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昼夜之远
6159300000008

第8章 十二时 正午(6)

然而事情在两天之后急转直下,让他们几个都始料未及。董老师在与梁以铎博士确定最后时间时,提到了关于演讲改谈话节目的事。结果梁博士大动肝火,宣称他从未接到过任何的改变通知。

他义正言辞的表示,他只是来演讲的,不想像个肥皂剧艺人一样上什么脱口秀节目。他甚至质问T大,是否认为他抽出时间来演讲是件很容易的事。最后,梁以铎博士撂下话,只演讲,不做节目,否则就取消行程。

受了气的董老师自然将火气全都传递到了陆年羽身上,陆年羽就将挨的骂再传递给苏黎。

“别再找借口了,乖乖上中美晚会吧,不然老董非剥了我的皮不可。”他气势汹汹的来图书馆,不顾身边自习同学的白眼,对苏黎下了死命令。

苏黎张大了嘴,看着身边的庄柔。“这下没办法了……你还没跟安璐说吧?”

“已经说了。”庄柔看着那两个人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心里也没了主意。现在她怎么办?再跟安璐说,又出了问题,她又不能上了?这种得到又失去的感觉会更痛苦。

苏黎唉声叹气。

陆年羽瞥瞥她,“你这个电灯泡,现在给我消失。”

苏黎鼓起腮帮子,瞪他。“你要干嘛?别想欺负我们家小柔!”

“去死,这到处都是人我能怎么欺负她,快走快走,我现在看你很不爽。”他不耐烦的挥挥手,发起火来就六亲不认。苏黎走时威胁的看了他几眼,他没理。

只剩他们两人了,陆年羽伸出手合上庄柔面前的管理学概论课本,逼她看着他。“安璐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偶然。”她当然不能提有关炽冰的事。

“庄柔……我到现在也不了解你到底是怎样的人,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他自嘲的笑笑,“关于你的所有事,我都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

别人?她猛然想到了以铮的那个玩笑,澄清的话脱口而出。“我没和梁以铮订过婚,他是胡说的。”

陆年羽眼神一下变得诡异。“胡说的?他这样胡说的目的是什么?”见她要解释,他止住了她,“随便吧,都跟我没关系了。我……不想再一天到晚猜个不停。……再见。”

他站起身来,在另一片白眼之中走出了自习室,没再看她一眼。

庄柔有那么一会儿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阳光在草坪上融成一片黄黄绿绿的让人恶心的颜色,就像没煮熟的鸡蛋黄涂在大蒜芥末上,那是法国人最喜欢吃的蛋黄酱,看上去就让人想流眼泪。

她的身体条件发射一般,开始了一整套程序。眨眼,咽口水,很快喉头开始苦涩,她平静了,因为泪已经咽回了肚里。

不可理喻,让人讨厌,喜欢炫耀。以铮说她的话,一周之内在不同的人身上得到了最残酷的验证。她该是结束了一个初恋吧,甚至还没感觉到它来过,就被人当众甩了。

这一次,苏黎出乎意料的没有大骂陆年羽,只是千方百计找着理由。“小柔……你体谅体谅他嘛,毕竟你也确实给他捅了两回漏子了,他就是在气头上才说气话。他当初是怎么追你的,哪能追到手就分了呢?”

“追到手,发现我没他想的那么好了,这也……正常吧。”她继续做作业,解一道运筹学习题,最佳路径,标点,连线。

苏黎不知所措的垂着手。“喂,‘邮递员案例’我们还没讲呢,你干嘛把题也做了?”

“我预习过了。这就是最佳路线,最早结束。”

“没听他讲过,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有更好的路线呢?”苏黎不屈不挠的继续劝,她早知道庄柔情商比较低,此时她瞪大眼睛,停下了笔。

“对于固定形状和点数来说,最短路线是确定的,用标号法可以解出唯一答案,怎么会有更好的路线?”

苏黎最终放弃。

“对了,要不你别再给安璐打电话了,反正他们部里会通知她。你已经尽你所能帮她了,犯不着再当恶人。”

庄柔不置可否,继续用格尺比着划线。一直坐到深夜,她惊讶的发现这本习题册已经到底了,做完了。在抽屉里翻了半天,没有其余的东西可以打发时间,她意外的看到了上次买的两本《奇迹与人》和《民主的黄昏》,该送去给Pascal。但已经这么晚了,索性自己先读一遍,回顾一下它的内容。

大概不会和陆年羽一起去听演讲了,就读读书吧。反正她睡不着,一闭眼就是图书馆草坪上,那堆又软又黏的阳光。

尽管已经是第二次读了,她仍被博士深刻的剖析和独到的见解所吸引,欲罢不能。他有一种很清醒的人文关怀,不一味悲悯,知道该在何时犀利,但丝毫不让人觉得突兀。

苏黎在对面床上突然冒出来一句。“你还去不去听演讲?陆年羽不给你留座位的话,我给你留,反正我要去走个场,说介绍词。”

庄柔站了起来,身子有点僵硬,说不清对博士文字的感受,但无疑排山倒海。“这作者真的很不错,嗯……给我留个角落里的位置就好了。”

“明白了。”

这时,庄柔手机响起,银紫色的屏幕幽幽闪着光,显示着来电者的名字。

她一个战栗,但不能不接。“喂?”

