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蓝色的天幕上,一轮明月悄悄探出了头,给广袤的东宫洒上了淡黄色的月华,东宫内侍们次第点燃了红色羊角宫灯。
不弃却还没有找到青霏,怎么办?时间不多了。
一旁的朱雀像是感受到不弃心里的焦躁一般,眼巴巴地望着她,不时用小爪子挠挠她的手心,又轻又痒。
“朱雀……”情况紧急,只能让朱雀和自己分头寻找,可他没有见过青霏,怎么找?不弃抓抓面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生物学说狼和狗是近亲,狗狗嗅觉强,狼族应该也不差……不弃自顾自想着,全然忘记半天之前她还就朱雀是人而不是狼的问题跟人争得面红耳赤。
她从腰间取出青霏送给她的一方白玉环,放在朱雀鼻子前让他闻了闻。然而朱雀没有像小狗一般欢快的叼着玉环跑去寻人。纠结了半晌,另取了根绳子将玉环挂在朱雀脖子上,正手脚并用比划着,朱雀仿佛突然开了窍,飞快地朝外边跑去。
不弃将她知道的神仙全都拜了一遍,朝着朱雀的反方向去了。
但愿来得及救云袖。
穿过花厅,便是一条长长的临水回廊。回廊两边,站着三三两两的闺秀,想必又是太子妃组织的什么集体活动。只是,没有青霏和两个微的身影。
不弃寻了一个面善的,问,“这位姊姊,有没有看到苏青霏小姐在哪儿?”
“青姐姐方才被采薇妹妹叫过去说话了。”
“说起来,都去了好一会儿了呢。”旁边的一个插嘴道,“不多会儿就要夜宴了,她们该不会误了时辰吧。”
自从跟李灵微混在一起,刘采薇能有什么好事!不弃更着急了,“不知两位姊姊有没有见到她们往哪里去了?”
那个面善的女子沉吟了一会儿,“她们是方才来这回廊的路上走开的,我瞧着是去芍药堂了吧。”
“芍药堂不是男客休息的地方么……”另一个拿着宫扇掩了嘴。
时间就是生命,不弃拔腿便跑。
芍药堂位于东宫之南,离不弃给朱雀沐浴的地方并不远。不弃气喘吁吁地推开院门。只见那院中遍植芍药,硕大的花朵慵慵欲坠,花瓣重重叠叠,姚黄魏紫,碧玉翠墨,满院的芍药映着一幕天光,花影浮漾。
“青霏……青霏……”
偌大的芍药堂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回应,不弃皱皱眉头,这芍药的香味也太烈性了些,她环视四周,只有东边屋子里点着一抹灯光,隔着窗户能看见一个单薄的人影。
会是青霏吗?不弃刚走了几步,花香袭人,吸了几口便觉得头有点晕,她没多想,只快步走过去推开门。
只见灯下一个少年,捧着一卷线装书,似乎在细细品读。
“你……”
不弃话还未说完,那少年便已听到动静,循声转过头。”有事?”那少年的面容在灯影下看得不太清,只觉得他整个人纤尘不染,干净得如他手中那线装书。
方才不弃心心念念要寻找青霏,不知道为什么,进了这屋子全都抛诸脑后,只觉得眼前这少年正是她寻了两辈子、盼了两辈子要找到的那个人。他安静地注视着自己,眼里仿佛也生出旁人眼中不曾有的神采。
少年见不弃一动不动,神情古怪,便向她走过来,摸摸她的额头,若刀裁出的眉毛皱了起来,“有点烫。”
当他的手放到不弃额上的那一瞬间,不弃突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一种奇异的热流从她的额头流向全身,酥酥麻麻的……就好像……就好像上一次她为孟琛涂抹太真凝痕胶时肌肤相亲的那种感觉。
不弃抬起头,仔细看了看眼前的少年,忽然觉得他无波的面容变得喜怒形于色,似嗔似喜,仿佛眉头一挑,便要脱口而出那两个字。不弃伸出手,期身抱上去,紧紧圈住他的脖子,嘴里喃喃道,“小红,是你吗?”
