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花猫少女·记录七】
等待是一把钝刀,不会致命,只会日夜切割着你的灵魂与肉,蚀心入骨。
薰衣草开了六年,削弱了我的思念。
情到深处人孤独,我不知道,这份等待何以为期,何以为终。
我将今天拍好的照片贴在相册里,写下这句话,然后合上相册,打算给爸爸打个电话。
打开窗户,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我整个人顿时精神了许多。
我靠窗给爸爸打电话,窗外薰衣草绵延成一大片,忧郁的紫色,送来浓浓的清香,清风吹过,花枝摇曳起舞。
“爸,父亲节快乐。”我笑着说道。
电话那端爸爸欣喜的声音传来:“谢谢小凉,我忙到都忘了。吃饭了没有?身体重要,工作忙也要吃饭。”
“爸,今天周六,我不上班。”我撒娇道。
电话里传来不好意思的笑声:“你看我都老糊涂了,老了老了,记性不好了。”
我认真道:“爸,回家吧,不要再去工作了。我都跟您说了好几次,我现在有能力养您,多陪陪女儿好不好?”
每次打电话过去,爸爸都是问我天气状况,穿衣加衣,一日三餐。毕业已经四年了,我日子过得还行,工资也涨了,我不懂爸爸为什么还要这么拼命,享享福多好。
我还年轻,我可以让爸爸过上好日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段时间。
爸爸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小凉长大了,当爸爸的高兴。下个月月底我回来,说话算话。我先忙,改日再通电话。”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回不过神。
答应了?
答应了!
我一蹦三尺高,每次都恳求爸爸回家,他终于同意了。我现在的心情比北京申奥成功那会儿还激动。
我还在狂喜中,手机突然又响了。
我接通电话,兴冲冲地问道:“宫杰,有事吗?”
宫杰轻笑道:“什么事这么高兴?看把你乐的。”
我笑嘻嘻地说:“不告诉你,反正我开心,现在让我捐款,我眼睛都不会眨。”
宫杰说道:“那我真是运气好了,在下请你吃饭,不知道顾小姐赏不赏脸?”
“赏!”我爽快地答应,探着身子往外看去,那片薰衣草仿佛都在笑。
“我来接你。”宫杰说道。
“恭候大驾。”我挂了电话,哼着小曲去换衣服。
不一会儿,宫杰就来到了我家楼下,这四年他表现优异,从一个不起眼的小职员混到了销售总监,座驾也从小熊猫换成了奥迪。
四年时间,他已然从一个翩翩少年变成了一个成熟迷人的优雅男人。
我说:“像你这么帅气又多金的钻石王老五,怎么还没女朋友?”
他轻笑道:“也凉,我爱你,做我女朋友吧。”
我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说道:“我配不上你。”
宫杰微笑着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11点32分57秒,第9次拒绝了我的表白。”
我干笑两声:“宫杰,你别被我耽误了,你公司有那么多好女孩,上次我见过的那个沈君……”
“去吃饭。”宫杰说着,打开副驾驶座的门,笑着将我推了进去。
我叹气,又逃避,每次都这样,偏偏我无可奈何。
宫杰带我去吃火锅,我一口气点了两个锅,边吃边哈气,十足的流氓模样。没办法,今天心情好,不在乎形象。
宫杰垂着头,给我挑出红椒和胡椒,拿了小碗接着,他安静地坐着,光影中刘海儿微垂,专心致志,温文儒雅。
真是见鬼,他都由金边眼镜换到了黑框眼镜,怎么对我的心思还是这么冥顽不灵呢?
我想着想着,一口辣椒油吸进鼻子里,呛得我眼泪直流。
“怎么那么不小心?”宫杰抽出纸巾要给我擦,我没躲过,让他擦着,看着他担心的神情,我觉得这些年对他亏欠太多。
我的眼泪哗哗流下来,他怎么也擦不干净。
他皱眉,喃喃道:“这么容易流泪,很不舒服吗?”
