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久未曾打开过的巨大石门如山般移动开来，无数灰尘顷刻漫天，巫双迫不得已闭上了眼睛，隔去了门口尊上的黑衣身影。
石门的后头是一间屋子，应该不大，因为她能清楚地听到开门时震耳欲聋的回音。
等到巫双再睁开眼时，四周已经安静了下来，她发现自己正悬浮在屋子的中间。
整个屋子是圆形的，抬头一眼看不到天花板，头顶上黑漆漆的模样，很深很深。
墨月站在门外，并没有走进。
她冲他吼道，有些气急败坏，“我说了不取！你听不懂人话吗！”
然而，下一刻，她就被噤了声——你混蛋！
“不会太久。不用担心。”墨月的声音很平静，一如湖水无波。
巫双使劲想要动动胳膊和腿，却怎么都动不了，只能死尸一般浮在空中。
他这是在安抚自己？
这和把自己拉倒断头台上对自己说不疼、很快有什么区别！
突然，她的身后传来了一阵奇异的声响。
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因为她的来到儿苏醒了一般。而且……那东西正在向她移动过来。
一阵寒意袭上心头，听着身后不知名地动静，毛骨悚然。
带着黏腻、拖拉的声音，就好像……就好像……蛇？
她回不了头，自然不知道身后的真实情况，心里越想越怕。
只能死死盯着门口的墨月，不断地用口型“说”着：放开我！放开我！
“本座不会害你。”
又是这句话，记不清他到底说了多少遍，可是她不想再听了，一遍都不想！
墨月平静地看着她，他清楚地知道只有这里才能取出鬼颜花。而他必须取出她体内的鬼颜花。之前他不知道，可是现在不得不取。
“呼——”
背后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巫双用余光看到了一条黑色的东西向自己袭来。
那是什么！！！
当她的腰被手臂粗的东西缠住时，她终于看出来——不是蛇，而是大到离谱的藤蔓。
黑色的藤蔓与鬼颜花的颜色一模一样，表面泛着水腻腻的暗光，形状有些干瘪。哪怕隔着衣服，她依然能觉出那带着腐朽气息的冰冷感觉，寸寸压入她的肌肤。
此刻的巫双就如一个被蛛网捕获的小虫，被数条藤蔓紧紧缠住，不得动弹、不得反抗。
这是鬼颜花的藤？
紧接着，胸口鬼颜花的位置开始急速发烫，仿佛受到了召唤，正有什么东西争先恐后地想要离开她。说不清是具体是身体何处，仿佛是全身，又仿佛是灵魂深处，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巫双整个人都止不住颤抖了起来。
鬼颜花在巫双体内其实已与魂魄相容有一段时日了。但如今得遇本体，自有叶落归根之意，一时醒来便拼死也要回到本体藤蔓之上。只要能从她的魂魄中分离出来，鬼颜就能重新在这世上绽放，而此处的鬼颜花冢便就成了它的新生之地。
感受到巫双体内魂魄的回音，藤蔓缠绕得越发疯狂起来。
啊——！！！
她叫不出声音，魂魄被生生撕裂的感觉原来是这样。
痛到无法形容，她甚至连做口型骂他都做不到了。
看着她疼痛难忍，面色惨白的模样，墨月稍稍别过了脸。很快的，很快就好了。
又是一轮疼痛，仿佛到了极致，巫双眼睁睁看到一些黑色的魂气开始从她身体溢出，悄无声息地钻入那干瘪的藤蔓。有了魂气的藤蔓开始一点一点丰满起来，就如圆滑的蛇一般。
尝到了甜头，它们更加疯狂，缠绕旋转，想要加快剥离鬼颜花的速度。
不一会儿，巫双整个人都已被藤蔓淹没，黑色的巨型藤蔓圆球在半空形成。
光秃秃的藤蔓上头细小的枝叶开始出现、延展，形成了一片片黑色的三角叶片。圆球的上方，一支细细的藤蔓傲然独立，它的末梢缓缓拼凑出透明的花骨朵模样。
只要这朵花成了形，就意味着巫双体内的鬼颜花魂气全数取出。
墨月不言不语看着渐渐有了形状的花朵，眼中有着说不清的情绪。
——还差半柱香的时间。
时间一点一点流失，藤蔓中心的巫双度秒如年，撕心裂肺的疼痛几乎要剥夺她的神智。
——巫双，做些什么，巫双，做些什么！
