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七说:“乖徒儿,别玩了,该来的已经来了。”
婵九也站起来,警觉地张望着。
两条青线却没有降落在思过崖,而是对面落在略低一些的岩石峰顶上,两峰相距不远,高山空旷,说话清晰可闻。
那是两个人,长相看不清,身形都很佝偻,一个穿灰衣,一个穿黑衣。
穿灰衣的说:“柳七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还敢回到华山来,是怕我们找不着你吗?”
柳七拢着嘴喊:“风太大,听不清——!”然后还拽拽婵九的袖子问:“徒儿,他们说什么?”
婵九大声说:“他们两个丑八怪说话跟蚊子哼似的,师父这么耳聪目明都听不见,我哪能听见!”
柳七喊:“就是,既然听不见,那我们就不理了!”
他不动声色地却比了个手势,让婵九准备打架。
婵九笑嘻嘻说:“师父在华山呆了五百年,总是有两个穷亲戚的,难免会有阿猫阿狗跑来打秋风。师父想喝什么酒?我回洞给你拿去!”
她微微弯下腰,握紧了美人蟒骨环。
在华山地界,柳七和婵九和典型的地头蛇,虽然本事不济,但从没有人敢上门挑衅过。对于不请自来的剑魔,他们是新鲜有趣多过紧张,巴不得打一架试试。
况且他们知道有寒山在,剑魔必定不敢轻举妄动。
谁知剑魔果然不出手,只是在对面山头出语威胁,扬言要把柳七碎尸万段,就是不过来。
柳七这个人,你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都不会掉一滴眼泪,何况只是说话吓唬他。他继续装作风太大听不见,该干嘛干嘛。
过了一会儿,对方不耐烦了,开始骂起来。
这下子婵九开心了。
因为自从她在宅斗之家——李氏大宅修炼过几天后,骂人简直成了她的看家功夫,她见师父不为所动,便主动承担了对骂的任务。她那刁钻刻薄,想象力瑰奇的污言秽语回荡在万丈深渊,几回合后,对方反而被骂得脸红脖子粗。
对方气得跳脚,放出剑光,朝她削来。
这两座石峰看似很近,是因为周围无遮无拦,实际上间隔二十丈总是有的,剑光需要飞过这么远的距离,闪避便容易了些。
婵九一低头便避开了,手搭凉棚,望着天喊:“啊呀呀,师父,有人来我们华山打鸟呐!”
柳七毫不客气地大笑:“我们这思过崖太高了,鸟不多,狐狸倒有两只,只是狐狸会打人屁股!”
对方经不起激将,吹胡子瞪眼跳骂了一阵,还真过来了。
结果就在他御上剑飞起后,在参天拔地的两座悬崖中间,凌空,突然被从婵九身后发出的剑光斩成了四段。
剑魔连惨叫都没来及发出一声,身体随着白光撕裂,四段分崩离析,然后有先有后地掉了下去。
掉到中途,血肉飞散,砰——
婵九跑到悬崖边往下看,然后突然回想起来,这个灰衣剑魔是见过的!他就是在新媳妇家的村子外面和狼妖青六联手,害寒山中了毒,还被缚仙网捆住的那个家伙!
婵九倒吸一口凉气,扭头看见寒山。
婵九说:“你……”
寒山冷冷地说:“烦死了,不要吵。”
婵九说:“他……”
寒山说:“管他是谁,不要吵。”
婵九说:“可是……”
寒山说:“你刚才还说自己快死了,怎么现在又活络了,还有力气骂人?”
“因为我刚才吸了……”
“闭嘴。”寒山观察她的气色,还是堆雪一样的白。
他收回目光,将剑没入体内,极冷淡地瞥了剩下的那个剑魔一眼,竟然就这么走了。
婵九颠颠地跑去和柳七咬耳朵:“他今天心情很不好。”
柳七说:“嗯,看得出来。”
剩下的那个黑衣剑魔简直像是被钉在了对面悬崖上,想飞过来打吧,绝对不敢,想逃吧,又太没面子了。他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逃了,而且逃得很没气势,连狠话都没有放一句。
这一灰一黑两个剑魔是探路的,只要柳七在华山,只要七宝没有下落,后续的剑魔就会陆陆续续找来。
不过该来的总会来,坦然应对就是了。
让人不坦然的是寒山。
婵九和他认识这么久,从来不见他轻易伤人,可今天竟然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把对方劈成四块,看来有什么事儿让很他恼火。
难道是练习剑阵不顺利?
或是思过崖风水不好?
或是吃烤野鸡没喊他老人家?
婵九和柳七不敢招惹他,走路都绕着。
又过了一天一晚,这晚上寒山没练剑阵,而是霸占了婵九的床睡觉。
婵九半夜里蹑手蹑脚去偷看,想使坏在他脸上画个大王八之类的,结果他根本就没睡着,倏地睁开了眼睛。
婵九被吓退了一步,把蘸满了墨汁的毛笔藏在身后。
“你来干嘛?”寒山平静地问。
——其实他的心突突乱跳。他的心理活动用白话翻译一下就是:你是不是来**气的?好啊!快来!多吸几口!你知不知道你脸上写着三个字:娇、弱、病!我搞不好是这世上修为最高、功力最强的剑仙了,赶紧来吸我!我虽然现在看上去只有十来岁,但我不是小孩,不、是、小、孩!不要为外表所惑,总之快来吸我!
