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浅浅的暮色笼罩着一水之隔的异国边境小镇。远山、丛林、竹楼融进朦胧的月色中,远远看去,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
夜,深沉、静谧、安详。
周围的世界已经沉睡,镇中那家地下酒馆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忽明忽暗的灯光映照着一对对搭肩挽臂的男女,新潮舞曲驱动着一双双旋转的舞步,歌女的靡靡之音刺激着一根根麻醉的神经,舞女的“迷你”裙牵动着一双双淫邪的目光,浓妆艳抹的女招待不无挑逗地在人群中穿行,打情骂俏声和着令人作呕的淫笑声不时传来。
酒吧间的显眼位置挂着一幅醒目的对联,上联是:穷也罢,富也罢,喝吧;下联是:成也罢,败也罢,醉吧;横批是:糊涂酒楼。这是一家华人开的酒馆。
“写得好啊写得好!来,兄弟们,就冲这副对联干一杯!”坐在咖啡馆一角的黑鹰望着眼前飘动的五颜六色,心驰神往,大为感慨。
“干!”坐在他身边的5位小兄弟举杯一饮而尽。
“人来到这个世上干什么?不就是吃喝玩乐吗?美酒,美人,这是有钱人的享受,可我们这些人,寄居异国他乡,苟且偷生地活着,连肚子都填不饱,谈何做人谈何享受?”同是天涯沦落人,黑鹰边喝边煽动着兄弟们无可奈何的世纪末情绪。
“兄弟们,想发财吗?”黑鹰陡然精神一振,颇有几分神秘地向身边的小兄弟献上锦囊妙计。
发财?像一支强力兴奋剂,刺激着那些麻木的神经,5双瞪大的眼睛同时闪射出贪婪的目光。
“大哥,这发财……”
“先不要急嘛,来,再喝一杯。”
一杯酒下肚,黑鹰亮出锦囊。“这‘金三角’遍地是黄金,我们守着金山受穷,实在是活得窝囊。”
“大哥,最近中国边境可封得严哩,万一被查出,可是人财两空。”
对此发财计划提出疑义的叫大马,上次到中国境内贩毒“走麦城”的经历他记忆犹新。
“要想发大财,就要冒大险。过去我们来软的、来小的,单枪匹马偷偷摸摸干,这一次我们来大的、来武的,咱们带枪合伙走一遭,不成功,便成仁!”黑鹰抛出了他蓄谋已久、丧心病狂的贩毒计划。
“大哥,黑勐龙的老李你听说了吗,上个月他过去干“白”活,被中国警察抓了,听说那边在“严打”,要判重刑,说不定还要掉脑袋。”
大马不无疑虑地再次提醒说。
“判刑,掉脑袋,有什么了不起!你大马不是被判过刑吗,不是判刑你能跑这里来吗?我不也掉过一次脑袋吗,不被判死刑,我会有今天?老子已经是到阎王那里报过到的人了,大不了再去一回!男子汉大丈夫,前怕狼后怕虎,只能永远窝窝囊囊地活着,愿意干的跟我走,不愿意干的回家抱娃子!”黑鹰显然是对这帮鼠辈们不满意,动怒自饮了满满一杯,把酒杯重重地摔在桌上。
“大哥,兄弟我冒死跟你干一回!”年龄最小的牛二倒有一股亡命徒的胆略,他第一个表态愿意效忠。
他有一段非同寻常的人生经历。20年前,他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一场灾难已经在他头上降临。母亲怀他三个月,得了一场疟疾病,这种病当地叫“琵琶鬼”,凡患了这种病的人无一幸免地全家人被驱逐家门,赶到境外,永世不得再回来。从此,一家人离乡背井,在野人山上过起了穴居生活。3岁那年,父母亲染病先后离世,无依无靠的他被当地一个好心人收养,至今头上还带着一顶“琵琶鬼”的帽子。
20多年了,窝窝囊囊地活着,既不像人,又不像鬼,既没有国,又没有家。他不怕死,他愿意出去轰轰烈烈地干一番。
“干!”沉闷的气氛经牛二一渲染,5只酒杯一同举起,表示了共同的决心。
“好,为我们兄弟的共同命运和即将到来的成功干杯!”黑鹰从腰间拔出匕首,率先在右臂上划了一个“十”字,殷红的血顺着胳膊滴进了酒碗……
脱衣舞把酒馆的气氛推向高潮,若明若暗的灯光下,舞女们踏着疯狂的乐曲,忘情地扭动着腰肢。那高高颤动的乳峰,那依稀可辨的神秘区,牵动着台下色徒们火辣辣的目光。
“好,够劲!”人群中一阵骚动,一阵狂喊。
“好了,哥们,今天大哥我请客,请诸位兄弟在这里好好地玩一夜,玩它个一凰两后,明天晚上出发,事成之后,大哥我还在这里请客。”黑鹰慷慨许诺。
多情的妓女挽着4名小兄弟款款地走进客房。此刻,黑鹰并不贪恋这销魂时刻,作为这次武装跨国贩毒的主谋,他不能不考虑自己的身世和这次冒险的代价,眼前浮现出那个梦一般的经历:
一个日落黄昏的傍晚,一个如诗如画的南国田园。
哦……喂……弯弯的山道上,传来了悠扬的葫芦丝,传来了割胶姑娘的歌声。静静的湖上,飘来片片白帆,飘来傣家姑娘们沐浴的倩影。生活多么美好,自由多么美好。可这一切不再属于自己,属于自己的是毫无自由的没有尽头的强制性劳动改造。周围是荷枪实弹的武警官兵,肩上是沉重的胶桶,耳边不断传来严厉的呵斥声。扑通,黑鹰一头栽倒在地,他急剧地在地上滚翻,不时地发出痛苦的呻吟。收工的哨声响了,犯人们在管教干部的押送下,疲惫地走回监房。
夜幕降临了,黑鹰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出其不意地用割胶刀向管教干部砍去。
悲剧发生了,黑鹰从管教身上取下手枪,借着夜幕的掩护,悄悄地越过了国境线……
此次重返国境,一旦被抓获,岂不老账新账一起算?不回去自然没有风险,不冒险何以为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前两次成功了,难道这一次过不了关?他相信命运,走出酒馆,径直朝“岩半仙”的卦摊走去。
“富贵由命,生死由天,欲知未来前程,神鸡占卦灵验,5块钱知吉凶,10块钱化凶险。”
黑鹰走近卦摊,递上5块钱。
“请问先生算福算寿还是算财?”