本来平静的藤蔓球突然间开始有了变化，好端端的球面，不时突起一块，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挣扎着要从内部破壳而出。
怎么会这样！
墨月上前一步，目光锁住半空的藤蔓，凝息静神——顶部的花朵还差一点就要凝结完成了，不该有问题的。
藤蔓球动的愈发厉害，墨月突然察觉到了空气中的气息，脸色猛然一变。
几乎是在瞬间，一根已经变得大腿粗的藤蔓就被横空打得飞了出去。
紧接着，“轰——”地一声巨响，所有藤蔓断成数段散落在了地上，断口处喷溅出墨绿色的粘液，蔓延了整个地面。那些断掉的部分快速萎缩了起来。就连本来顶上的几要成型花朵也瞬时失了形状。
无数黑气从残端的藤蔓上溢出，潮水般涌向了那个显现在半空中的女子。
此时的巫双，脸色惨白，左半边脸上不知何时映出了鬼颜花的图案。
从额头直到下巴，一朵妖异的花朵带着细长的藤蔓花纹占满了她的左脸。
汗水润湿了额发，她一个蜷身从半空跃下，有些体力不支地单腿着地半蹲在一片“残肢”之中，黑色的手背上悠悠冒着气丝，扶着地面的那只手不自觉地颤抖着。
勉力仰起头，她眯着眼，挑衅地看着不远处的墨月，哪怕声音因为累极的喘息有些断续也兀自高傲。
“尊上莫不是忘了……我巫双……还是个折鬼。”
鬼颜花？
既然给了我巫双，谁也别想取出来！
藤蔓本就是鬼界之物，哪怕她身有鬼气，灭息仍是鬼物克星。刚才那时，她一次性放出了全部灭息，只为拼死一搏。
墨月所在的地方离她只有七八步距离，刚才的一切不过发生在瞬间，然而一切都已定局。鬼颜花已经完完全全被她所吸，不仅是花……还有本体藤蔓。
他低着头，看着地面的狼藉，声音有些压抑，“巫双，你不该这么做。”
“哼。”她嗤笑一声，“又是……为了我好？我、不、要。”
一字一顿，她说得斩钉截铁，可是虚耗到极限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晃，他的身影似乎变成了好几个……
巫双终于昏了过去。
她错过了墨月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悲凉。
墨月走了过去，弯下身抱起了躺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的巫双。怀里的她很轻，似乎很久没有抱过她了，瘦了不少。
巫双的脑袋靠在他的胸膛，半边脸上的黑色花纹刺目非常。
他紧了紧怀抱，一个眨眼带着她一同回到了地面。
之前还有着花草树木的山丘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残枝败草，山坡上的泥土开始哗啦啦地滚落下来，渐渐地整个山丘在他们身后一点一点塌陷了下去。
轰隆隆的声响，仿佛地裂天开。
在这无人的山野之中，少了一座不起眼的山丘，多了一块光秃秃的平地。
也许再过上一年、两年……十年，这片平地便又会与周遭景色融成一片，再也不会有人知道这里曾经有过一座花冢。
就像之前的几百年一样，从来没有人知道。
这个世上再无鬼颜花，亦无鬼颜花冢。
可是，巫双，你会不会后悔？
此时，正往紫云山而去的封时远恰好路过江南一带。
勒着马绳，他抬头看着东边偏北的方向，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刚才那里传来了足以让他心惊的鬼气波动。而且，还夹杂着当初与天霜城那一次相似的灭息气息。
难不成是……巫双？可是那般厉害鬼气又会是什么东西？
“时远？怎么突然停车了？”
秦清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声音有些轻。
大病初愈，她整个脸色依旧惨白，胳膊细得仿佛能一折就断。
一个多月前，秦清九死一生地捡回了一条命。那日落胎血崩，她在黄泉走了好大一圈才终被救回，也算是福大命大。
虽然不知道为何怀个孩子会差点要了她的命，但她明白正是因为落了胎，她的身子才开始渐渐好转。秦清不是没有怨过封时远那时的狠心，那可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当那碗药被灌下的时候，她几乎绝望了……