但他说不出口。
婵九抓着笔,指着天说:“我来……赏月。”
“哦,赏月。”寒山冷哼,“洞里赏月?”
婵九落荒而逃,瞬间消失。
寒山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愣怔半天,恨恨地捶了一下床,翻身朝里睡了。
婵九跑出洞,对柳七说:“哎呦妲己祖师奶奶,我刚才也差点儿被寒山砍了!幸亏我反应快!”
柳七松了口气说:“太可怕了,这种憋着闷火不发的人最恐怖。”
婵九说:“昨天他劈剑魔那一下不叫发火吗?”
柳七语重心长:“就是这样才恐怖,幸好不是劈我。”
又过了无所事事,闲的只能靠数草根打发时间的几天。
“也不见剑魔来。唉,难道不想我?”
柳七歪在不悔洞口的大石头上望天,对同样歪在一旁玩骰子的婵九说:“我说乖徒弟,你既然跟了铜岩师太,是不是偶尔也得练个功啊?”
婵九摆手说:“没关系啦,师太又不在华山。”
柳七说:“要不我俩弄个牌九推推?”
婵九抓两个骰子在手,一把扔了个十二点,埋怨说:“师父,看来你也不是那么重要嘛,都好几天了,也不过才两个剑魔来找你。”
柳七说:“哈,你太小看你师父了。”
他左右看看,小声问:“寒山在哪儿?”
“好像在崖下。”婵九伸着脖子张望了一会儿,指着思过崖下一块突出的大山石说,“看,在那儿坐着呢。”
柳七说:“他不在就好,乖徒弟,跟我来。”
婵九跟他来到后洞两人堆放杂物的小石室,见他躲躲闪闪的,觉得莫名其妙:“师父,干嘛呢?”
柳七问:“在这儿寒山就听不见了吧?”
“在外面他也听不见,他们剑仙的耳力差着呢,和我们没法比。”婵九撇嘴。
柳七小声说:“婵九,下面的话只能你知我知,……其实我对寒山撒了个小谎。”
“什么谎?”婵九问。
“我之所以知道玉梨三,并不是由玉清真人告诉我的,而是我原本就知道。”柳七说。
“啊?什么?”婵九没明白。
柳七更加压低声音:“因为我就是那个保管紫僵蚕的妖。”
“哈?”婵九掏耳朵。
柳七说:“因为我保管着紫僵蚕,所以我知道相生阴阳镜在玉梨三手上,而玉梨三知道保管绛珠灵芝的是谁。我是莫名其妙被抓上玉虚峰的,但我猜不会无缘无故,我甚至估摸剑魔里有人知道我是谁,不过打死我也不会承认哒!”
婵九愣了半晌:“师父,你撒了好大一个谎。”
柳七说:“对啊,所以不要告诉寒山。”
婵九说:“可告诉他有什么关系?紫僵蚕和相生阴阳镜、绛珠灵芝什么的,本来就是他们昆仑派的东西。”
“因为我深谙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柳七说,“自始至终,我都是想把紫僵蚕留给你的。玉清老头儿想让我把紫僵蚕毁掉,把所有的七宝都毁掉,简直门都没有!”
“留给我?”婵九惊问。
柳七皱眉骂:“不留给你难道还留着喂猪?”
婵九说:“那、那在玉虚峰上,你说碰见玉清真人的元魂……”
“那是真的。”柳七说,“只是真人的元魂已经很虚弱了,除了嘱咐我毁掉紫僵蚕,不要透露玉梨三和相生阴阳镜的消息,其他也没多说什么,我猜他就是老糊涂了。死了当然更糊涂。”
婵九问:“谁杀了玉清真人?”
柳七摇头:“我真不知道,老头儿没说呀!”
婵九表示很失望,又问:“那紫僵蚕在那儿?”
“这个我知道。”柳七在脑后摸了一把,掏出一条硕大的、紫色的、蠕动的、一节一节的、活的大虫子,足有柳七的半个手掌长。
婵九恶心地尖叫一声,跳出去好远:“它它它它会动!”
柳七说:“当然会动,它叫僵蚕,你以为它真是僵的?”
“不要靠过来!肉麻死了,我怕!”婵九紧紧贴着石壁,嗓音都变了,“师父,扔掉吧!”
“那怎么行?”柳七珍惜地捂住紫僵蚕,“人家可是仙家至宝啊。”
“恶心!我要出洞去了!”婵九满脸嫌恶,漂亮的小脸蛋都变了形,“你竟然把那玩意儿藏在头发里?!”
“不是头发,是后脑。剑魔关了我三个月,始终不知道紫僵蚕就在我身上。”
柳七正色道,“婵九,你堂堂一个狐妖,我柳七的徒弟,剑仙铜岩师太的门人,竟然还怕虫子,有点出息好不好?”
“饶了我吧师父!”婵九哀求,“求求你把它收起来,不要放在后脑了,随便放哪个犄角旯旮,否则我从此都不敢看你了!”
柳七断然说:“不行,你要把它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