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搁了大半个时辰了,还剩下不少的路要走呢,该歇着的轿工已经歇好了,想喝水吃东西的也吃饱喝足了,大嘴不知道从哪里摘了一兜的斗篷果子和八月炸回来,紫的红的黄的,竟然还能有没熟的八月炸,外壳晶莹泛绿,也有点像芒果了,流线造型儿很是好看。
方一平又给月蛾摘了几朵白的茅草花举着,月蛾却鼓起嘴巴,把草花儿上面的絮朵“噗噗噗”吹得都飘起来,看它们随风飞着,嘀咕着:“要飞就由你们去吧,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我才不管你们哪。”小环儿觉得有趣,挤在自家小姐旁边,抢着吹。于是方一平时不时冲她笑,她却扭转了头不理会了。
剩下的山路基本都是下坡儿,平缓易行,路上再不用歇脚。月蛾不乐意坐轿子,和方一平在一匹马上挤着,她很受用方一平拿胳膊拥着她的状态,于是俩人就在队伍后头慢慢地尾随。大嘴吃山果子顶不住饿,就一连地催促轿夫,空着轿子怎么还不快点儿走,赶到太平镇好喝酒去。轿夫也不理会他,脚下不紧不慢保持着节奏,所以山路虽有崎岖却也走得轻松,俩人兴致起来,还要唱一支酸曲儿:
“不要慌来不要忙,哥哥你忙着回家要做哪行,你忙回家要做哪样啊,当家立事有爷娘。”
老蒋嘎嘎地笑起来,方一平也憋不住笑起来,催马跟上前去,拿手围着嘴巴直着脖子大吼:
“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不管是东南风还是西北风,都是我的歌我的歌!”
虽没唱出李娜《青藏高原》的尖利脆爽,不过声振林越,吓飞了不少的鸟雀,引来哄笑一片,月蛾吃惊得差点没从马上掉下去。
午饭前很轻松地就到了济世堂,门口又是一通炮竹,惊起鸟雀无数,抬过来的礼品惊到了不少围观的邻居。
于得利早早把午饭安排妥当了,在后院里领着一家子老小,陪着请来的至亲好友们喝茶吃瓜子儿唠闲嗑儿,说些个庄稼收成与生意进项的事情,一边竖着耳朵,聆候着女儿女婿回门子的动静。听见门外炮竹响,知道女儿一行人到楼下了,赶紧跑出来,两天不见,于得利拉着宝贝闺女左看右看,眼睛里就带上了水汽儿。最后还是夫人提醒他才止住了悲泣,把一众人等接到后厅落了座。
先领着方一平认完了七大姑八大姨,方一平跟着于月蛾小姐规规矩矩地叫了一遍,尽管过后就想不起来到底谁黑谁白哪个高哪个瘦,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认识,但眼下长辈们发给的改口红包是必须要收下的,因为一会儿自己要给小孩子们发的红包貌似更多。乡村这些都是祖传下来的,历来如此所以不可轻易违悖,这样见过面以后也方便亲友们将来见面好说些个话儿。
饭毕,众亲友告退,方一平和老丈人溜达到平台上,俩人一人一张藤椅,窝在里边儿喝着尖茶消化消化食儿。
天南海北地扯着,午后的太阳暖暖地照在脸上,让饭后发困的人更有了倦意。于得利问了问状元村的经营发展,方一平便如实汇报了一通。当前农、林、牧、渔的多种经营必然是要重点考虑的,这既是提高农林生产效率的大方向,更是适应当前社会高度封闭生活形态下,人们自给自足生活方式的必然需要。从发展现状来看,在方一平这个里长的亲身示范和亲自推动下,状元村的多产业经营已经走了轨道,呈现欣欣向荣的态势,大有影响周边村寨的趋向,邻近村落的山民由怀疑、好奇到如今半信半疑,当然也有不少人开始私下里自发地模仿学习。
