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夜。月圆。
叶清萍很早就来到了陆家宅北边的一块荒地,看好了地形,就爬上一棵大树,坐在树杈上,等候祭祀大典开始。她坐在树上凭空四望,周围的一切尽收眼底。荒地很大,到处都是枯黄的杂草,四周万籁俱寂。她只是听说枯骨墓在村子北边的荒地里,具体在哪儿就不知道了。
晚上七点左右的时候,拜祭的人来了。一共二百多人,所有人都站在离叶清萍大约二十米远的地方。王老爹站在众人面前,威严地扫视着每一个人。王老爹身后站着村长张信忠,他给人的印象就是木讷、老实、不善言辞,不知道他是怎么当上村长的。
“乡亲们,”王老爹大声而又严肃地说,“今天晚上,是中秋夜。我们,将在这里,和我们祖辈的神灵团圆相聚。我们陆家宅之所以能够祥和安宁地维持到今天,就是因为这三十六具枯骨的神灵在护佑着我们。下面,我们将祭拜代表神灵旨意的法器——约柜。让神灵的旨意通过约柜传达给我们。”
王老爹径自走向身后的一个小土丘。那个小土丘有一米高,周围长满杂草,还有些凌乱的石头。他单膝跪下,手里拿着火柴和黄纸,一边烧,一边念念有词道:“归即在望,望即在归,归望在兮天所赐,既知先念莫存行,方上无风连清时……”
叶清萍离王老爹不是特别远,但没听清他在念叨什么。她发现,王老爹烧的纸灰全都飘到了小土丘上,在上面旋转着飘舞起来,不禁十分纳闷:这不会又是什么邪术吧,怎么这么神乎其神的。
小土丘突然微微晃动起来,接着传来“隆隆”的声响。所有人都跪倒在地上,低着头。不一会儿工夫,小土丘顶端开始陷落,露出一个黑糊糊的洞口。伴着“隆隆”的声响,里面慢慢升起一个长一米、宽半米的黑漆漆的柜子。
王老爹让人把柜子小心地抬了下来,放在众人面前,然后跪了下去,双手合十,嘴里念叨了一番。接着,他走到约柜后面,拿出一张纸条,大声念道:“唯生可逾渝,心齐方可精诚,共御外侮,心法无灭。”其他人也都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叶清萍觉得很纳闷,心想“约柜”不是基督教里上帝传授旨意的法器吗?怎么陆家宅也有个像模像样的约柜呢?既然陆家宅人人信仰佛教,又为什么要拜祭“约柜”呢?
见所有人都虔诚无比,王老爹很是欣慰。他大声说道:“神灵的旨意告诉我,他需要你们的心,你们的诚。你们愿意把自己圣洁的鲜血献给神吗?”
“愿意!我们愿意!为了神灵,我们愿意付出一切!”所有人都大声回答。
“我虔诚的子民,”王老爹大声地说,“把你们的鲜血奉献出来吧!”
有个村民走向约柜,伸出手臂,放在约柜上,然后自己拿出小刀,猛地把手腕割破,汩汩的鲜血立刻流了出来。就这样流了半分钟,王老爹才点了点头,那个人捂着伤口走了下去。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所有人都献了血,就连王老爹那么年迈的老头儿也慷慨献出。唯独张信忠,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冷冷的、木木的,像冰块一样。
等所有人献完血,张信忠终于开口了,他的语气有些阴冷:“很遗憾,我不得不感到很遗憾。我们当中,竟然出现了叛徒,一个令人愤恨的叛徒,一个无耻得不能再无耻的叛徒。他为了一种叫做‘钱’的东西,竟然勾结外人,来偷盗我们神灵的居所。我相信,所有人都不会允许他的这种做法的。所以,我要把他交给神灵的传递者——约柜,让神灵来处置这个叛徒。”这些话虽然听起来好像很愤怒,可他却说得慢条斯理,阴阳怪气。越是这样,越让人发冷,让人从心底深处感到害怕。叶清萍躲在树上听着,心里有些发毛,觉得这个人实在够阴、够险的。第一次在村委会见到他的时候,还觉得他挺实在的,没想到,他竟是这副嘴脸。
两个村民把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胡子押了上来。这个人身形高大,体态健壮。叶清萍忽然发现,陆家宅的村民里,只有站在前排的几个人体格稍好,其余的人个个骨瘦如柴,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陆家宅的村民大都开着小商店,再加上收取的房租,收入很高,生活也很好。而这样一个个瘦骨嶙峋的,实在有些令人费解。
大胡子被结结实实地绑在约柜上,他破口大骂道:“张走狗,你这个大阴狗!你算什么东西!除了会蛊惑人心,你他妈狗屁都不是!你做的坏事,迟早要遭报应的,你断子绝孙……”