“就是很辣啊。”
我发誓要不是火锅的辣椒油太辣,我根本不会哭得这么丢脸。
吃完火锅,宫杰又带我去看了一场烟花。
然后,我们像恋人一样告别。
宫杰说:“也凉,晚安。”
我笑着说:“我会的,希望你能做个好梦。”
宫杰轻笑道:“好梦吗?那一定是梦到了你。”
说完,他准备驾车远去。
“宫杰——”我大声喊道。
宫杰打开车门,回头望着我。我鼻子一酸,不知从何说起:“你要好好的。”
宫杰朝我招了招手,转身进车,扬长而去。
“忘了我吧。”我在心里无力地呐喊。
我脑子里一团糟,全是他往昔温柔的话语,全是他这么多年来无怨无悔的付出。
“I need you like I need the air to breathe(我需要你,正如我需要呼吸空气),我爱你,一直在爱。”
“傻丫头,怎么那么容易流泪?”
“下次不带你看这种悲伤的电影了。”
“我口袋里有手帕。”
“看书也能哭?神经太脆弱了,这里有纸巾。”
“好梦吗?那一定是梦到了你。”
……
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全心全意地付出都一定能够得到回报。什么都可以大公无私,感情不可以啊。
宫杰,你能忘记我吧?即使很难,以后也是能够忘记的,是不是?
(2)
爸爸订了机票,一个星期后回来。
下班后,我买了菜回来做饭,我围着围裙,拿着筷子和碗,打着鸡蛋。
因为太过安静,我将电视机声音开得很大,厨房和客厅隔着一层玻璃,我将玻璃推开,从这个方向可以看到电视。
国际频道上正在放着著名设计师的珠宝展览,忽然一则新闻吸引了我的注意——国际知名珠宝设计师司城的婚讯。
画面切到直播,一身黑色燕尾服的司城召开记者招待会,旁边站着满脸喜悦的秋小凌。
在一番事业感想和致谢后,记者问他们感情状况,司城宣布:“我和秋小姐已经订婚了。”
他们已经订婚了。
碗从手里掉下,滚落在洗碗池里,黏稠的鸡蛋黄和蛋清从出水口流下去。我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去拿杯子,拿来杯子后又愣住了,才发觉自己是要拿抹布。
没关系,不是早就想到这一点了吗?
我在心里安慰着自己,洗了碗,用力地擦着灶台边的污渍,擦不干净,无论多用力,那些陈年污渍都擦不干净。
眼泪稀里哗啦地流下来,可是此刻,没有那个温柔地为我拭泪的人,以后也不会有。
我扔掉抹布,趴在电视机前泣不成声。
让我自私一回,请你等我。
耳中,心中,全是这句话。
我之所以笃定地等到现在,都是因为司城的这句话。
四年前,毕业典礼上的拥吻,他在我耳边悄悄说:“让我自私一回,请你等我。”
这句话我当真了。
在这个世界上,最不负责的三个字不是“我爱你”,而是“我等你”。
我傻傻地为了这三个字,从毕业到现在,等了四年。
我在心里笑:顾也凉,你还真是傻啊!
夜色渐浓,我坐在地板上,背靠着沙发,弯起一条腿坐着。我听见我们那些戎马倥偬的岁月,轰然倒塌在再也回不去的黑暗里,光照不到,风吹不散。
“哐当——”
脚边铝皮罐子一大堆,被踢出几米远,空寂的夜里,我蜷缩着抱紧自己,泪流成河。
我打电话向老板请了假,在家里颓废了几天几夜,爸爸打电话说晚上到的时候,我的神经仿佛被针扎了一下。
我跳起来,拉开窗帘,将屋子认真地打扫了一遍,丢掉那些空啤酒罐,买了一束花摆在家里,然后收拾了一间干净的房间。
九点钟,我赶去机场,远远看到一个背微微佝偻、头发花白的男人,一身西装坐在候机室。
我的心怦怦直跳,我心里不安,又期待又害怕地跑过去,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时,我扑进他的怀里:“老爸!”
他猛地回神,低头给我抹眼泪,着急地说道:“小凉,怎么哭了?爸爸回来了啊,不走了,这么多年,是爸爸忽略你了。乖,别哭啊。”
爸爸说着,老泪纵横,竟然像个孩子一样抱着我呜呜哭起来。
十一点多,洗漱完毕,爸爸拉我坐在一起谈心。
我有太多话想说,一张嘴,却无从说起,二十六年,我们的交流太少了。
爸爸低低地笑,握着我的手:“我们家小凉是大姑娘了,爸爸不在的这么多年,你成长得这么好,我真的很欣慰……”说着爸爸又开始抹眼泪。
我笑道:“怎么我们父女俩只顾着哭呢?”
