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用了点茶水,月蛾和小环儿告辞,四人方才各自按照分工去集市上采买应用之物。本地人啥都熟悉,李大嘴去到张记铁匠铺购买挖地用的铁锹,开石头用的铁锤,钢钎,都得备上几套。方一平自己到集市上去找割茅草用的镰刀,七八把整理田地的铁钯子,两副耕地用的犁铧,通风用的铁皮管子七八丈别人不懂,只能自己去买,让几个货主扛上跟着走,路过军器局便又约了七八个工匠杂役,交了定金说好明天就来开石头建房,又拿几十文找十几个在街角赌钱、发呆、扪虱子的闲汉,明天去帮着选红茅草白茅草。吩咐齐得龙买辆铁皮轱辘车,几包生石灰放上跟着走。蒋冬强到城隍庙附近买点笔墨纸砚,再到粮行多买米面杂粮带过来。
一通忙活,好在没什么争执。在方一平的授意下,只要对方出个合适的价,大伙儿拿了货就走,就这么着也就是半个时辰过去了。约好的人都到齐,杂七杂八堆满车,车尾上是石灰,上面堆放着几捆工具,车中间是堆着好些个布袋装的粮食,还有个小布袋儿拦腰拿绳系住了,上半截装着小米给老太太熬粥喝,下半分装着几斤绿豆红豆,准备给工匠们烧汤来解渴。其余无非是些猪肉菜蔬。乱七八糟一时也理不清楚,好在来之前都经于月娥小姐列出清单,逐条核对分发给众人买妥,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一共十来贯就都理顺了。
三个时辰,到家天色透黑。山里就这点不好,无论冬夏,天亮得迟,黑得早。想做事老天爷不给,想休息养生那就算是顺了天意儿。
方一平这几天梦里经常忆到后世的那些事情,明知道回不去了,再见不到父母小月和同学,只是忍不住会想念。让方一平感觉到很惊恐的是,随着现在李大嘴母子、齐蒋两兄弟、于月蛾小环儿甚至是于得利王能这些人慢慢走进他的生活,一个个或者需要他、利用他哪怕是憎恨他,原先晚上梦里的那些想念逐渐变得淡薄了。这让方一平感觉到羞耻却不知道如何去拒绝。
方一平感觉自己既然有能力改变这些人的处境,也就有责任去努力做点什么,至少,要保护身边这些很在乎他的人,让他们富足而快乐。也许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真的不是一句空话。当自己有了某种能力,就会下意识地面对现实,试图去承担点什么,认真改变一些什么。时过境迁,环境移人,这些真不是几句口号和壮志宣言能抵挡的。方一平自诩自己肯定不是什么犬儒主义,但却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个现实主义,甚至有点功义主义。不可否认,从目前来说,他对这些人的态度依然是有些被动而冷漠的,但对于“方家灵娃子”这个身份的代入感却越来越强。方一平认为这就是羞耻感产生的根源。
富足却不快乐,时刻感受到空虚和孤独,危机感过重,压力山大过劳死,厌弃生活报复社会,这都是后世那个社会形态下人们的通病:街上路人行色匆匆,对门邻居互不相识,夫妻同床异梦,对面交流只用手机……方一平有种感觉,正是那些东西让自己一天天地关注眼下这些衣着土鳖,说话拘谨,动作陈旧,衣食简陋却待他真诚的人们。而这又是那个莫名其妙的“方灵娃”该做的。
“该死的!”方一平暗暗咒骂了一句自己,用力搓一搓脸,村头的一两声鸡鸣打断了这些胡思乱想,沉重的露水让头发都有点湿润。清晨山里的空气还是不错的,何况没有现代工业那些奇怪的雾霾,保证你吸进去的每一口都纯朴而清新。许久没有正式活动过了,看这里四下无人,来个晨练吧。
齐得龙用力踹了几脚,睡得正香的蒋冬强起床气浓郁,正要开口怒骂,却被屋子外面家主那独特的造型吓傻了。
蒋冬强观察了一会,披衣出来,喝彩道:“家主你这套锻体术果然不同凡响‘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看似太极而动作强硬,形如八卦而姿态猥琐,果然是收放自如,令我弟兄好生佩服。”
方一平大一开始就体育不及格,由于次次补考被舍长起了个外号“一年两次郎”。原想趁着众人酣睡时分自我欣赏下,宣泄一下压抑的心绪,却被这厮无端羞臊,不由得恼羞成怒,抄起一根劈柴冲他扔过去。蒋冬强边逃边夸:“家主这一招‘霸王断魂枪’气势逼人,非有十年八年功力不足以达成造化!”
