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弃的身子轻飘飘的,在空中翻转浮沉……
她看见刘采薇仰面躺在冰凉的河水中,紧闭双眼随波荡漾,苏青雩倒在岸边的一棵海棠树下。
晦暗的天空中不时寒鸦哀鸣,远处的山上有白幡苍凉地招展。
不弃朝着远方悲伤着看了最后一眼,终于闭上眼睛,任自己从空中坠落,被看不见的锁链拖入深深的河底。
这一生便这样结束了吧……然而黑暗中,有一双素净的手稳稳抓住了她,温热的气息一点一点从指尖传过来,带着木槿花香味的气泡聚集到不弃身边,竖起一道温暖的屏障,不弃的心跳渐渐有力,呼吸也逐渐顺畅。
“绮罗,她什么时候才会醒?”
“别担心,说不定明天就醒了。”
熟悉的声音把她从寂静的深渊里唤醒,“唉——”。
不弃哼了一声幽幽地醒转过来,这是哪里?可眼睛刚睁开了一条缝,便有一个黑影重重撞了过来。她正想开骂,却听到了一个无比想念的声音。
“弃,你终于醒啦!”
躺着的地方很狭窄,间或传来几声马蹄声。”朱雀?”不弃试探着叫了一声。
“弃!”朱雀一伸手把她抱了个满怀,孩子般的赌气道,“以后我再也不离开你了,就算你真的不要我,我也不走了!”
不弃被他压得气闷,努力探出脑袋,眼前没有那个清瘦的身影。只是个梦而已吗?昏迷中那骨节分明的手那么完美那么真实。她不甘心,颤抖着问了一声,“是谁救了我?”
朱雀想起那个人说,“倘若告诉不弃是你救了她,这辈子你是她最重要的人。”朱雀有些怯怯,不敢看不弃,扭过头咬牙道,“当然是我。”
绮罗见到不弃眸中的失望,于心不忍,咬牙道,“我们找到你不久,主上也过来了,他挺担心你。”
“那他,去哪里了?”不弃低了头,正看到披在身上的紫色外袍,带着淡淡地木槿香气,心头一暖,却依旧呐呐嘀咕道。
“他把苏青雩和你的尸体带回去了。”
“我的尸体?”
朱雀见不弃有了精神,凑上来邀功的抢着说:“他不知道在哪儿弄了具跟你差不多高的尸体,砍掉了头,换上你的衣服,跟那个男人的尸身一起带走了。”
不弃目光闪烁,若有所思。是他吗?是他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及时赶到吗?不弃抚着心口,一时间,忽然觉得很稳很温暖。
事实上,朱雀和绮罗赶到时,孟曜抱着不弃坐在海棠花下,那只白净的手在不弃的脸上一点一点勾勒轮廓。
大小姐和主上,仿佛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绮罗既欢喜又担心,她是孟曜身边的老人了,知道孟曜虽然无情,可若是谁能得到他的真心,一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只是想到孟曜如今的处境,想到幽灵一样的白凤音,她担心,大小姐这条情路,注定是不平顺的。
不弃方才还深锁的眉头,转瞬舒展开来,拧着朱雀的小脸,“你跑到哪里去了,又怎么找到我的?”
绮罗看到她明媚的笑颜,没来由的有信心,大小姐这样的人,一定能排除所有的困难“我一直在皇宫里。”朱雀撇撇嘴。
绮罗笑道,“宫中有个地方关着不少奇珍异兽,他不知道想了什么法子,居然钻进了兽笼子了。”
“朱雀,以后不准任性离开,不然,我真的不理你了!”不弃故作生气地扭过头,吓得朱雀连连点头,“绮罗,我走了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青霏……她还好吗?”
绮罗为难的摇摇头,“应该,不好吧!主上可是带着你和苏青雩的两具尸体回帝京去……”
“要是我,一闻就知道那不是弃!”朱雀自豪地抢言,“弃就算变成了一堆骨头,我也闻得出来。再说了,那尸体的腰比弃瘦多了,弃的腰有这么粗!”朱雀一边说,一遍用手环出两个大小不同的圆形。
不弃:……
“不过苏丫头那么笨,一定以为你死了!”
“朱雀——”不弃用手掰过他的脑袋,咬牙切齿地念出他的名字。
朱雀嚣张的气焰立马蔫了下来,别过头去,不情愿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青霏遇到了不幸的事,以后你不许去招惹她生气,只要你乖乖的,将来我带着你遨游天下,骑最快的马,登最高的山,渡最宽的河,喝最美的佳酿,吃最好吃的肉包子!”