爸爸也笑,哽咽地说道:“是啊,高兴,爸爸这是高兴。”
我望着爸爸的白发,心里像装了一个仙人球,看一眼,痛一下。
这个曾经如山一般的男人,如今已染满风霜,尽显沧桑。
我抿了抿嘴唇,泡了杯铁观音,端到爸爸面前,问道:“爸,为什么妈妈会离开我们?”
爸爸接过茶,捧在手里,不着急喝,思绪似乎飘得很远:“你妈妈……说到底是我对不起她,我年轻的时候只顾着出人头地,到处拼搏,忽略了她,忽略了这个家。你妈妈说跟我在一起,不图钱,只求平平淡淡过日子,可是二十几岁的小伙子,谁甘愿在小地方苟且一生。所以你妈跟我吵,吵多了,我烦,她也累,后来……”
爸爸没有再说下去,后来的事我也猜得到,无非是妈妈伤透了心,两个人离婚了,抛下了我,抛下了这个家。
“我去挽回过。”爸爸喝了一口茶,神色痛苦,“我去找过她,可是那时候她已经跟别人在一起了,我不想打扰她。”
我努力回想那个在我小时候就离开的女人,可是记忆太远,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爸爸忽然笑起来,和蔼地看着我:“小凉呢,找男朋友了吗?”
我心里酸涩,将这四年的事如数家珍般倒出。
听完我的诉说,爸爸沉默了,整个屋子里只听见挂钟走动的声音。
我失神地问道:“爸,为什么他让我等,我等了,但他不在了?”
爸爸抬头看过来,起身摸了摸我的头,叹息道:“小凉,你要相信,在这世上,有些人值得等。”
“早点儿休息。”说完,爸爸摇了摇头,进卧室休息去了。
我望着窗外的月牙,十分怅然。
(3)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已经不想去掰着手指头算我到底还能等多少天。回家后,爸爸因为不工作了,闲情逸致,在阳台上养很多花,也会帮我打理薰衣草。更多的时候,会出去和隔壁的老爷爷一起下象棋、打太极,总之生活处处得闲。
因为周末不上班,我收拾了一下,准备出去给爸爸买一点儿补品。
在永乐巷子口,我正低头走路,看到一只很像笑笑的流浪猫,我追过去,将它抱在怀里。我正抚摸着它,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住我。
“好久不见。”对面的男人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脸色温和,眼睛亮亮地盯着我。
我一动不动,眼睛不眨地盯着他。
司城问:“你的猫?挺可爱的。”
我说:“你意思是,它很像笑笑,是吗?”
司城沉默不语。
我将流浪猫一把塞进他怀里,说道:“真遗憾,我已经不养猫了,送给你吧。”
司城气愤道:“顾也凉!”
我的火气也跟着“噌噌噌”往上冒。
我微笑着开口:“生气了?不好意思,我差点儿忘了,笑笑已经死了,你害死的。”
我在司城不可思议的目光中转身离开。
我的心里荆棘丛生,说完那一句话,我有多么想哭。
“原来你还没忘。”司城说道。
“对不起。”身后那句轻不可闻的道歉似要刺穿我的耳膜。
我抬起头,只感到眼睛酸涩,我的嘴角牵起一丝笑,在他的目送下,头也不回地拐进街角的小巷。
“顾也凉,你站住!”司城抱着猫追上来,拦在我面前,“你听我说。”
“你让开,挡到我的路了。”我瞪着他。
他说:“这猫是你捡到的,所以你必须对它负责,反正我不养,你看着办吧。”
“不养丢掉。”我呵斥道,气得嘴唇都在颤抖,“说什么负责,你负过责吗?说什么等你,我等了,像个傻子一样等了,可你呢,你订婚了,你这个浑蛋订婚了!”
我说着哇哇哭起来:“浑蛋,王八蛋,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我推开他,跌跌撞撞地往家里跑去。
十五分钟后,我敲门,爸爸来开门。
他看到我一脸泪痕,忙问:“怎么了?谁欺负我家闺女了?”
