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眼里含了泪,颤抖着声儿问宝玉:“宝玉,你好狠的心,枉我日日操心,为着这个家着想。眼见着这个家就要败了,你怎么能忍心如此?你这样做,究竟对得起哪个?你上有花甲父母,下有尚在腹中的孩儿,你就能这样撒手不管了吗?”
说到痛心处,宝钗抹了一把泪,上前晃着他的胳膊:“你醒醒吧,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面上,你别这样啊。”
宝钗几乎是苦求宝玉了,可是宝玉就像铁了心般,任由她摇晃着。宝钗发觉他一点都不动心,自个儿擦了眼泪,慢慢地站了起来,绝望地望了宝玉一眼,说道:“幸亏林妹妹当初没有跟了你,依她那个身子,怕是早就被你气死了。”
果然,宝玉听到这话,头偏向她看了看。如今,也唯有黛玉是他的心结了吧,只是这也是一刹那的事儿,他也只是偏了一下头而已。
宝钗想用黛玉来激怒宝玉,希望他有所反应,可是宝玉太令他失望了,听到那样的话,也只是歪了歪头而已。
宝钗伤心失望之极,实在是拿他没了任何法子,也就不再理会他,自个儿进了里屋,歪在炕上闭上了眼。
宝玉呆呆地坐在那儿,人都走光了,只有他一个人时,他才痛苦地闭上眼,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
如今他心里已经无欲无求,唯有放不下黛玉,就连五儿和腹中的孩子,都不能绊住他的脚。坐了半天,他才想起来,再去隔壁看看将要临盆的五儿。
五儿正大腹便便地靠在炕头上,手上拈了一颗糖淹话梅,刚要往嘴里送,就听见门响处,宝玉背着日影走了进来。
五儿刚来的那阵子,宝玉是天天猫在她屋里,如今自己是头一个怀上他孩子的,他却不怎么待见自己了,一整天也不见他来一次。自己又不敢到正屋里去找他,宝钗面儿上虽和善,五儿领教了几次,知道她内里狠着呢。因此是日盼夜盼,盼着宝玉能像以前那样。
可是盼来的却是贾府被抄了家,一大家子人抓的抓,散的散,再也没了盼头。听下人们风言风语地说着,若是自己头胎生下儿子来,要归奶奶宝钗养着的。五儿早知道这种大家子,若是一个妾没了儿子,就等于什么都完了,所以,她才刚坐在这儿,就是思量这些事儿的。
若是宝玉替她说句话,宝钗就不敢明目张胆地,把她的孩子夺走了。恰好宝玉这时走了进来,五儿心里真是乐开了花。
她一边就忙忙地靸了鞋下了炕,来到宝玉面前就要蹲身行礼。宝玉忙止住了:“你身子不便,还是到炕上歪着才好,我来是想看看你和孩子的。”
五儿听了这话,心里有了底,到底也不敢上炕,只在一个铺了狐皮的椅子上坐了,一边就亲自从壶里倾了茶出来,递给宝玉。
宝玉接了也没喝,随手放在了桌上。眼风一扫五儿凸出的大肚子,才淡淡地问道:“这孩子多早晚才生出来啊?我倒想见见自己的孩子呢。”
五儿忙往宝玉跟前挪了挪椅子,靠了过来,眉开眼笑地说道:“爷,快了,听大夫说,再过个十天半月的,怕就出来了呢。爷,这是你的头胎,你可要好好地为孩子想个名儿呢。”
“这个不急,”宝玉只是把玩着那个小小的茶盅,半天才道:“名儿就由老爷起吧,若是生下女儿还好,若是生了儿子,可怎么办呢?”
五儿听宝玉这话说得奇怪,不由皱了眉问:“爷怎么说这个话?还没生出来呢,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为何生了女儿就好了呢?难道爷不盼着生个儿子吗?”
宝玉摇摇头,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也不答言,只是神秘兮兮地笑着。五儿问得急了,他才道:“若是生下儿子来,你能做他的母亲吗?太太不用说,就做主给了你奶奶,以后儿子见了你,不还得叫你一声姨娘?若是女儿,太太和奶奶就不打这个主意了,说不定以后你老了,还能有个养老的呢。”
五儿被这一番话震惊了,想不到宝玉平日里都是疯疯傻傻的,胡话连篇,这个时候,出了一番明白至极的话来。
五儿瞪大了眼,呆呆地看着宝玉,终于撑不住,“哇”地一声哭开了,一边扯了宝玉的衣襟,问道:“爷,我该怎么办呀?你好歹给我做主啊。我就不信,若是你不让这孩子归奶奶养,太太会拂了你的意不成?”
宝玉被她摇得东倒西歪,坐在那儿只是发呆。五儿摇得筋疲力尽,只好趴在炕上哭起来。宝玉也不劝她,只是从自己的衣袖里掏出一张东西,轻轻地拍了拍五儿的肩。
五儿回过头来,一脸梨花带雨的样子,宝玉不觉看得痴了,她这么一哭,倒是有七分像黛玉了。想当初,黛玉哪日不得哭一次啊,只是再怎么像,也终究不是她,永远都代替不了她。
宝玉抚上五儿肩头的手,慢慢地缩了回来,只拉了她的手,在上面放了什么东西。五儿低头看时,却是一张泛黄的龙头银票,票面是1000两。
五儿不知道宝玉此时给她这个做什么,不由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向宝玉。宝玉似是知道她要问什么一般,只轻轻地说道:“以后你会有用的,希望日后你能带着孩子好好过,不要再指靠什么人了。眼下,我只有这些银子,再过几日,我再给你拿些东西过来。”
五儿不解地问着:“爷,你今儿呼喇巴儿的,干什么要拿这个给我?以后我为何要带着孩子自己过呢?难道爷不管我们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