然而对于山民来讲,要想富,必种树。作为状元村乃至将来靖远里的拳头产业,思仙类干品的生产,限于当前树龄不足,移植成树、培植树苗、施肥、修剪、除虫、防护等诸多工序还有待一步一步开展,所谓的规模化经营仍然属于中长期规划。眼下主打产业还只能是树叶的采集和加工,而且树叶的采摘不是无限制的,其产量调整也要受限于林间面积,尽管目前已经有一定的存量,但相较于方一平的宏伟目标来讲,也还只算是小范围里的小敲小打。唯一能让人聊以自我安慰的是,眼下保证自己家乃至一个村子百姓的衣食是不成问题的。今年夏收很好,赋税压力顿减,村民们已经有点余钱给婆娘娃们买点花布头;粮食有了积存,晚饭时间已经能在渠道边沿的树底下,看到娃娃们往自家老爷爷老奶奶的碗里泡一颗剥好的鸡蛋了。
方一平希望,再过个三至五年,本村思仙树可以初步整理树冠,也就能结合着采集树皮加工半成品。规模效应的示范作用才会真正显现,那时候才能真正带动整个靖远里的高速发展。
听完了方一平的陈述,于得利喝了口茶水,把茶杯放在旁边的花梨木矮几上,捶了捶膝盖,挥手让小环儿从后面拿裘皮护围子给他盖上腿,思考了一番后,面色沉静地说:“贤婿,咱们现在是一家人了,有些话我也不能瞒你,先前我曾经为你担心过一段时间。思仙树这东西确实是好东西啊,药中之宝。你知道古人怎么说的么?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在你还没有展现出锋利的牙齿和爪子之前,拥有宝贝对你而言也许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后来你扩大产区面积,拉拢全村老少加入你的南泥湾生态制药有限公司,这就是一个聪明的做法了,老夫对你的信心才真正树立起来。一个人力量没什么好怕的,但一个村子的力量,也就足以抱团取暖了。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在打你主意之前,都会稍微掂量一下自己有几斤几两。
“所谓宝者,有才有德者居之。当初汪兴这个老匹夫跟我去见你之前,也想过要借刘大刀对你动手,不过知道了你我之间的关系后他就打消了念头,毕竟和我也是多年的交情,他又不太了解你到底能翻起多大的浪来。所以他要给你加担子其实就是想套笼头,幸亏你太聪明啊,当时情况是认也得认;要是你不认的话,不排除他就会暗中使坏。原因无他,都是利字当头给闹出来的病。”
“这事情听着果然点意思了。”方一平感觉心里一阵抽搐,果然汪兴这只老狐狸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幸好自己当时没有隐忍太多,露出了牙齿,否则还真难说结局。
老头继续说自己的话:“汪云起去找你麻烦之前,也四下打听过你以前的举止行状,两相对比之下,发现你判若两人,可是怎么也找不出半点异常来。我就跟他把你遭了一场急雨之后性情大变,聪慧机敏远胜于常人的遭遇讲给他去,才算是把他对付过去。”
“上回对付许家盗匪之事,你又把汪云起给吓了一跳,虽说我知道贤婿你的手段决不止于眼下,但汪兴他不知道深浅啊,那事情贤婿你主动把功能给了他,这是他的一个机缘,也许因此升迁都是有可能的。所以现在你是有恩于他了,事情过后他曾经一再跟我解释说以后对你决计不敢再有觊觎之心,而且会成为你的助力。
“我知道就凭我们翁婿的关系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不过他说那些话的本意我也能理解,他现在对你是有所忌惮了,能互相利用利用更好,聪明人之间只要是明着来的问题都不大。对贤婿来说也是个不错的结果了,能省得被他隔三岔五地算计。至少一段时间内在这块地界没人再敢主动找你麻烦了,我也才真正算是放下心来。如今我把小女托付给你,只望你能善待于她,夫妻提携着把日子过好,我老了,现在这生意已经做得都有些倦怠了,人哪年纪一大就不想动,天天吃饱喝足了只想着找个暖和地方晒晒太阳,听听乡里乡亲的说说闲话,要是有个小孙子抱抱,就觉得日子还有点指望,否则不过混吃等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