“爸,别让后面那家伙进来。”我直接扑到沙发上,呜呜哭起来。
爸爸还没反应过来,司城已经不讲理地挤了进来,九十度鞠躬,满脸堆笑:“叔叔好,我是顾也凉的同学,我来做客的。”
爸爸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司城,马上明白了。
他刚准备回避,司城一把拉住他:“叔叔,我们聊聊天,我一见您就觉得亲切熟悉,别走啊。”
说完,司城跑到厨房,泡了杯茶递到我爸手里,各种献殷勤。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我冷眼旁观。
进门后,司城自动无视了我,对着我爸说好话。
司城给我爸做了个肩部按摩,说道:“叔叔,舒服吧,这是我特意学的,要是您喜欢,我天天过来啊。”
“好好好。”爸爸乐呵呵的,我瞪着他,他立马不好意思地挠头,“不,不用天天,偶尔过来,咱爷俩出去喝喝小酒也成。”
司城拿着扇子给我爸扇风,小心地问道:“叔叔,我是司城,司机的‘司’,城市的‘城’,您认识我吗?”
“认识。小凉都跟我说了,你是她喜欢的人嘛。”爸爸回答道。
我心里又气又委屈,到底谁才是亲生的?
屋子里没有我容身的地方,我干脆起身。
司城给我爸捶着膝盖,郑重地说道:“叔……哦,不,爸,我回来是来娶小凉的,我给您当女婿,您同意吗?”
“哈哈哈……”爸爸爽朗地笑起来,好久没那般开怀过。
爸爸看着我,对司城说:“小凉没意见,我这个老头子当然同意。”
“我宁愿嫁给隔壁二傻子,也不想原谅你!”我狠狠抛下这句话,转身出了门。
屋内的两个人,一老一小合起来欺负我。老的多年不在家,回家后心向着外人;少的光长年龄不长脑子,六年来折磨得我不得好眠。
我想我上辈子肯定做多了缺德事。
我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手触碰着眼前的薰衣草,没来由地觉得难过。
(4)
我坐在椅子上难过一下午,自然不知道司城站在窗口看了我一下午,陪了我一下午。
本以为他会离开,没想到这个无赖深受我爸的喜欢,竟然在我家住下了,沙发成了他的御用睡榻。
在我家蹭吃蹭喝蹭睡,乐得逍遥自在,看来以前是我小瞧他了。
吃过晚饭,不想看到司城那张脸,我选择去公园里散步,心绪复杂,没想到司城也跟了上来。
“顾也凉,我跟秋小凌取消婚约了。”司城在后面扯着我的头发,我扭头,没好气地瞪他,没理他。
司城说:“顾也凉,她是因为我受的伤,我不能丢下她不管,我答应过,要陪着她直到伤完全好。”
我捂着耳朵,调转方向,换了一条路,往夜市走去。
“秋小凌自私到禁锢了我整整六年,你也等了我整整六年。咱们扯平了好吗?”司城高声说道。
我买了串烤面筋,继续找好吃的。
司城绕到了我前面,后退着说道:“这六年里,我过得怎么样,秋小凌比谁都清楚。她最后有再多的不舍,也无可奈何地放手了。”
在冷饮店前,我买了一支冰激凌。
司城买了杯奶茶,讨好地凑过来:“顾也凉,你这个老女人,什么时候嫁人呢?”
这么聒噪,这么讨厌,这么不要脸,作为一个男人,我都不禁怀疑他的性别。
我停下来,简单有力地说道:“滚。”
司城讶异道:“怎么滚?你给我示范一下,再说,滚远了就回不来了。”
我不想理他,跟他磨嘴皮子,我从来没占过上风。
不再回头,我懒懒地走着,只要司城说话,我就说一句“滚”。
我想去江边吹风,前面灯光有点儿暗,司城安静了一会儿。
半晌,他说:“顾也凉,回头。”
我不知道他又玩什么,猛地回头,还来不及开口说话,嘴唇就被司城封住了。
他用力地吻着,我愣了五秒钟,才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
我气急败坏,用力踢着他,想推开他,司城锁住我的双手,压制到他背后,用力地抱紧我。
“啪——”
空气中传来脆响,我挣脱司城的怀抱,一巴掌毫不客气地打了过去。司城松开了我,白皙的脸颊上有五个清晰的指印。
他摸了摸脸,苦笑道:“喂,你这一巴掌太轻了,以后多吃点儿饭啊。”
打完后,我马上后悔了,整个右手掌麻木不已,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心痛。我感觉整个人都在发抖,狠狠地瞪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回家的时候,爸爸已经睡了。
我在客厅坐着很久,才起身站起来,往卧室走去。
这一晚,司城没有留宿在我家。
第二天一大早,我没想到司城又来了,还带了礼物。
爸爸热情地欢迎他,中午做了一桌子好菜。
饭桌上,我偷偷地瞥司城的脸,微微红肿,白里透红,我一阵心虚。
怎么下手那么重?