“不算福不算寿也不算财,我想出趟远门,算一算路上吉凶。”
岩半仙从身上取用一个装满卦签的竹筒,三摇三晃,然后从笼中放出一只芦花大公鸡,大公鸡熟练的从竹筒中嘬出一根竹签,算名先生接过卦签一瞧:蛰龙久困在土中,一日升腾半空中,往来飞腾能变化,从今有祸不成凶。困龙得水交好运,不由喜气上眉梢,一切谋望皆如意,日后时运渐渐高。大吉大利大造化,出门见喜月圆后。
半仙看毕卦文,大呼:好卦!
“先生,你的时运不错,这一卦叫“困龙得水”,上上吉,不过也有大忌,半月内不得出门,躲过这半月,出门见喜,一路平安。”
一付鸡头卦,直算得黑鹰心花怒放,他喜不自禁地买来一束香,来到缅寺,求佛祖保佑。
2
当……当……,墙上的挂钟慢条斯理地响了,武警支队参谋长高山下意识地朝对面的墙上瞄了一眼,整整12点。他感到有些疲劳,点着一支烟,在可卧式的坐椅上伸了一个懒腰。
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了。
高山抓起电话,脱口而出:“喂,我马上回去。”凭自己的判断,这电话肯定是妻子打来的。这些天,他在赶写一份边境地区贩毒情况的调查报告,每晚加班,善解人意的妻子总是每天等他回家后给他做一顿夜宵,然后陪他一起就寝。今天又是半夜了,打电话来的肯定是妻子,他想给妻子一个满意的答复。
“马上回去?”四海边防站站长抓着话筒,一时感到莫名其妙。
“喂,参谋长,我是四海边防站,有重要情况向你报告。”
听说有重要情况,高参谋长倦意顿消,凭着多年边防工作的经验,他预感这电话的内容不同寻常。
“……据我站掌握的情报,境外一伙贩毒分子内外勾结,携带武器和30公斤海洛因进入我境,为首的毒贩叫黑鹰,此人33岁,原同仁乡橡树村人,因贩毒罪被我政法机关判刑7年,后越狱逃跑,离境叛国。此人当过兵,受过特种军事训练。另有情报证实,黑鹰贩毒团伙有两支手枪,3支冲锋枪,另有手雷、炸药,驮鸦片的马鞍下有电雷管,一旦受我检查,即刻能引爆……”
好一伙穷凶极恶的贩毒团伙!高山撂下电话,立即召集支队领导连夜开会,制定作战方案。
“黑鹰已两次从我们手下逃脱,是一个狡猾多端的贩毒分子。他是被我们通缉的罪犯,轻易不敢露面。他岳母住同仁乡打渔村,早年丧夫,身后有两子两女,大女儿嫁黑鹰,和黑鹰同案至今仍在服刑;二女儿嫁本村的廖树林,去年廖树林贩毒被判处死刑。两个儿子是恶贯满盈的流氓加恶霸,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十毒俱全。这个罪恶家族,男女老幼人人吸毒,从吸毒走向堕落,从堕落走向犯罪,是我们内控的一个毒窝。”四海边防站齐站长介绍案情。
“情报来源是否可靠?”高参谋长发问。
“1号耳目和我们合作多次,他是一个经常出入境的合法小商贩,“文革”期间,因复杂的社会关系,他成了“黑五类”的狗崽子,不堪忍受歧视和精神折磨的他,离乡背井跑到国外隐居,后来,办了‘马帮丁’,在国外开了一家中国酒馆,近两年,他经常到境内来做些小生意,站里的同志都认识他,也知道他的身世,这个情报是他亲耳听到的,不会有假。”
“决不能让这伙贩毒分子再次得逞!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耳目所提供的情报有一定的可信性,贩毒分子到境内来在哪里落脚,同谁接头,还是一个未知数。这伙犯罪分子不但狡诈,而且凶险,对此,我们应该保持高度的警惕。犯罪分子武装贩毒,数量大,人员多,不可能白天公开活动,李参谋,你通知各边防口岸和二线检查站,加强戒备,认真检查,这是第一道关卡;犯罪分子很有可能避开我检查,过怒江,越大山从潞西进入我境内,派出一支小分队,在潞西沿江一带设伏,这是第二道关卡;第三道关卡设在黑鹰岳母家的村口。各小组连夜行动,务必在天亮前赶到目标地,发现情况与支队作战值班室联系。”
3
一弯晓月洒下一抹清辉,朦胧的月色笼罩着一个朦胧的世界。
两道雪亮的汽车灯光刺破夜幕,在盘山公路上疾驶。高山打开车窗玻璃,让夜风拂去那过度疲劳的倦意,作为此次行动的总指挥,他心情无法平静。
汽车的灯熄了,同仁乡派出所的灯亮了。
“参谋长,很久不见了,稀客稀客!”所长前来迎接。
“是啊,很久不见了,今夜专程前来拜访。”
“首长深夜前来拜访,想必是有重大行动吧?”