任凭他骂得有多难听,张信忠都不为所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嘴角甚至有些微微的笑意:“王老爹,送他上路。”他阴冷地说。
王老爹围着约柜转了几圈,然后在后面捣弄了一番。大胡子这时很紧张,头上开始渗出豆大的汗珠。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大胡子的脸上突然青筋暴起,接着惨叫一声,整个头颅耷拉了下来。他的头上冒着白烟,就像遭到雷击一样。刚才还是一个大活人,一瞬间就死了。叶清萍看到如此惨烈的情景,先是震惊,然后又觉得眼前的事实应该不会是真的。她使劲揉了揉眼,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她实在不敢相信,堂堂的一村之长,怎么会如此残忍。那个王老爹,满口仁义道德,大讲佛教典意,如今却成了个杀人不眨眼的“巫师”。
大胡子死了,所有人开始大声齐呼:“驱除叛徒,驱除叛徒……”
王老爹又率众进行了其他的祭祀礼数,就结束了拜祭大典。众人正要离去,张信忠突然转过身,对着叶清萍藏身的地方大声喊道:“谁在那里,给我出来!”
叶清萍顿时一惊,心想这下完了,被他们抓到后,肯定会被那个神秘的约柜处死的。她刚想逃跑,树下竟然跳出一个人,向远方奔逃而去。
叶清萍心里稍稍安定,原来张信忠发现的不是自己。张信忠立刻率众人去追那个人。整个拜祭场所立时变得空荡荡的,只留下了小土丘上的约柜和躲在树上的叶清萍。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依然没有人回来。叶清萍这才从树上跳下来,想上前看个究竟。
叶清萍来到小土丘上,发现顶上既没有门也没有洞,不知如何才能进去。她想起小时候看的动画片,于是抬起双手,对着土丘念道:“芝麻,开门!”
反复念了几遍,没有任何动静,叶清萍不禁哑然失笑,心想自己也太幼稚了,竟然念这个人人都知道的“咒语”。
她又来到约柜前,仔细打量这个古怪的柜子。她不明白这个法器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威力,短短几秒工夫就可以置人于死地。她觉得这个约柜和普通的柜子没什么区别,有两扇小门,没有锁,关着门。
叶清萍想打开一扇门看个清楚,可是又不敢,她总觉得在不远的地方,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周围突然变得浓郁黑暗,她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抬头一看,原来是乌云把月亮罩住了,只有罩住月亮的地方露出微弱的光,让人感到还有一丝生气。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还伴有嘈杂的人声。叶清萍知道是村民回来了,得赶紧找地方躲起来,但周围空无一物,没有可躲藏的地方。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来不及多想,牙一咬,心一横,打开约柜的门就钻了进去。
几个人来到约柜前,二话不说就抬上了小土丘顶上。其中一个人像王老爹一样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叶清萍听到一阵轰鸣声,接着感觉自己随着约柜一起沉了下去,不禁心中窃喜,本来她还不知道如何进入古墓,这下好了,自己随着约柜一起进来了。
下降了一会儿,约柜不动了,想必是到达了古墓底部。约柜里很黑,叶清萍打开微型手电筒,发现柜里什么都没有。不过在柜里的一个角落里,放着一个木制的盒子,里面盛满了清水,盒子并没有加盖。四面的柜壁上,画了一些图案,其中的一幅十分吸引人:圆圆的月下,在一个空旷的草地上,一只狼像人一样站在那里,仰天长啸。再往下看,有四个字突然映入眼帘,“取水,小心”。她仔细地看了看,这四个字应该是不久前才被人刻上去的,刻字的人当时肯定很慌乱,四个字是小篆,但是写得有些歪斜。她又觉得这些字迹好像在哪儿见过,只不过一时想不起来。她想,既然有人冒险在这里写下字迹,肯定是很重要的提醒。“小心”二字还好理解,但是“取水”二字就不知所云了。莫非是取约柜里的盒子里的水?可是转念再想,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于是打消了取水的念头。