“我居然,第二次,傻到相信你了。”这声音让她脊背如一阵冷风刮过。果然,得而复失是最痛苦的。

“对不起。但是,董老师真的本来同意的,后来又……”

“所以你连通知我一声‘没了’都免了?我成了所有人的笑话,你很开心?”透过电话,安璐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她冷笑了几声,“许总会很高兴知道炽冰到底是谁。晚晴的读者大概也会很高兴知道她们的偶像玩的游戏。”

“等等,安璐……”

“晚了,再见。”

电话挂掉。苏黎很担忧的问了句,她怎么说。庄柔继续僵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作答。她打开手机盖,在电话簿中急切的翻找了许久,从A一直到Z,一遍又一遍,但就是找不到。

这才发现,自己是在找以铮的电话,但他没给过她。

就在庄柔已经准备好听天由命的时候,安璐却一直没什么动静。这种知道天会塌,然而天就是不塌,生生耗着的感觉更难受。她迟早有一天会从天上坠到地上,之后还不算踏实,因为下面还有18层地狱。

她试图去找过安璐,但安璐刻意躲着,找也找不到。

【5】沦陷

就这样一直到了周五,梁以铎的演讲下午2点开始,庄柔12点30分陪苏黎喝完了最后一杯咖啡,两人一同前往大礼堂。

千叮咛万嘱咐苏黎要给她留一个角落里的位置,这女人居然还是仗义的留了第一排,左数第二个。

她随后惊悚的发现,陆年羽晃将进来,坐在了她的左手边,显然是苏黎的安排。她咬紧牙,瞪着台上做最后准备的好朋友,后者若无其事的耸耸肩,在陆年羽跟场边工作人员打招呼时,不出声的指着他,对她挤眉弄眼。

如果庄柔认为这已经够尴尬了,更尴尬的还在后面。

苏黎做好头发化好妆之后接了个电话便不声不响的出了大礼堂。陆年羽和庄柔互看几眼,各自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黎真是没事找事……”

“我也觉得。”她小声回答。

“你坐着吧,我去另找个座位。”

她心里一块石头落地,道了声谢谢,回头帮他看哪里有空座位。一回头,却正看到苏黎引着一个男人走进礼堂,猛地吸了口气,屏住呼吸。

梁以铮,走的平平稳稳,淡定的无视身后陷落多少女生的倾慕。

好吧,这是他哥哥的演讲,她早该知道他会来。赶快转头,然而还是被他看到了。几秒钟之后,苏黎和他谈笑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您可以坐中间些的位置。”

她右手边的座椅被填满了。“这里就可以,”他的声音很自然“……看的更清楚一些。”

庄柔头疼的揉着太阳穴。就像你从不想在学校外看见班主任老师,在医院外看到你的医生也不是件舒服的事。虽然今天5点她就该去妙仁见以铮,但突然提早了3个小时还是让她猝不及防。

“有任何需要,请让我们的工作人员知道。”

苏黎一偏头,看到庄柔左边空空如也的座位,气不打一处来。

“那死人跑哪去了?他当老娘给他创造机会这么容易啊?”

庄柔看她吹胡子瞪眼睛的样子忽然想笑,苏黎啊苏黎,刚才还那么淑女,一瞬间就暴露本色了。然而,再次让她没料到的是,陆年羽几乎以光速晃了回来,重重坐回她左边,脸色又是死沉。

“去上了个洗手间。”他将手伸到庄柔面前,呵呵冷笑几声,却是在对以铮说话,“梁副院长,又见面了哈,上回没跟您多聊几句真是遗憾。”

苏黎瞠目结舌的看着两个男人在庄柔面前握了个手,交换着冷冷的目光。

庄柔此刻是彻底的无语,无语了。

陆年羽凑到她耳朵旁边小声说:“放心,好歹咱俩朋友一场,你要不想嫁给他谁也不能逼你。”

“我没要嫁给他。”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事解释不清楚。以铮在旁边轻声咳嗽,示意他听的到他们说话。老天作证,她已经尽量压低声音了。

“真不明白……他配你来说也太老了吧,有代沟怎么办……”

“陆年羽,我没订过婚。他是开玩笑的。”她平生从没觉得这么想说话过,因为事关清白,不说不行。笑话,要是她真的跟梁以铮扯上什么,爸爸会二话不说把她赶出家门。

好吧,她说的他不信,那个始作俑者的话他总会信的。

“梁医生,嗯,你能不能……把上次那件事解释清楚?就是……订婚……”她转头,勉强开口,同时发现以铮很生气,非常生气。

以铮清清楚楚的听到了“老”这个字,突然一阵干火。这时庄柔凑过来叫他解释清楚,干火立刻升级成了激火。其实他一般不会跟小孩子生气,但看陆年羽和庄柔旁若无人的窃窃私语还是让他胃里翻腾。她不是从来都不爱说话的么?怎么话多起来了?