“司城,吃鸡肉。”爸爸笑眯眯地开口,将辣子鸡端到司城眼前。
司城夹了几块,笑着说:“谢谢叔叔。”
他们在客套交谈,我低头急匆匆地吃饭,盛了一碗玉米排骨汤,连汤喝个精光,我松了一口气。
我轻声说:“我吃完了。”
我吃完了,先离开了,你们慢用。
没人理我。
我小心翼翼地准备起身,司城说道:“我和叔叔还没吃完。”
“小凉,再吃一碗。”爸爸抬头看我。
我说:“我吃饱了。”
“陪我再吃一会儿。”爸爸劝我。
无奈,我又喝了一小半碗汤。
我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这么坐立不安,看到司城的脸,又一阵心虚,想起昨晚那个吻,我脸上热乎乎的,仿佛做了什么坏事。
吃完饭,司城抢着去洗碗,他手脚这么勤快,我自然不拦他,爸爸也乐得清闲。
“爸,我出去买点儿东西。”说完,我拿着包,飞快地出门。
出了门,我径直往药店跑去。
来到药店,透过玻璃门,我看到医生和旁边的人在交谈。我推开门进去,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医生,帮我拿几副涂脸的药。”
“涂脸?怎么受伤的?”医生站起来,瞧了我半天,“你的脸没什么问题啊。”
我支支吾吾地说道:“不是我,是我的一个朋友,脸被书砸伤了,我帮他抓点儿药。”
医生坐下,意味深长地说道:“小两口吵架了?不说实话,我不开药。”
“真是精明。”我低声说道。
我抬起头,想了想,慢慢开口:“我……我和男朋友吵架,不小心打了他一巴掌,我太冲动了,现在后悔得不得了。”
医生低笑起来,转身拿了瓶药水,又从架子上拿了几盒胶囊,递给我说:“药水每日涂一次,消炎药一天两次,每次三颗。”
“谢谢。”我低声道谢,付完钱,马上往家跑。
(5)
在路上,我就在想该怎么委婉地表达我的关心又不丢脸。我抓了抓头发,郁闷极了。
回到家,司城和爸爸在下象棋。
“小城,叔叔困了,先去睡了。”爸爸作势打了个哈欠,收起棋盘,关上了门。
“晚安,叔叔。”司城恭敬地鞠躬。
我收好药,在僻静的阳台看着书,不时喝一口花茶。
阳台上只有两把竹躺椅和一张小桌子,周围是青翠的藤蔓植物以及爸爸养的花。
“找到你了。”司城笑道,他的手里托着一个盘子,上面是切好的苹果和西瓜,他将椅子搬到我旁边,叫我张开嘴,“啊——”
我把头扭到一边,不适应这么亲密的动作。
司城将盘子搁到桌子上,慢慢嚼着一块西瓜:“花猫少女,你还在怪我?都解释清楚了啊。”
我看着旁边的人,他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我迎上他打量的目光,说道:“我收到你的相册了,你以前送给我的相册。”
“啊?”司城不怎么明白,半晌又点头,他微微颔首,笑吟吟地说道,“告诉我干吗?我害羞。”
本以为这么爆炸性的秘密说出来,他会紧张得上蹿下跳,没想到这么平静。
我无语。
“那个是什么?”司城指了指旁边的塑料袋,我低头,才想起要给他涂药。
“专治厚脸皮的药。”我冷冷地开口,拿出药水,放在他面前,“一天涂一次。”
我的脑袋猛地一疼,我瞪着司城,他扬起的手还没有放下。
他说:“你帮我涂。”
“砰!”我不服气地拿书砸了一下他的头,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不好意思啊,我刚才手滑,这下扯平了。”
“手滑?开什么玩笑。”司城嘟囔道,“会打笨的,以后影响我儿子的基因怎么办?”他摸摸头,不满地抗议。
“喀喀——”我一口水呛得满脸通红。
说话越来越没皮没脸了!