一时喧嚣声四起,大伙儿也就都醒了,围观了家主的盖世神功之后,生火的生火,洗脸的洗脸,淘腾家拾的自去挑选趁手的家伙,待会子好上山干活。由于今天活重,又有了新进项,今天的早饭是方一平自己动手的,揉面醒面,动手切成一指宽的长条儿,齐得龙看得手痒道:“家主兄弟,要说弄面食,你得看俺们老西儿才对。”果然,今天早饭的酸辣臊子面足足装了三大盆。一时间众人精气十足,正热闹着,昨儿约请的工匠和闲汉们都坐着驴车来了,正好趁热乎劲杀向后山。
林地占了整个山林的东坡,再加上南坡东半部分,足足有个一百多亩。灌木丛莽,野草肆意,虫蛇蚂蚁也蠢蠢欲动,如若不认真清理掉,后面的事情都没法做。“大伙儿好好干活,今天中午烂肉面条随便吃啊。”这句话比什么都管用,一个时辰不到,半边山的杂树都变成了柴禾,只剩下或大或小或直或弯的思仙树丛。
接下来把人分两拨:一拨由方一平带队归整石块,围着整个林区给大致框上一圈石头,算是地界标志;另一拨当仁不让由李大嘴指挥,把弱小丛杂的思仙树苗全挖出来,按照大致距离一丈远一株重新种上,横竖成行。正是春季种树时节,不可辜负了。抽空儿方一平还查看了实验结果,让人很满意,小鱼们都干成了木乃伊状,手感上略微还有些软,恰好适合保持干品的水份。大约除了阴雨不开天的时候,其它情况下思仙叶的加工可以做到五六天一个周期了。
正琢磨的时候齐得龙来通知大伙儿,面条做得了。没等方一平下令呢,那一群饿痨一窝蜂炸了营,在李大嘴的带领下,手里抄着各式家伙就冲下山去,远看神似要去火拼的土匪。方一平“老怀”大慰,看着漫山遍野的饿鬼,暗暗地在心里评价了一句:乌合之众。他暗自决定后期要加强制度化建设,建设起一支可靠的班子,并把组织纪律性作为今后发展组织成员的首要任务。总之一句话:指哪打哪。
就着剩下的面汤,好歹对付完一顿饭。方一平要来笔墨,就着饭桌,用繁体字在一块长条木板上挥毫泼墨,宛然几个大字夺人二目:南泥湾生药资源有限公司。众人又是齐声喝彩,还夸:字写得真好,真黑。气得方一平差点吐血。
毕竟李大嘴更靠谱儿,拉拉衣襟,恭敬地请教:“哥,你写的这都是个啥?”
方一平一个字一个字地给他胡编:“这个南泥湾是陕西的一个地方,离大齐大蒋他们弟兄家乡比较近,那个地方跟咱们这里现在情况差不多,但比咱这里还冷还穷。高祖起兵那会儿有一伙子人还全是当兵的,他们打不过人家,后来逃到了南泥湾,就自己开荒种地,喂猪养鸡,种菜养羊,兴修水利,种植园林,后来那里跟苏州杭州似的,要啥有啥,富得流油。”
一通胡解释完了,再问李大嘴:“听懂了吧?”“不懂!”
“噗……”
“你猪啊?”
“家主意思是说让咱们加油把这个地方变成跟南泥湾一样的好地方,让大伙儿有个安稳的家,用不着再受穷吃苦,农闲时候不用四处要饭,旱涝时节都能保收。一句话,就是要给大伙儿弄出一个神仙地儿来。”
“哦……”这下全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