可现在的她还有希望，只要以后待身子好一些，她还有希望和封时远有一个他们自己的孩子。所以慢慢的，她就不怨了，毕竟时远也算是当机立断救了自己。
这一次，她知道紫云山之行封时远一定要去，可心里总有着说不出的忐忑，想来想去还是固执地要求一同前往，这边也到了江南。
听到她的声音，封时远收回目光，赶忙骑马走了过来，俯下身，伸手拉紧了厚厚的门帘，半训斥半担忧地说道，“风大，你身子才有起色，别再受了寒。”
秋日凉，这一路为了秦清的身子，封时远特地加厚了马车帘子，生怕有一丝冷风进去。
他本来不愿她一路颠簸和自己同去紫云山，可耐不住秦清坚持，也只能随了她。只是，这一路因要照顾秦清的病体，行径速度自然慢了不少。这不，才刚到江南。
“前头很快就到镇子了，今晚也能好好歇歇。”
“嗯。”
入夜，百家客栈。
待秦清睡下，封时远独自一人骑马出了门，朝着今日鬼气传来的方向而去。
不是太远，快马加鞭，半个时辰也许能到。
“驾——！”
待他到达之时，眼前只有一片光秃秃的平地，但是泥土的颜色却很新鲜。
他翻身下马，碾了一块土稍稍凑到了鼻子下头——有着腐败的气味。
土的下头会是什么？
沿着平地他走了几步，仔细听了听周遭动静，并无活物，这才放下心来使出了身上鬼气。足足九条粗壮的黑色气柱犹如狐之九尾从他身后涌出，直直钻向那片明显新填上的平地，其势之凶，一下就能破开土层，掀个天翻地覆。
“砰、砰、砰！！！”
进不去！
只是区区泥土，他的鬼气竟然全被挡回。
封时远又试了一次，结果依旧。
他有些迟疑地拔剑刺向了地上的泥土，一剑下去，剑身半没，和寻常泥土没有任何区别。可为何偏偏能耐得了他的鬼气？难不成有什么阵法？
为了一探究竟，他只能一点一点用剑挑去泥土，想要看看土下有的是什么。
封时远的功夫本就不错，剑花更是挽得漂亮，不一会，挖出的洞就有了一米多深。然而，洞里头只是泥土，哪怕敲击几次也只听到闷实的声音，不像下头有什么空间。
他又随意挑了几处别地方往下挖，仍是一无所获。
天色不早，还要赶回客栈。无奈收了剑，封时远骑上了马，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那片怪异的秃地，敛了眉头——如果今日那般厉害的鬼气能为他所用，是不是就能压制他体内混乱的气息？
不过，此处已经平息，看来那鬼气也许已转嫁。
至于那灭息……如果真是巫双，是不是只要找到她，就能有鬼气的下落？
如果这样，这地挖不挖也就不要紧了。
封时远没再停留，打马扬鞭往来时路而去。
已经快要满月，他又要闭关了。
九条鬼魂，这几年，封时远已经足足吸食了九个鬼妖的魂魄。
可是，不够，还不够。
自从第一次进到封鬼崖秘境开始，一切都如命定般不可思议地发生了。
初入秘境，封时远无意间发现了一本黑色封皮的书页，而那书中竟然记载着吸食鬼气的修炼方法。按书中之意，练就此法之人，能逃生老病死之劫，呈日月同辉之命。
另外，书的末尾还有着这样几个字：道成之日，万鬼朝宗。
秘境之中本就虚无，封时远初见此书看过即罢。
然而，待他第二次再入秘境，竟然又一次见到了这本书。
冥冥之中似有天定，他终是练了书中之法。
长生不老——古往今来，最最让人心动。
刚开始吸食鬼妖精华，他的本领确实一日千里，可他毕竟是人类，体质所限，吸食得越多，体内愈发紊乱起来。
所以，他只能再去寻更强的气息压制之前的鬼气。
上一次纪百里的折鬼魂魄很是有用，然而也只平息了几个月而已。每到月圆之时，他都需闭关，说是闭关其实是一个人静静忍受反噬。
混乱气息在体内横冲直撞，平息所需时间已越来越长。
也许终有一天，鬼气四溢就会冲破他的经脉，爆体而亡。
可是，已经到了这一步，现在的他哪怕是退都退不得了，只有向前。
所以，在经脉爆裂那一日到来之前，他必须要吸食一份绝对强大的气息来压制所有紊乱。
那时便也就是他功成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