将魔修一网打尽时,身体却本能地抗拒着她调动魔气的力量。
阮琉蘅心下凉了半截。
她突然意识到,仿佛是被某种规则束缚,这规则甚至大于这世界中的任何一样规则,它限制着她,使她无法对魔修出手!
主座上,阮琉蘅身上的气息流动自然瞒不住面前的两位大乘期魔修,丰澈那一双猫眼眨了眨,亦是轻轻一挥袖,另一半原本半跪在地上的魔修,也齐齐起身。
大殿陷入僵持。
所有人都注视着阮琉蘅,可那目光都是冷漠的,甚至有些人是充满畏惧的,那是魔尊生来便对魔修造成的威慑,已经烙印在他们骨子里。一旦入魔,便也身不由己了。
阮琉蘅冷冷看着这些魔修的举动,两名魔界护法高调的挑衅和咄咄逼人的态度,使得她很被动。她心中明白,若是让这些魔修看轻了她,那么这魔尊之位,也会成为他们的傀儡和棋子。
只可惜,他们打错了算盘。
而古神,也会有失算的时候。
因为守护人间的最后一柄剑,不是别人,而是她!
阮琉蘅终于开口道:“我不是你们的魔尊。”
她此时也已经不再是端方温柔的太和峰主,魔尊的力量觉醒后,一股阴寒的气息亦是不知不觉散发出来。阮琉蘅从刚才栖身的主座上站起,用更漠视的目光看着眼前的魔修,看着他们因为她的这一句话而动容,而惶恐,而憎恨……
她心中竟有一丝快慰。
旁边的萧快雨低低咳了一声,正要说话,却被阮琉蘅一双冷清清的桃花眼看来,噎了回去。
“但你们,若是胡作非为,便别怪我手下不容情!”她召唤出本命剑,魔修们纷纷躲避,只见一道黑色光芒闪过,魔剑焰方已经钉在大殿中央,散发着浓重的煞气,“若是有人不自量力,想来挑战我的威信,那便来试试这柄剑!”
他们自是听过阮琉蘅的大名,也知道这位魔尊出身太和。对魔修来说,太和恐怕是他们最忌惮的敌人。但凡遇到太和剑修,若是修为相同或者相差无几也就罢了,若是能高出两到三个小境界,那么便要将其极力击杀!
任何一个太和剑修的成长,都是巨大的威胁。
当然,魔修中也不乏入魔的太和弟子,他们目光复杂地看着上座的阮琉蘅,心中不知道是何种滋味。
阮琉蘅的一身季羽元君所赠的晖云临阵铠,已化为墨黑色,她冷冷地站在上方,伸出一只手,又招回了焰方剑。
“在我的面前,你们,永远都要臣服!”阮琉蘅这次没有用剑,而是一挥手,将体内魔尊的气息外放,那些重新站起来的魔修,立刻像是承受了巨大压力,再次跪在云织宫中,不敢抬头看她。
阮琉蘅十分清楚,眼前的这些人,每一个到了修真界,都是杀人吸血的恶魔,如果不以武力震慑他们,那么无论是魔界还是人间,一定会迎来一场大乱。
看着阮琉蘅的雷霆手段,萧快雨也不再观望,他躬身行礼道:“尊上想必已经知道,前任魔尊千机,已在太和初开剑阵之下殉难,但此时尊上仍保存实力,如日中天。趁太和尚未恢复,我等应当进攻五大山门,以定天下,为千机尊上报仇。”
阮琉蘅略微抬眼,她问道:“魔尊千机,究竟做了些什么,你们竟要为他报仇?”
丰澈此时比萧快雨放松很多,他干脆坐下来,从储物戒中拿出茶几茶具,引了一汪灵泉,慢悠悠地煮起了茶。
阮琉蘅冷眼旁观,提到穆锦先之死,他们的脸上并没有沉痛之色,甚至还如此悠闲。魔修之本质,果然是可恨的!
萧快雨皱了眉,上座这位女魔尊的阴晴不定,颇有些棘手,可他还是恭恭敬敬地道:“不管尊上怎么看,对魔界来说,魔尊千机都是一位盖世英雄。”
“说。”
“尊上应该也知道,在铭古纪,魔修的活动非常少,除了近百年的动向之外,近乎绝迹……”
自上古神魔大战后,众神将魔界封印在彼岸之门,却又因上古神厄离爱上魔后,在封印时留下暗门,暗门中泄露的魔气滋养出魔尊,每一次魔尊的觉醒,都是天地的灾难,他们秉承魔尊的传承,为打破彼岸之门的封印而生,所以人间注定每万年一场大劫。
到如今,人间已经历上古纪、元古纪、溯古纪、间古纪、圣古纪、沉古纪、谅古纪、函古纪等八个纪年,每一个纪年的魔尊都被当世的渡劫期道尊所战胜,成为新纪年的奠基石。
只有函古纪的魔尊千机,本处于劣势,却能联合兽族发动兽潮,再与人间最后一位渡劫期道尊同归于尽,将一个高阶修士凋敝的人间留给了铭古纪。
而千机在最后的决战中,以分神傀儡逃过一死,在铭古纪中,他吩咐魔修韬光养晦,而自己则孤身入太和,化身为穆锦先,不仅蒙蔽了五大山门,还不动声色地只手遮天,搅动修真界风云,才有了如今的大好局面:
九重天外天失去了一位大乘期老祖,且因为魔兽入侵,元气大伤,如今自保尚且困难,更不要说与魔修抗衡;
太和真宝元君亦是身受重伤,太和初开剑阵无法再发动,人间最后一把利刃已经失去了最强战斗力;
不仅各大宗门皆在魔兽入侵中遭受重大损失,连除太和外的四名大乘期元君,亦是油尽灯枯,修为大打折扣。
这些事,竟是穆锦先凭一己之力,便达到了如此成就!
堪称历代魔尊中,最为雄才大略之人。
“……这云织宫,便是我等隐藏行踪,韬光养晦之所,”萧快雨对穆锦先推崇备至,无比怅然道,“若不是有千机尊上,我等也无法在此安心修炼,毕竟入魔后的脉反逆流,还是很头疼……”
阮琉蘅心中一凛,她第一次从魔修口中听到“脉反逆流”这样陌生的词,忍不住问道:“何为脉反逆流?”
一旁的丰澈已是沏好一杯茶,送至阮琉蘅身前,笑问道:“难道尊上觉醒后,没有察觉到体内的嗜血冲动吗?”
阮琉蘅当然有,魔尊的传承有力量,也有那些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的魔念,时时在她识海中叫嚣,被她连同部分力量一起压制在识海中。
而正道中也有关于魔修的传闻,他们喜欢用各种令人发指的手段抽取正道修士的灵力,比如吸血、抽灵、采补、炼成、食肉等等……
她手中握拳,若是要她变成那副样子,简直生不如死。
难道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这“脉反逆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