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非典型弃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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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东宫刺杀事件过后,皇室日日宴饮的习惯总算有所节制,不弃的精神渐渐恢复了,整天在家里教朱雀说话。

从前上英文补习班的时候,老师就说,人类学语言有一个关键期,在那个年纪不需要老师自己也可以学会语言,朱雀幸运的还没有错过关键期,虽然还不大会把词语组成句子,但日常的沟通交流都没什么大问题了。

“不弃,吃,吃!”一大清早,朱雀兴冲冲地举着一只咬了一口的鸡腿冲到不弃眼前。

朱雀在冯府群居了十几天,里里外外都熟络了起来,冯爹给他取了个大号叫“不语”,还暗箱操作给朱雀上了户籍。不弃拿着冯爹的书信哭笑不得,从前朱雀不会说话的时候总带着一份稳重的霸气,或许是应了名字里那个“雀”字,他如今整天叽叽喳喳像只麻雀,整天在不弃耳边聒噪,一会儿说萃玉昨天嫌弃他不跟他说话,一会儿说冯府的护院小李欺负他,最后更是嘟着一张嘴,委屈地说他早上这三天只吃到了一只鸡腿。

不知道云雾山的野鸡是不是很多,这家伙虽然是头狼,却跟狐狸似得喜欢吃鸡。托他的福,不弃现在一上桌吃上两口肉,便被朱雀一扫而空,减肥成功指日可待,她揉揉朱雀委屈的小脸蛋,如今的朱雀白净了,也壮实了,“走,姐姐带你去街上买全帝京最好吃的烧鸡!”

朱雀立马换上了一张笑脸,咧着牙在不弃身边蹭个不停,“走,走。”

不弃被他推着扯着,压根腾不出空换装,索性就这样出门了,反正不相信还有人能当街凌辱她。

这么久没出门,总觉得街道上少了几分繁华,总有萧索的味道,大约是天气实在太过炎热,街道上除了匆匆行进的路人,就只又不时从街道上一掠而过的车骑。往日街道两旁的满满当当的摊子也只剩下稀稀疏疏的几个小推车,连不少商铺都关了门。

不弃牵着朱雀,走了许久,不仅烧鸡店没有开门,连王记包子铺都收了摊子,他们不知不觉从城西走到了城东,不弃早就体力不支,不过看着朱雀还是兴致高昂,不找到烤鸡誓不罢休。

正想劝阻朱雀回家,街道的尽头响起了马蹄声。不弃如护雏的老鹰,将朱雀紧紧拉在身边。古代骑马进城也没个限速,安全隐患呀。

正在此时,怀里的朱雀突然发出了一声狼嚎,那匹高头大马被狼嚎声吓得阵脚大乱,在路当中扬起马蹄,一把将马上的人掀倒在地,如疯了一般飞快地奔走了!

没出人命吧?身为肇事者的监护人,不弃狠狠瞪了朱雀一眼,在家里都老老实实的,一出门就惹祸。

“马,快,讨厌。”别人只是违章超个速,罪不至死,何况还是军牌马。

不弃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没出人命还好,大不了赔钱,如果出人命了,事关军队,不晓得冯爹能不能摆平。

“英雄……”不弃小心翼翼地扶起地上的士兵,见他头上磕破了一大块,嘴巴却还一开一合的冒着血,能动就好,“英雄,你放心,我们绝不逃逸,该付的医药费一定不赖帐,精神损失费也会适当……”

“兵部,我要去兵部。”那士兵颤抖着双手死死抓住不弃。

朱雀一声低吼舞着爪子就要冲上来。

“安静。”不弃眼睛一瞪,朱雀果然老实了。不弃擦擦额头,还没忘记自己的差事,说明脑子没有摔坏,皮肉伤想必没多久就会痊愈,不弃暗暗松了口气。

“马上,马上回兵部。”

不弃这会儿还猜不到是出了什么大事,只当兵部组织纪律严明,迟到早退什么都会扣工资,“我这就找一辆马车”,可她一站起来,顿时傻了眼,今天全帝京的商贩都放了高温假,街上一辆招徕生意的马车也没有,连轿夫的影子也看不到。

“你看看,你闯了祸,害这位英雄不能回兵部按时上班……”不弃生气起来,就像妈妈一样数落起犯了错的儿子,没完没了的念叨起来。

朱雀“呼”的一声站起来,嘴里嘟囔着,“我,马,我,马。”

不弃还没搞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便看见朱雀呼啦一声将那“英雄”抗在背上,“兵部,哪里?”那垂死的英雄伸手一指,朱雀哧溜一声便跑远了,剩下不弃一个人站在街头目瞪口呆。

太阳升得越来越高,热气也越发重了,不弃伸手挡住眼前的阳光,大步走回家。朱雀不在,家中难得的清净,不弃吃了午饭,睡饱了一觉,才听得萃玉说朱雀已经回来了,直奔厨房去了,她无声失笑,这家伙跟她倒真像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吃货。

