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卫国京城最热闹的地方,大约亦是全天下最热闹的地方。
三层飞檐回廊的小红楼,临街小楼的回廊上,四盏大红宫灯依次等距地高高挂起。或倚柱而立、或扶栏而立的娘子们,一个个浓妆淡抹、花红柳绿,或眼波流转,或搔首弄姿,迎来送往。
正所谓秦楼艳艳门扉口,有情无钱莫进来,像坠花烟这样的地方,唯有巨商大贾、朝官士绅、纨绔子弟有缘出入。
不弃跟着大哥,绕过正门,从后院直上三楼,传说中的贵宾绿色通道。
掀开珠帘,身影聘婷地站着一个绝色,只见她一袭水蓝色玉簪花纹长裙,罩着一件月白色纱衣,轻轻道:“大公子。”
远山作眉,深潭为瞳,白雪化肌,樱桃如唇……不弃看得痴了,这位姐姐的姿色和气质,完全是电视剧里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名妓模板嘛。莫非她就是艳明远播的云袖?
大哥朝名妓略略点头,拉着不弃转进水墨远山的屏风后面,一张古檀小圆桌,
“这是绮罗,坠花烟的管事。”坐定之后,大哥抿了口茶,闲闲说道。
管事?不弃一口喷出嘴中的茶水,明明是一朵正值花期的娇艳牡丹,怎么坐上了坠花烟的管事?怎么着也更像从业人员吧。
“大公子,她的模样,连在阁中做粗活都不行罢。”妙龄管事施了一礼,摇着美人团扇掩了嘴,上下打量着不弃,峨眉轻蹙。
我、我、我……不弃再次严重内伤,火气高涨,正要让大哥好好教育一下手下的员工,却看见大哥因为忍笑而憋得通红的脸,这算什么兄长,在家里调笑就够了,还当着外人嘲笑!不弃手里一哆嗦,茶杯就飞了过去。
“放肆。”绮罗的手脚格外麻利,截住茶杯顺势扔回不弃脸上。
大哥这回没笑,大手一揽,将不弃抱在怀里。
现场一片寂静,莺莺燕燕们不知道自己的老板什么时候如此重口。
“这是舍妹,不弃。”大哥见她们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又重重地强调一句,“亲妹子!”
“问大小姐好。”作为领班的绮罗首先反应过来,亲热地拉过不弃的手,“到坠花烟就跟回自己家一样,想吃什么玩什么就跟我说。”
不弃利索地把手抽回来,谢谢,谁要把这里当家啊,不过是来见识见识,她看着桌上菜品色香味俱全,拿起筷子专心吃菜。
大哥一挥手,闲杂人等都退下了,屋里就剩下他、不弃和绮罗。
“今夜之事如何?”他仰面躺在太师椅上,双腿搁在桌子上,害得不弃没法继续吃菜。
“一切都按惯例安排妥当了。”绮罗赶忙坐到他旁边,替他捶腿,这会儿确是一副封建社会地主恶少的散漫形象,“不知公子想让何人拔得头筹?”
“你不必多问,价高者得。”大哥淡淡吩咐绮罗:“最近都不要有什么动作,好好做生意就行。”
两人三言两语的说完正事,不弃终于有了插嘴的机会:“大哥,我看坠花烟张灯结彩,莫非有什么喜事。”
“大小姐真是聪慧,今日是咱们坠花烟头牌美人云袖的挂牌夜,晚上要好好热闹一番呢。”绮罗终于逮到了机会,好好奉承了不弃一番,修补关系。
不弃完全没留意到她的小心思,心中感慨,只一个鸨母已经是这般绝色,头牌美人不知道是什么模样呢。京城名妓的挂牌夜啊,四方豪杰、各路诸侯都会到场,到时候必定一掷千金、大打出手!这不比什么首映式、颁奖盛典、红地毯还精彩么!
不弃眨巴着眼睛:“大哥,咱们不回家,留在这里参加挂牌夜好不好?”