叶清萍打开柜子,从里面走了出来。四周很黑,看不见什么东西。不过她觉得,脚底下尽是一些石头之类的东西,可是脚一踩,立刻都成碎末了。她打开手电筒一看,顿时惊得满身是汗,地上竟是一堆堆白骨,不过都是零散的。为了让自己不要害怕,她不停地暗示自己:莫怕莫怕,都是死的东西,都是自己吓唬自己,莫怕莫怕……
她拿着手电筒,一边摸索,一边顺着通道向前走。前面有些微弱的亮光,再往前走,是一间圆方的墓室。里面点了一些蜡烛,显得稍微光亮一些。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微风,烛火不停地摇晃。叶清萍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恐惧,越想越觉得这陆家宅不正常,尤其是那些村民,还有古怪的拜祭大典,都让人感到不可思议。这里就像中世纪的欧洲古堡一样,人们以部落为单位群居生活,每个部落有自己的规矩。自己所见的一切太过离奇古怪,如果出去跟别人说,很难有人相信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她想逃,可又觉得,要是就这么走了,所有秘密或许就永远尘封了。想到这里,她心一横:大不了就死在这里,与其出去让人看笑话,还不如进去看个究竟。
墓室里放着三十六具棺材,想必里面就是那三十六具枯骨了,不知道棺材里是不是真的有枯骨。叶清萍横着胆子,慢慢推开第一具棺材。在移开棺盖的一瞬间,棺内的阴气立刻冲出,她感到脸上冷得难受。她往里一看,果然有一具枯骨,不过,它不像王老爹说的那样是无头的,而是有头的。叶清萍感到有些疑惑,王老爹明明说了枯骨是无头的,怎么这个会有头呢?她再仔细一看,原来头颅和整个躯干不是连在一起的,有明显的空隙。
叶清萍打开第二具棺材,里面也有一具有头的枯骨。接着打开第三具,第四具……她依次看下去,直到第三十五具的时候,才是无头的枯骨,加上最后一具,一共有两具无头的枯骨,三十四具有头的枯骨。
看完三十六具棺材,叶清萍累得满头大汗,就坐下来休息。地上除了一些散乱的白骨,还有三叉钩、洛阳铲之类的盗墓工具。看来曾有很多盗墓者进来,不过全都葬身于此地。
此时已是深夜,马上要到十二点了。可能是因为过度紧张和兴奋的原因,叶清萍一点儿也不觉得困。她捡起一把洛阳铲,饶有兴趣地把玩起来。突然,那些棺材的棺盖猛烈地抖动起来,发出“笃笃”的声响。她顿时吓得不得了,心想莫非这枯骨又要出来杀人了,得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但周围全是墙壁,没有什么地方可躲。她看到正前方的墙壁上有个佛像,下面有个和约柜差不多的柜子,来不及多想,打开柜子便钻了进去。
柜子里不是很黑,模模糊糊的。叶清萍听到外面有“咔嚓咔嚓”的脚步声,不像是人脚发出的。一会儿声音没了,传来和尚念经的声音。叶清萍有些后悔来这个鬼地方了,本以为通过自己的所学一展身手,没想到却遇到这么多古怪而又凶险的事情,害得自己这么狼狈地躲在一个狭小的柜子里。外面的念经声越来越大,“嗡嗡”的直扰得人头脑发涨。她身子往后一仰,觉得身下有东西顶了一下。打开手电一看,顿时吓得吐出了舌头,竟然是两颗人头!
莫非是冯有才的人头?她心里暗想,大着胆子,拿起人头仔细一看,没错,果然是冯有才,和照片上一模一样。而另一个人头,是易正龙的。叶清萍现在有些相信王老爹的话了,三十六具枯骨果然要用取冯有才的头颅来拜祭。而易正龙平时好赌好淫,被枯骨斩首也在预料之中。
叶清萍透过柜子的门缝,想看一下外面的情况。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外面跪在地上吟经念佛的,竟是那三十六具枯骨!怪不得他们的脚步声“咔嚓咔嚓”的。她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不知如何能逃离这个又鬼又邪的地方。
叶清萍屏着呼吸,大气也不敢喘。突然,一只毛茸茸的东西爬到了她的腿上,低头一看,是一只小老鼠。叶清萍吓得大叫一声,立刻打开柜门逃了出来。别看她平时风风火火的,可她和一般的女孩子一样,也害怕老鼠。
她从柜子里逃出来,惊魂甫定,却发现那三十六具枯骨停止了诵经,齐齐抬起头,直勾勾地望着自己。她又后悔了,与其出来与这些枯骨会面,还不如留在柜子里和那些老鼠亲密接触,这下可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