刘采薇现在的心情非常纠结。
爷爷的字字训诫还在耳边。”我历经三朝,这朝堂大势看得通透。皇帝是一心一意要护住文淑皇后两子的,为保我刘家安稳,你一定要当上六王妃。只是皇帝会担心,苏家极有可能倒向其余二子。世人皆道,孟曜孱弱,孟琛荒唐。可是,我却知道,孟琛心存大志,十岁时便已写出惊世骇俗的《论政十疏》,倘若他娶了苏青霏,或许将生出变数。明日你要去东宫赴宴,我有一计,令皇帝满意,令你顺利嫁给孟祭。”
她是什么时候认识苏青霏的呢?那时候才六岁罢,皇帝刚刚册封了乔皇后,母亲带着她进宫。那是她第一次进宫,母亲和其余命妇陪着皇后说话,她悄悄溜到花园里,见那牡丹娇艳,忍不住摘了一朵,却被孟琛瞧见,非要抓着她去皇后面前治罪,要不然,便要她涂个大花脸大声说自己是丑八怪。她当时便吓哭了,青霏不知从哪里出来,二话不说跟孟琛打起来,那会儿都还小,两人皆不会什么功夫,你扯着我的头发、我揪着你的耳朵,满地打滚。最后闹到皇后跟前,青霏压根都没提她的名字。
七岁那年,她们一齐进宫游湖,她想要湖心那朵红莲,青霏说她轻功卓绝,要用蜻蜓点水的功夫去为她摘花,刚在湖上点了几步便坠进水中,足足病了一个多月。
还有十岁那年冬天,她约了青霏踏雪寻梅,行至半山时,山石松动,青霏奋不顾身地将她拉开。
但是,从今天起,她们就要成为仇人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恢复了惯常的笑颜。单纯的李灵微同学就没这么沉得住气了,搓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采薇,你说青霏都进那院子快一炷香的时间了,是不是差不多了?”
“急什么?咱俩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哪里能去做这些事?”刘采薇端起茶杯,徐徐饮了一口茶,“这些事,总要太子和太子妃出头才能作数。”
李灵微深以为然,又谄笑着坐到刘采薇的身边,缠着她的手臂,“你说的那种药就那么神奇?只要进了那院子就会有用?”
刘采薇的目光一凝,“那是引仙楼的师傅特调的香料,只要略微洒些在花瓣中便有奇效。”
“苏青霏向来自视甚高,以为自己天下无敌独步武林,跟这一位倒是绝配……”
“够了。”刘采薇加重了语气,“时间差不多了,去请太子妃吧。”
此时月上中天,距离夜宴只有半个时辰了。
芍药堂中,孟琛的手停在不弃的额头上,他的手骨节分明,十指纤纤。那样一双手在不弃的脸上轻轻拂动,一笔一划,似乎在勾勒不弃的轮廓。
那手指最后停在她的嘴唇上,她顿时觉得喉咙干哑,忍不住用舌头碰了碰那手指,仿佛有一腔热血将要胸口喷薄而出,她一冲动,便咬住了那手指。
孟琛仿佛受惊了一般,手指微微一颤,整个人也向后缩过去。
“小红,不要走。”不弃忽然要哭了,只觉得口渴难耐,胸中有一团烈火在烧,见他要走,便痴痴地恳求道,“我知道我长得不漂亮,我知道你觉得我是胖猪,可是,我每一天都在努力减肥,我每一天都在练习跳舞,我每一天都在想,等我也像你一样有一段漂亮的锁骨时,便要向你告白……但我现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就把这些话说出来,我从明天起不吃饭了,下个月就该有锁骨了吧。小红,你不要走,好不好?”
那只手的主人安静地站在床边,而不弃只穿了单薄的中衣,手和脚都被布带紧实的捆住。不弃口中的喃喃之语,他听得分明,无波的脸上渐渐有了笑意,用低到只有自己才能听到声音说了四个字,“这样也好。”
“砰”,院门似乎被什么人粗暴的推开,接着,便是一大拨人的脚步声。为首便是太子孟胥和太子妃白凤音,后面则是两个微及各种龙套。
“方才青霏姐姐说口渴了,要来芍药堂要杯水。我便劝她,芍药堂乃是男客休息之所,青姐姐过去多有不便,可青姐姐哪里肯听我的劝。”刘采薇似乎非常自责,“我应该拦住她的。”
“青姐姐向来有主意,又岂是咱们三言两语能劝得住的,”李灵微最近演技大涨,此时竟然挂着一滴泪,“只盼着青姐姐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
芍药堂中唯有东边的屋子还亮着灯,内侍走上前,道,“方才二殿下在那屋里看书,一个时辰前还唤人过去添了茶水。”
太子颔首,拉着白凤音向前走去,便听到屋子里传来几声女子的声音,仿佛在说:“……你不要走,好不好……”这声音娇艳欲滴,情深意浓,整座芍药堂顿时生出了几分旖旎。
他们此行的目的是抓奸,但太子向来自忖是个君子,带着一群人冲进房中,看到自己兄弟和女子翻云覆雨,实在有失风度。身为一国太子,总不能踹门而入,扯开鸳鸯被,暴喝一声:“狗男女何在?”
在心底他是比较倾向这种法子的,但他一向是一个顾全大局的好太子,又是初次抓奸,经验不足,反复思量后,选了一条稳妥的路子,“二弟,你可在屋子里?”
屋子里低低地传来几声喘息声,白凤音拧了眉毛,给内侍们一个眼神,便有人一马当先,推门而入。
红帐中,有一男一女,此时那男子已经披上外袍,见到众人,似乎很惊慌,连忙起身跪倒,“臣不知太子殿下驾到……”
“青姐姐,你没事吧?”一旁的李灵微早已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掀开红帐,扑了过去,天生就是做狗腿的好手。
然而当她看清帐中人的相貌时,眼中的满腔热情顿时烟消云散,呆呆地歪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