“钓鱼。”
“钓鱼?!”
“这可是一条大鱼,一条从国外游上来的大鲨鱼……”高参谋长向所长交代了自己前来“钓鱼”的使命,并提出协助的请求。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们全力协助。”
“好,看来这鱼汤我们是喝定了。”
“据判断,黑鹰回来后有可能在其岳母家落脚,请派出所的同志协助我们搞清这个落脚点的内部情况和外部环境。此地偏僻落后,小车引人注目,天亮后将车开进院内,关闭大门,缉毒队员不许外出,外部信息由派出所的同志负责收集。天就要亮了,现在缉毒队员的任务是睡觉。”
一切安排停当,高山这才缓缓地舒了一口气。下一步如何行动?
他毫无睡意,点燃一支烟,站在那张龙陵县的地图前陷入了沉思。
山川、河流、公路、村寨,在那张龙陵县的地图上,高山画了无数个圈圈点点。这大大小小的点,长短不一的线,结成了一张疏而不漏的法网。
4
朝霞,染红了山峦,染红了胶林,染红了割胶姑娘的筒裙。
晨风,吹落了群星,吹落了露珠,吹来阵阵清香。
朱丽萍,早早地起了床,轻轻地打开靠床头的那扇窗户,对镜悄悄地梳理戎装。女孩子心里永远装的是一个隐秘的世界,瞧她那神态,对着镜中那张既熟悉有陌生的脸庞,端详着、修饰着、品评着、陶醉着……她深深理解军人美的含义,用不着浓妆艳抹,用不着刻意装扮,她穿上警服,端端正正地戴上大檐帽,在腰里系上一条颇能显示女军人威严的武装带,然后走出营房。
她今天上头一班岗,抬腕看看表,6点30分,还有10分钟,从芒市开往保山的头班车就要到了,她径直朝检查室走去。
和朱丽萍同班的战士叫宋志强,是个20岁出头的小伙子,可在这里却是老检查员了。他早早地来到岗位,做好了上班前的一切准备。
“早上好!”
“早上好!”两人互致问候后,宋志强从墙上取下值班日志,递给朱丽萍。
“小朱,这是昨晚作战值班室发来的通报,通报说近日有一伙武装贩毒分子将潜入我境,要求各站严密监控,决不能放虎入山。”
“班长,立功的机会到了!”宋丽萍给班长扮了个神秘的鬼脸。
嘀嘀……汽车喇叭声传来。
隔窗望去,一辆大客车如期而至,稳稳地停在检查站的卡口处。
两位检查员信步朝大客车走去。
两人各有分工,班长负责检查顶篷的行李架,朱丽萍负责检查车厢。
“请旅客们拿出证件,打开随身携带行李物品,配合我们检查。”
朱丽萍走进车厢,背台词似的背诵着这句每天不知背诵多少遍的业务用语。
“同志,快醒醒,出示你的证件。”最后一排座位上躺着一名乘客,看样子像是睡着了,朱丽萍上前轻轻地推了推。
旅客毫无反应,依然纹丝不动地躺着。
“起来,快起来,请你出示证件!”朱丽萍重又推了推这位旅客。
躺着的男人终于坐了起来,揉一把惺忪的睡眼,从枕在头下的一个满是油污的帆布挎包里取出一张皱巴巴的介绍信。
小朱打开介绍信,上写:兹介绍我校赵杰去你处联系工作,请接洽。落款是西安市灞桥小学。
“请问你从哪里来?”
“从西安来。”
“请出示你的身份证。”
“身份证丢了,临时开了一张介绍信。”
“你的行李呢?”
“没有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