“我先去睡了。”说完,我往里面走。
司城连忙抓过药,拦着我:“给我涂脸。”
我皱了皱眉头,威胁他:“信不信我用扫把赶你出去?”
他夸张地跳开一步:“说什么呢?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我大老远回来,就是来恳求你原谅的。你不赶我走,我就不走;你赶我走,我也不走,我这辈子就赖着你。”
“你说绕口令呢。”我愤然地坐到沙发上,他的话让我的心丝丝抽痛。
你不赶我走,我就不走。
你赶我走,我也不走,我这辈子就赖着你。
这几句话像羽毛那么轻,又像泰山那样重,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里哀号:这个男人真是我的克星啊!
司城拧开瓶子,像小狗一样蹲在我面前。我拿着棉签,沾着药水,给他上药。
我皱着眉头,检查了一下红肿的地方,问道:“严不严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你打的,还问我?没事,跟挠痒痒一样。”司城笑着,我手上一用力,他又没骨气地痛哼。
这一切多么像从前。
我们相遇、斗嘴,分离、重逢,继续斗嘴。
时钟转了一个圈能回到原点,时间转了一个圈,我们回到最初。
“你活该。”我故意戳了戳他,谁叫他耍流氓来着,要不是他,我会气得动手?打完我就心疼了,自作孽不可活。
“顾也凉,我说你不会有暴力倾向吧?”司城仔细地看着我的脸,认真地问我。
我将棉签往桌子上一丢,抬腿往空中一踹,恶狠狠道:“有,很强悍的那种。”
说完,我不打算管他,美美地睡一觉,醒来又是美好的一天。
刚走几步,司城的声音响起。
“对不起。”
我停住,回头,不明所以。
“我爱你。”
他看着我,三个字出口,我如遭雷击,脚下像生了根,死死地定在那里。
时间似乎停止了,只听见墙上钟表走动的声音,窗外风吹树叶的声音,不知道就这样过去了多久。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两个人都不再说话,我知道,他没有在开玩笑。
他说:“对不起,我让秋小凌自私地绑了我六年;对不起,我自私地让你等了我六年;对不起,我招惹了你,不想要放开你;对不起,怪我这么爱你。”
电闪雷鸣,一场大雨如期而至,打得窗户噼啪作响。
我微笑着指了指外面的大雨,啧啧道:“不错呀,连老天都感动了,泪如雨下呢。”
我看到司城的脸黑得像包青天,他沉声道:“顾也凉!”
我闪身进房间,司城来追我,我潇洒地摔门,他碰了一鼻子灰。
我在门边蹲下来,捂着嘴,抑制不住地笑起来,快乐得像只偷到油的小老鼠。
门外,司城挫败地敲着门,可怜兮兮道:“顾也凉,开门,我有话说。”
好好等着吧!
我腹诽:六年我都等过来了,让你等一场雨停,便宜你了。
我悠哉地在床上蹦来蹦去,趴在窗户上,恼恨着雨还不停,直到外面响起了蛐蛐声,我调整好情绪,冷着一张脸,假装去倒水喝。
一开门,门口的司城摔倒了,他马上站起来,讨好地说道:“出来了?”
我说:“出来了。”
说完,我走到厨房,倒了一杯纯净水,咕咕地喝着,司城跟我走到厨房,忙接过我的杯子。
我走到窗前,呼吸着外面清新的空气,看着乌云散尽后的月光,心里平静极了。
雨过天方晴,云开雾消散。
幸福大抵就是这样了吧。
“顾也凉,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原谅我?”
“看心情吧。”
我想,在多年后记起年轻时候的固执时,我应该要谢谢时光不曾老去,至少它让我在还很肆意的年华里等到了你。
等到了,我们就不走了,好不好?