“好,解释清楚。”他尽量礼貌的继续与陆年羽交换冷冷的目光。“订婚的事不假,但我想她并不讨厌我,只是闹了个小矛盾而已。”

他满意的看着女孩吸了口凉气,脸颊绯红:“你……”

“小柔,你同学不知道上个周末你一直跟谁在一起吗?”他将她的手拾起来轻轻揉捏,如同从前牵着她的手去弹钢琴。

他认识她,有5年零3个星期了,除去中间抽空的时光,关于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还很鲜活。

在那瞬间,他忽然清醒的意识到,5年前是她对他下了“孤单”的魔咒,那么当然,也应该由她来解开。

庄柔开始胸闷,但没有窒息。被以铮握着有种温暖而充实的舒适,酥痒的缓缓涌进心田,直到全身都轻飘飘起来。

他的温度,她的手指一直记得。

记得她问过陆年羽“我怎样才算喜欢你呢?”

到底怎样才算喜欢一个人呢?

下意识的带安璐和夏燃去他的医院;

听他略带心疼的训斥会觉得小小的幸福;

明知道没有,还是在手机里找他的号码……

见鬼,已经过了2点钟,博士为什么还不出现?她是来听演讲的啊。

陆年羽这时古怪起来,眉眼如电影慢放一样,以每秒5桢的速度收拢成一个她从没见过的表情。

这时,后排的学生开始有骚动了。一个女生叹了声“博士好帅啊”,引来一片哄笑。庄柔抬头,果然看到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快步走上了台,翻版的以铮,只不过多了一副眼镜,显得气质完全不同。

梁以铎站定之后,苏黎简单致了开场词。

博士显然注意到了坐在第一排的弟弟,眼镜片后的眼睛明显眯成了两条缝。以铮微抬下巴,唇边的线条紧了紧,看来两人这样就算是打过招呼了。她的手还被他握着,以铎看到她,眯起的眼睛睁大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写在脸上。

庄柔偷看以铮,他朝哥哥回了一个“跟你无关”的漠然表情。

“利比里亚的儿童军正抱着冲锋枪向对方射击,从动作上看他已经是‘老军人’了……”

庄柔看着一张张幻灯片的切换。

“缅甸前‘上帝军’首领、孪生兄弟卢瑟·托和约翰尼·托10岁开始就带领整个村庄与军政府对抗……”

大屏幕上孩子的眼神锐利残暴不输臭名昭著的爱尔兰共和军。

“缅甸边境丛林营地中,12岁的缅甸反政府武装儿童兵手持来复枪……”

真实的新闻图片与梁以铎极富感染力的声音让报告厅里静可闻针落,只剩下博士聚精会神的讲述。画面最终定格在一具骸骨上,右上角有一副齿形图记录——验尸时最重要的身份鉴定依据之一。

庄柔细细打量着齿形图,心中有什么东西猛地嗡了一下。

“从身高上来看,这是个未成年的孩子;而根据骸骨的生殖器判断,是个女孩子;再从她弯曲萎缩的双臂来判断,显然是个先天残疾的女孩子。

“她在缅甸边陲的一个村庄中被发现,发现时软组织几乎已腐败殆尽了,只余白骨和少量内脏组织。同时被发现的,还有残留在她体内的袋装海洛因,显然,她被毒贩子用来当作运毒的工具,后来在一次由械斗引发的爆炸火灾中丧生。”

全场鸦雀无声,年轻学生们被这一组骇人的画面所震撼。

以铮这时轻微摇头,庄柔知道他也听出问题来了,跟他交换了一个怀疑的眼神。他捏了捏她的手,“居然会有人用尸骨的生殖器来判断性别,真是……文科脑子。”

“……生殖器完全有可能被动物蚕食。如果尸体被发现时已经只剩骸骨了,应该用骨盆来确认性别。”庄柔也摇着头,片刻之后心虚的想,他一定又要说她喜欢炫耀了。

声音并不响,然而台上的博士听到了,停下自己的演说,不满的打量他们。

“这位同学,请问你对这些画面的真实性有疑问吗?”他探问道,看上去很平静,“同学们,这不稀奇,我在美国演讲时,经常有人质疑我的真实性。实际上,人们总是不愿相信残酷事实的。”

庄柔全身发冷,他问的是她。

麦克风很快传到了她手中,她慌的想推给以铮,然而他还给了她,轻声道:“说吧。把你想炫耀给别人听的东西,大大方方的炫耀出来。”

她气恼的看他,暗自出着冷汗,对台上的博士道:“不……我没说什么,请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