“弃,你说话算话!”朱雀的眼睛里光彩毕现,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
不弃认真点头,面上虽然笑着,心里却在担心青霏,听闻自己的死讯怕是会大哭一场,再听到兄长的死讯……不弃不敢往下想,“苏青雩……你们找到我的时候他怎么样了。”
“死了呀。”朱雀笑眯眯地给不弃倒了一杯水,在他的心里,不弃就是一切,只要不弃没事,天塌了都没关系。
绮罗点点头,“主上带着苏青雩的尸体回京了,这会儿可能已经到了。他说,他知道你不想嫁给他,所以对外还是宣称你已经死了。至于大公子那边,已经派人去传讯了。”
不弃叹口气,便不再想此事。三个人吵吵闹闹一番,心中的愁绪顷刻间荡然无存。
“咱们现在要去哪里?”不弃问道。
“主上要我们现在去北疆,萃玉早在那边打点好一切了,家中的东西我也都收拾好了,随身带了些金银,还有大小姐常用的东西。”绮罗把朱雀扯过来,不弃这才注意到朱雀的背上严严实实地绑了个大包裹,难怪方才撞过来的时候力道那么大,她赶紧帮忙给他取下来。
“我都快忘了,弃,这些东西可憋死我了,快给我解开!”朱雀浑身扭来扭去,委屈道,“绮罗想把我憋死!”
不弃这才发现他身上捆着几个大包,忙帮他把包袱放到地上,平摊着打开一看,全是散碎银子和金叶,正想表扬他几句,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才几天没见,你怎么就胖了?”
“朱雀,你太耍赖了,走的时候你可信誓旦旦的说这点重量不算什么。”绮罗一撅嘴,走过来脱起朱雀的衣服来。
扯了腰带,脱了外袍,朱雀身上居然密密匝匝捆了足有七八件五颜六色的锦缎衣裳,看起来滑稽极了,不弃一时没忍住抱着肚子坐在地上大笑起来。
“弃,你笑话我!”朱雀又羞又恼,扑身朝她压了下来。
“啊——”不弃大叫一声,翻滚着避开。
朱雀扑了个空,可绮罗被他身上的衣裳缠住了手,两边一拉一拽,朱雀仰面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呃——”朱雀随即一声惨叫。
“怎么了?摔倒哪里了?”不弃听他叫得凄厉,连忙爬了过去。
朱雀抬头龇牙一笑,捉着她的腰就把她推倒在地。
“好呀,你这狼崽子还学会耍赖了!”绮罗扯着裙子又给朱雀狠狠缠了一圈,急得他又拖又拽,衣裳却越缠越多,他狼嚎了一声,发狠扑向不弃和绮罗,三个人最后全都被长裙缠了起来。
“累死了,我不玩了——”不弃挣扎着,缴械投降退出了战斗。
“臭狼崽子,收拾好的东西全被你弄乱了!快给我重新收好……”绮罗扯开身上缠着的衣裳,嘟嘟囔囔地扭着朱雀不放。
“弃,咱们先去哪里游玩?”朱雀还算听话,麻利地叠好衣服,小脑袋往不弃肩窝里蹭了蹭,一脸讨好的样子,“你倒下的那片海棠园好漂亮,咱们先去那里好不好?”
“你喜欢海棠花?”不弃好奇的问道。
朱雀认真的点点头。
“可是我呆在海棠树下就中毒了呢!”不弃按着太阳穴假装头很晕乎。
“那我不去了,不去了,以后再也不看海棠花了。”朱雀一把按住了她的脑袋,似乎要用这种方式阻止她头晕。
“大小姐,别唬他玩儿了,赶紧睡吧!”绮罗麻利地把带出来的金银分成了三份,不弃和朱雀一人得了一小袋,“北疆不安定,没准咱们会走散,身上留点钱以防万一。”
“咱们到了北疆就是秋天了吧,需不需要厚衣服呀?”
“萃玉肯定早就准备了。大小姐,我听说刘采薇是被人砍死了扔在水里的?”
“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追到河边的时候正好看见她的尸体被捞上来。”绮罗犹豫了半刻,低声道,“那一片的河水都被她的血染红了。”
“你胡说,她哪有那么多血,只是一小片,都快看不出来了。”朱雀兴奋地过来纠正,被不弃狠狠敲了一下脑袋,怏怏地躺了回去。
“真没想到她会跟苏青雩有私情……”
不弃淡淡嗯了一声,此后东拉西扯聊了一会儿,但都刻意地避开了这个话题。
第二天一早,朱雀便驾着车带她们一路向北。
当马车经过一条宽阔的大河时,忽然看见对面的高山上凿石断岩,刻着一座千手观音像,美目顾盼,仪态万千。
不弃想,那是一个女人能够站到的最高的地方吧!那也许是她这一生永远不能站到的最高的位置。
“绮罗,你想站在那里吗?”
绮罗顺着不弃的目光望出去,坚定的摇摇头。
“我从不羡慕那些站在高处的人,那里风大,冷得很。”
“我也不羡慕,我将来只求将来能有块田,有座屋就好了。”绮罗取出来一个小食盒,拿了一块黄桃果脯放在不弃手上。
朱雀刚要转过身表态:“我也不……”便被绮罗用果脯堵了嘴。
“有房有田,再有一个疼你护你的夫君就更好了。”不弃咬了一口果脯,甜甜的感觉瞬间布满口舌。
“我可不知道能不能遇上那么个人!”绮罗低下头,难得露出娇羞,左手不自觉地拉扯着衣服上的系带。
“你放心,你长得这么好看,到时候我给你摆一个比武招亲的擂台,光报名费都够我花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