不弃换了轻便的两衫,在府里闲逛着,游廊边、假山旁、榕树下,往日都是云袖教她练舞的地方,但现在,没有娇颜,没有欢笑,只有抹不去的暗淡和叫不破的寂静。

不知不觉,又走到了云袖的小屋前,只见一个月白色长衫的男子兀自站在那屋前发呆。

“喂……”不弃欲言又止,很想赶他走,可云袖心心念念的,毕竟是这个人。

“今儿是她头七。”孟曜的语气始终冷静。

“云袖她……”不弃迟疑了半天,还是问出了这个早已注定结局的问题。

“死了。”孟曜双眉一皱,吐出两个字。

不弃虽然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但听到孟曜如此清晰的说出这两个字时,心中仍是一震:“死了……怎么死的?”

“她在天牢里受尽了种种酷刑,始终没有说出幕后主使之人,皇上和太子的耐心耗尽,便将她凌迟了。”

凌迟……老百姓在恨透了一个人时,便说恨不得将某某千刀万剐。

不弃听了孟曜的话,乍然间有些恍惚,隐约看到记忆里温婉美丽的云袖被绑在渔网中,被刽子手一刀又一刀宰割,直到鲜血淋漓,直到支离破碎。

她辗转两世,相信人有轮回,有缘的人不管现在活在哪里,走完了这苍茫一世,总是会有再相见的时候。到黄泉路上重逢的时候,体无完肤的云袖要如何面对心中那个懂她、怜她、害她的爱人?心中害的那份相思还能倾吐吗?

“云袖的尸身……”

孟曜没有吭声,不弃闭上眼睛,深深吐了一口气,再睁开眼睛,信步走进云袖的小屋,取了一套云袖的最喜欢穿的衣裙,合着珠钗装进红色的梳妆盒。

见她捧盒而出,孟曜轻声问,“做个衣冠冢?”

不弃点头,孟曜又道,“我倒知道一个好地方。”

两人去马厩牵了马车,并肩驾着马车直奔郊外。不多时便到了一座山下,孟曜扶着不弃下了马车,两人拾级而上。

夜幕已经沉了,两人终于站在了山顶,月上中天,极目远眺,可以看见帝京的全景。

孟曜蹲下身,取出一柄精致的匕首开始挖土,不多时,便刨开了一个小坑,不弃小心翼翼的把梳妆盒放进去。

夜风低低呜咽,空中沉沉飞过一群鹭鸟,气氛肃穆而悲伤。

不弃双手捧着泥土,看着梳妆盒一点一点被泥土覆盖。

“我带她进京时,便带她来了这里。”孟曜不知道在哪里寻了块条形的木头,握着匕首一点一点的雕刻,嘴里轻声说道。

不弃心中一恸,云袖,你与他初次相见,丢了魂,失了心,如今能有他亲手埋葬应该也会高兴吧……

“我觉得这里很好,若将来死后,能有这样一块归宿也好。”孟曜不知何时蹲到不弃身边,他的脸无喜无悲,但声音却透露出了一丝哀痛。

“你怎么……”不弃本想说,你这样身份的人,怎么埋在这样的野外,蓦然又想到,如果孟曜失败,则是由父兄手刃,或许下场比云袖凄惨得多。

“嗯,这里的风光的确很好。”不弃望着山前山后的一片静谧点点头。

“现在不是最美的时候,若是春天来,从这山上望到山下全是艳桃,云雾一般。”

孟曜将雕刻好的墓碑摆好,不弃低头细看,坟前的木牌上清晰地镌刻着“云之墓“三个字。

“云……”

“从前教她识字时,她问我曜是什么意思。”孟曜抓了一把新土添在坟头,“我告诉她,曜是光亮,是天上的日月星辰……”

不弃仰起头,等着他继续说下去,没想到孟曜苦笑了一声,平淡从容的拍拍手上的泥土,站起身再没有看那新坟一眼,“回去吧。”

“你倒是把话说完呀。”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全都结束了,不弃。”

这句话……果然是孟曜对她说过的吗?看着孟曜渐渐远去的身影,不弃不由在想,孟曜没说完的那个故事是什么?又想,如果孟曜只是个普通的皇子,云袖或许不能做他的妻子,但至少可以开心平和的留在孟曜身边,为他焚香捧书,为他红袖添香,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躺在幽暗阴冷的泥土里去追思她不可得的爱情。

爱究竟是什么,真的可以叫人生死相许吗?不弃突然开始头痛……

回去的路上,孟曜平静地驾着车,间或抬起头,望见天上一轮冰盘高悬,周围几朵云朵缭绕,触景生情,耳边似乎响起一个稚嫩的女童声。

“主上是天上的日月星辰,奴婢愿意做主上袖间的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