这小眼神看得冯哥心中一紧,目光避开不弃那张拧成一团儿、带着渴望和期盼的脸,赶紧应道:“好,好,赶在爹回家之前回去就好。绮罗,今晚的挂牌提前一个时辰办。”
“大哥,我还想先出去参观参观。”难得出门,不弃不想放弃猎奇的机会。
冯哥一愣,随即挥挥手:“去罢。”
不弃今日正好穿着小厮的衣饰,应该无妨。退一万步讲,哪怕她穿着女装,在着花红柳绿的坠花烟,也没人会注意到她,正如绮罗所言,这坠花烟中做粗活的丫头姿色都比不弃强!冯不离心中狂汗,虽然刻薄了点,但这就是残酷的现实!他温言嘱咐了几句,便由着不弃出去了。
这坠花烟各处泾渭分明,东面的小楼是正规的歌舞坊,门面是也;北面倚栏而立的小娘子们个个人比花娇;西面小楼多的是俊俏小郎君,顾客嘛,你懂的;南面的小楼便是冯不离和绮罗所在的中枢管理区。不弃逛了一圈,发现绮罗所言不虚,不但坠花烟的小娘子,连跑堂的小厮亦是眉清目秀。
有这么大的家族企业,难怪老爹不想让兄长步入仕途。
不弃溜达了许久,正想回去找大哥,忽然鼓乐大作,传来绮罗热情洋溢的声音:“今天晚上是我们坠花烟的云袖姑娘挂牌的大喜日子,感谢各位贵宾的捧场!”周围发出一阵欢呼声,这就开始了?不弃赶紧趴在二楼的栏杆上看着,很快发现,一楼应该都是炮灰,二楼和三楼的雅间里的人才是目标客户。
瑶琴的清音响起,只见一个四方的台子从正中间的空地升起,一袭天青色锦衣的云袖正坐在中间垂首抚琴,又一阵赞叹之声响起,当然也不乏污言秽语。
不弃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云袖,只见她杏目秀眉,面色沉静,未施粉黛,只在额上描了一个花钿,咋看之下不如绮罗娇艳,却更胜在清水芙蓉之姿。
就外貌和琴艺来说,云袖比那什么引仙楼的强多了。楼上楼下掌声雷动,云袖徐徐走下台子。
“接下来,云袖姑娘为诸位贵宾献上花落翩跹舞。”
花落翩跹舞?不弃想到云袖的姿态,不知这舞蹈是何等风雅。
又是一阵清音,云袖穿着一身薄如蝉翼的纱衣缓缓飘落到舞台中央,那纱衣上绣着三朵桃花,恰到好处的遮住了重要部位,曲子一个急转,云袖动作撩人,热辣奔放,同方才抚琴之韵迥然不同。
不弃看得血脉贲张,原来云袖的卖点在于,可攻可守,要温婉可温婉,要奔放可奔放,拥有了一个云袖,相当于拥有了各种类型的美人。
“诸位贵宾,“绮罗笑吟吟用披风将云袖围得严严实实,直奔主题,“现在开始竞价!”她的媚眼睥睨众人,见他们都跃跃欲试,微笑着提高嗓音道:“起价一千两!”
“一千零一两!”不知道谁先喊了第一声。
“一千零一两二钱!”不弃差点笑岔气。
叫喊声此起彼伏,着实热闹,但是快半个时辰了,还没有突破两千。这些人啊,看热闹得多,诚心求美的少。
“五千两。”三楼的雅间中飘出来一个慢悠悠的的声音。
坠花烟“嗡”的一声炸了锅,许多原本存了侥幸心理的恩客像霜打的茄子,不弃却一阵好笑,这分明就是大哥的声音,敢情在这儿当托儿呢!喊得这么高,要是没人接下去可怎么办?她瞅准了雅间的位置,决定过去给他讲一讲《如何做一个成功的推销员》。
“大哥!”不弃一路小跑,兴冲冲地推开门。
眼前的一幕极其香艳旖旎。
只见墙角一个通体雪白的男子摆出圣主受难时的造型,一旁的红衣男子伸出食指托着那位雪白君的下巴,寒冰一样的目光却刺向不弃。
身材真好,不弃吞了口水,朝两位男子鞠了一躬:“不好意思,走错门了,您继续!”还没等起身,不知从哪儿飘出来两个黑影子,将不弃一脚踹回屋子,没等不弃喊出声,一个反剪不弃的双手,一个拿剑抵住不弃的脖子。
不弃觉得下巴被人用力地托起,扯得生疼,眼睛的余光却看见红衣男满脸惊奇:“坠花烟啥时候有这么丑的小倌了?”
一旁的黑影声音冰凉:“想是如今生意做大了,众口难调。”又猛踢不弃的膝盖,不弃“扑通“一声趴倒在地上。
“干嘛!”不弃大口喘气,挣扎着想起身,却被身后的人死死按住。
红衣男寒着脸,示意黑影松手,伸手抓住不弃的脖子,死死钳住她的喉咙:“你闯进别人的地盘,偷窥别人的隐私,还不该死?”
不弃两条小胖腿儿在空中乱蹬,红衣男本想一把掐死她,看到不弃的模样突然笑场,扭过头,手里悄悄松了几分力道,只听得不弃一边喘气,一边小声嘟哝道:“这屋里不是还有你的保镖吗,既然他们都看见你了,你又何必在意被我看了。”
不弃身后有了响动,不用想,那两道黑影在强忍笑意。
“我看你是活腻了!”红衣男伸手掐向不弃的脖子。其实他俩是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只不过在溪边那回黑灯瞎火的,注意力全在孟祭和白凤音身上,彼此都没留下什么印象。
“你敢!这儿可是坠花烟,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冯不离的……”说自己是冯不离的妹妹,那不是给冯爹丢人么?再说出来闯江湖谁会这么实诚?本来想说是冯不离的爱人,咳咳,没有人会相信。
楼下的竞价达到了一个小浪潮,坠花烟上上下下人声鼎沸,不弃拼尽全力的呼救,很快淹没在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